大街上人來人往的,明明該開門做生意的醫館,如今卻是大門緊閉,她一看,心里直喊糟,顧不得他人目光,焦急的奔上前,幸好門沒落栓,她一使勁兒,大門便被推開來。
外頭日光明媚,屋里卻顯得有些昏暗,瞧不清楚是什麼情況,只隱約听見後堂傳來聲響。
男子立即大聲斥喝,「住手!」轉眼間,他腳步極快地往後堂奔去,沒多久,便接連傳出桌椅踫撞的悶響聲。
竇娥心慌意亂,也跟著奔去,只見婆婆歪躺在椅子上,手捂著頸子,一臉蒼白的驚慌喘氣,她趕緊迎上前,關心的問道︰「娘,您怎麼了?」
蔡婆說不出話來,顫抖著手指著敞開的後門,片刻後,她才好不容易順過氣來,咳了幾聲,驚魂未定的道︰「那個盧大夫真不是個好東西,把我騙進後堂,竟拿繩子勒住我的脖子,幸好你及時趕來,要不我這會兒已經去見閻王了!」
這時原本從後門一路追著盧大夫出去的男子又奔回後堂,惋惜的道︰「沒追上人。老夫人可還好?」
「我沒事,這位公子是……」蔡婆困惑的看向媳婦。
「我看到您留的紙條後,便急著趕來醫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這位公子,又想到萬一有事,肯定需要幫手,便商請公子相助。」說完,竇娥感激地朝男子道︰「謝謝公子,所幸公子隨奴家一道來,若公子不在,奴家真不敢想像後果。」
「小娘子不必客氣,路見不平,本就應該拔刀相助。」
「冒昧請問公子貴姓大名。」蔡婆對這看來老實的年輕人十分感激,印象也很好。
「在下姓楚,單名勀。」
「楚公子若是不嫌棄,請隨我們婆媳倆回府,我讓下人備些酒菜,答謝公子的救命大恩。」
「在下陪老夫人、小娘子回府,路上有個照應,也安全些,叨擾了。」
「哪兒的話,是我們麻煩楚公子了。」蔡婆邊笑著說邊要站起身,竇娥趕緊上前攙扶。
三人一同打道回蔡府。
回蔡府的路上,竇娥、蔡婆交相與楚勀攀談,得知他仍未娶妻,雙親也都不在了,此番初到縣城,在衙門任職,方才是在想一件棘手的案子,沒有留意前方,才會與竇娥撞上。
竇娥想起他在醫館時身手矯健、反應靈敏,猜想他應該是個捕快。
听說新任楚縣縣官曾任河南知府,是個貪出名號被貶至楚縣的官,自他上任以來,送進衙門里的銀子只有多沒有少,踫上打官司時,有錢人家更是大把大把往衙門里送銀兩,上至縣官、師爺到小小守門的衙役無一不貪,楚勀初來乍到,恐怕還不知情況,瞧他就不像是個貪的,他若不說,看起來甚至像個出身窮苦人家的壯丁,壓根不像個在楚縣衙門撈油水的。
他們原沒什麼交情,僅僅在路上踫撞到,可當她貿然開口相求,他便慨然允諾相助,真是個老實又可靠的好人,希望他在衙門里當差久了,別也被污染了。
蔡婆心里打的卻是另一撥算盤,她樂想著一定要好好拉攏楚勀,他看起來老實又耳根子軟,經過盧大夫這件破事兒,要是往後她跟人討債討不成得告上官府,有他願意幫襯著,興許可以少送些銀兩,畢竟楚縣衙門里的人有多貪,這縣城百姓無人不知。
回府後,蔡婆立刻到灶房交代廚娘,擺出最好的酒菜,要招待貴客,雞鴨魚肉不可少,她甚至命人將地窖里珍藏十年的一甕女乃白酒開了,打一斤上來。
楚勀瞧著一桌子好酒好菜,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夫人、小娘子著實太客氣了,楚某不過舉手之勞,勞煩府上備這麼一大桌好酒菜,實在不敢當。」
「楚公子對娘有救命之恩,娘交代了一定要好好招待公子,這桌酒菜比起娘的一條寶貴性命,算不上什麼,況且公子初到楚縣任職,一路上定也奔波勞累,還請公子不嫌棄多用些。人要吃飽了、喝足了,才有精神。」竇娥應道,並為他斟了一杯酒。
楚勀謝過後拿起酒杯要喝,卻又被她給攔住了。
「別,公子先吃點熱食,空著肚子飲酒,傷身的。」
他頓了頓,听話的將酒杯擱下,笑道︰「小娘子說的是。」
蔡婆滿意地笑,確實是個耳根軟的,說什麼便听什麼,照著做了。
「楚公子別客氣,盡量吃。」蔡婆往他碗里夾了一大塊魚、一只肥肥的烤雞腿。
「在下就不跟老夫人與小娘子客氣了。」楚勀張口便吃下一大片魚肉,接著豪邁的拿起雞腿啃。
竇娥見他放開來吃,忍不住笑了,卻又有幾分心憐,沒多想便道︰「楚公子若是不嫌棄,當差之余或休沐日,就上我們這兒打打牙祭,楚公子在楚縣人生地不熟的,身邊也沒個人照應,想必吃食也沒人幫忙張羅吧。」
他不免有些愣住了,這位守寡的漂亮小娘子該不會是……看上他了吧?
「正是、正是,竇娥真明白娘的心意,我也正想說,楚公子不嫌棄,常來我們這兒走動吧。我們也不過就是多添一副碗筷,人多,飯吃著也香。先前听楚公子說,踫上棘手的案子,公子別瞧咱們家竇娥是個女兒家,她可機敏靈慧了,要踫上什麼困難,說出來我們一起參詳參詳,說不定難題就順順地解了。」
楚勀又更錯愕了,蔡老夫人不是小娘子的婆婆嗎,怎麼這麼熱心的邀約他?難不成這婆媳倆是一同看上他了,她想為守寡的小娘子招婿嗎?
他把雞腿放回碗里,下意識舉起油膩膩的手,模了模臉頰,他這副尋常皮相也能得到女人青睞嗎?應該不太可能吧。
倒不是說他對寡婦有啥偏見,竇娥年僅十八便守寡,也是可憐,且她生得水靈標致,說是楚縣第一美人其實也不為過,被這樣的她看上……他實在說不清自個兒的心思,有些為難,也覺得有些奇特,甚至莫名的心慌意亂。
「咳咳……」楚勀輕咳了兩聲,以掩飾尷尬。「老夫人與小娘子的好意在下實在受不起,也不好常來打擾,今日不過是舉手之勞,請老夫人與小娘子萬勿掛在心上。」
「楚公子可是救了我一命的大恩人,哪是一頓飯就還得了的小恩情?」蔡婆笑道︰「對了,公子究竟心煩哪樁棘手的案子,若是公子不介意說出來,咱們也好幫好公子想想主意。」
熬道人家能幫忙想出什麼好主意?他不由得這麼想,卻也不好明白拂了老人家的臉面,想著不如說出來,讓她們知難而退。
「不瞞老夫人與小娘子,在下初到縣城當差,踫上一樁十分棘手的案子,著實想不出分辨真凶的辦法。」
「是不是城西那樁雙生子弒父命案?」蔡婆問道,那樁案子可是轟動了整個楚縣。
「正是,老夫人果然有見識。」楚勀笑道。
這樁雙生子弒父案難就難在生得一模一樣的雙生子搶著擔下弒父之罪,可行凶的分明只有一人,但就連目睹凶案的證人也無法分辨究竟誰才是凶手,讓他倍感頭疼。
其實這案子說起來,著實令人同情。
方家雙生子的老爹游手好閑,平日嗜酒嗜賭又愛逛窯子,踫上喝醉或輸了銀錢的日子,回頭就是毆打自家娘子出氣。方大娘是個苦命的,白天在小客棧里當廚娘幫手,賺些薄銀,夜里還得幫幾戶人家浣衣才能多掙幾文錢。
方家一對雙生子今年剛滿十三,兄弟倆都爭氣,書讀得好,課余還會輪流上山打柴去賣,補貼家用。
案發那日,不知是雙生子中的哪一個,打了柴回來,見滿身酒氣的方老爹在家里頭翻箱倒櫃,摔罐砸碗地想找方大娘的私房錢出去賭,方老爹見兒子背上一捆柴剛放下,便大聲喝罵討要銀錢,雙生子之一連話也不肯跟方老爹說上一句,醉醺醺的方老爹一時來氣,對兒子動了手。
長年受氣的方家兒子滿腔憤恨霎時翻騰,隨手撿起地上的鐵鍋鏟,朝親爹的胸膛狠狠刺去,直到看到父親倒地,方家兒子才彷佛清醒過來,他焦急的將父親翻過身,用手緊捂著父親的傷口,見血怎麼都止不住,驚嚇得滿手血地爬出屋子,剛好踫上自家兄弟回家。
另一人安撫著行凶的兄弟,梳洗干淨,換下血衣,要陪他到衙門認罪。
兩人稍微收拾了現場,一同去了衙門,一升堂審案,按大元律法,手弒雙親者,須處斬刑,結果竟是兄弟兩人都稱自己才是行凶弒父的真凶。
縣官招來附近鄰人問案,沒人分辨得出究竟那日先入家門的是雙生子中的哪一個,至于方家娘子,得知兒子之一犯下弒親血案,過度憂憤心急,以致中風,如今人還沒醒過來,看過的大夫說,興許再拖上幾日恐怕人會不好,也要歿了。
竇娥听著楚勀的敘述,忽然問道︰「方才楚公子道,行凶的方家兒子滿手血的爬出屋子,地上可留有血掌印?或者歿了的方老爹衣服上可有血手印?」
「是有的。方老爹衣服上有好幾個掌印,大部分都有些模糊,但有幾個倒是挺清楚的。」楚勀尋思起來,她為何問血手印的事?莫非血掌印可……
「楚公子,即使是雙生子,掌印手紋也不可能相同。」竇娥又道。
「手紋?」他微微擰起眉,這詞兒倒是新鮮。
竇娥見他表情狐疑,不禁想著,在這「偽」大元朝,應該還沒有用指紋來斷案的方法,唉,想想在未來人間,連小孩子都知道指紋辨識是什麼意思,真不得不感嘆科技的進步啊……呃,她離題了,言歸正傳,既然他不懂,就讓她想個理由好好解釋一番吧。
「我們掌心上有紋路,每個人的手紋都不相同。楚公子可瞧瞧,奴家與娘親的掌心紋路便不相同,楚公子與咱娘兒倆的掌心紋路也不同。」
她攤開掌心,也拉起婆婆的手放到桌上攤開,讓他瞧個仔細。
「縣城大街上算命的半仙,都愛看人掌心紋路斷命,奴家猜想,每個人命運不同,掌心紋路也必定不同,否則那些算命的半仙如何用掌紋論斷人的命運,奴家也暗自好奇比較過,尚未見過掌心紋路相同的。或許楚公子可讓人拓印方家雙生子的掌紋,比較一下血掌紋,說不定就能找出真正的凶手。」竇娥說得含蓄,心里卻想著,不是說不定,而是肯定能找出行凶的是誰。
楚勀看了看自個兒的掌紋,又瞧瞧竇娥與蔡婆的掌紋,心里真正生出了佩服。這個小娘子,果然是個觀察入微且敏銳聰慧的姑娘。
「多謝小娘子提點,在下回頭就用用小娘子提的法子。」
他真的很想馬上離開回去試試這個法子,但這麼做實在失禮,他只好陪兩人吃喝又聊了好半晌,這才起身告辭。
會不會一樁令人頭疼的案子,真讓小娘子幾句話給破了案?楚勀當真好奇得緊,心里其實已將竇娥的話信了大半,如今只差親自驗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