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我?」他困惑的問。
于凡轉過身面對他,宇文夏能看見她眼里流動著復雜情緒。
「你認識我嗎?」于凡反問他。
「我……總是在夏天夢到你。」
他正覺得自己的話听起來很瘋狂,她也許會認為他是個瘋子,沒想到她卻朝他點了點頭,「進來坐,我泡茶給你喝,好嗎?我自己揉制的手工茶。」
他跟著她進了屋,他覺得奇怪,屋子里有股清涼,明明是燠熱的夏夜,那種舒爽的清涼並不是開了冷氣。
客廳不小,除了藤椅與長桌,幾乎看不到家電,沒有電視、沒有音響,玻璃茶幾上一大盆綠意盎然的植物,另一只小茶幾放了水果盆,里頭有幾顆青檸與隻果。
長藤椅上放了三個柔軟坐墊與靠背軟墊,單人藤椅則無坐墊與靠墊。
正對藤椅與茶幾的空牆面上了淡水藍絲光漆,或高過低隨意掛著陶制容器,用來栽種植物。
「你坐一下,我去泡茶。」
他點點頭,看她走往廚房,原想坐下,雙腳卻不由自主的跟著她走。
宇文夏斜椅在廚房入口,看她動作利落的拿水煮壺裝水,打開瓦斯。
她踮高腳後跟,打開儲物櫃,從上頭拿一包尚未開封的茶葉,再從身前的抽屜拿出一把剪刀,剪開包裝後,倒了些茶葉進玻璃壺,接著拿了個小巧密封條,將開封的茶葉包封緊,然後彎身從底下櫃子拿出一個空茶葉罐,將封上密封條的茶葉包塞進罐子里鎖緊。
宇文夏幾乎舍不得眨眼,仔細看她的動作,她的手指縴長,肌膚柔女敕細滑,他覺得自己彷佛過她雪白無瑕的身體,他近乎貪荽的看著她,無法相信夢里的女子就在眼前。
他心里升起一股陌生卻又是熟悉的渴求——他想永恆的愛她。
明明今天才剛見到她,他卻覺得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你的名字怎麼寫?」宇文夏聲音微微低啞。
她走來,舉起他的手,左手捧著他手背,右手食指在他掌心寫下兩個皆只有三劃的字——「于凡」。
水煮壺因煮沸水發出氣鳴聲,于凡放下他的手,轉身關掉爐火,把滾水倒入玻璃壺,等了一會兒,她將泡過茶葉的茶水倒進流理台,又往玻璃壺里倒第二次水,等茶葉完全舒展開來,她拿了兩個空的保溫杯,倒進淡黃茶湯,端起保溫杯走出廚房。
「我來。」宇文夏接過她手里的保溫杯。
他們回到客廳,于凡坐單人藤椅,他放下保溫杯,在離于凡最近的長藤椅上坐下。
他們相視片刻,于凡拿起先前進屋被她放在茶幾上的名片。
宇文夏,S牌亞洲區總部副執行長。
「你認識我?」他想起她沒回答這個問題。
「我也總是夢見你。」她說了個他比較能接受的答案。
宇文夏點頭,拿起保溫杯,喝一口熱茶,溫醇茶香在口中漫開來,他有些驚廚,她看起來不講究的泡茶手法,卻泡出茶香四溢的好茶。
「你自己揉制的茶?」
「我賣手工茶。」
他環顧她的公寓陳設,除了必須的用品,以及一些植栽,幾乎沒有多余的東西。
「賣手工茶足夠生活嗎?!」他問,出了口卻又覺得這問題莽撞。
于凡笑了笑,不介意他有些無禮的提問,輕輕帶過,「我目前還活著,沒餓死,所以應該是足夠生活。」
「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你只是關心,茶好喝嗎?」
「好喝。」
「如果你喜歡,我還有,等會兒讓你帶一包回去。」
「我能天天來你這兒喝嗎?我不會泡茶,你泡得很好喝。」
「你不嫌天天往我這里跑麻煩的話,我可以替你泡茶。」
「不可能覺得麻煩,我一直想見到你。」
于凡低頭,見他手上沒有婚戒,問︰「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他想也不想的說,「我一個人住。你隨時可以來我住的地方。」
于凡笑逐顏開,「不急,我們慢慢來吧。」
「好,不急,我們慢慢來。」他迎合她。
他們同時端起保溫杯,一口一口品嘗熱茶,兩人沉默喝完整杯茶。
「已經很晚了,我有點累,想休息。」于凡說。
宇文夏立刻站起來,注意到她這里沒有時鐘,看手表已是深夜近一點了。
「你休息,我回去了。」
「嗯。」于凡應了一聲,也站起來往大門走,為他開了門。
宇文夏走到大門旁,他低頭看她,她清澈干淨的眼里有分淡淡的戒備,他伸手踫觸她臉頰,她的頭卻慌忙朝後退了幾寸。
「對不起,說好要慢慢來的……我不會做你不喜歡的事。」
听了他的話,她整個人像是愣住,然後低低嘆了一口氣。
「我說錯了什麼嗎?」宇文夏著急地問。
于凡搖了頭,「沒有,你沒說錯什麼。」他們每一世,他總是這樣對她說。
「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
于凡又是明顯一愣,一會兒,她低聲說︰「我相信你。」
「我明天晚上過來找你,我們一起吃晚餐,可以嗎?」
「好。」
「你想吃什麼?我們出去吃。」
「我不挑食,吃什麼都好,讓你決定。」
「好,明天晚上我六點過來接你,晚安。」
「晚安。」
宇文夏走了幾步,猶豫著又回了頭,低聲問她,「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于凡沒出聲,直接走向他,伸出雙手環上他的腰,宇文夏立刻雙手回抱住她,他舒舒服服吐一口氣,松手說︰「明天見,要作好夢。」
「嗯,明天見。」見宇文夏走下樓,于凡關上公寓大門,她告訴自己,這一生要好好跟他相處,他們之間,終于沒有別人了。
她走進臥室,拿起手機,她不習慣現代科技,但還是申辦了一支手機門號,用的是功能最簡潔的舊型手機。她的能量已逐漸微弱,只得靠現代科技與葛烈安聯系。
手機才響一聲,葛烈安立即接起,「你還好嗎?」
「我沒事,很好,今天晚上遇見他了。」
梆烈安在手機另一端沉默。
「我沒辦法讀到任何關于他的訊息,我的能量太弱了。」
三百年前,她逆咒幾乎耗盡能量,她沒想到轉生再遇見他,竟連讀取他今世的能量都不夠,她無法知道他何時、何地出生?他今生曾經發生的事情,她完全無法得知。
「于凡,我去找你好嗎?」
「葛烈安,別這樣,你將能量傳送給我對你不好,我不要你不好。」
「我不會有事。」葛烈安說,「你多了解他一些,也就有多點保護。」
「沒關系,我覺得這樣沒什麼不好,也許我跟他不斷重復相同結局,是因為我看得太清楚了,現在完全不曉得他過去的事,或許是好事。」
「你……其他都好吧?」
「除了能量轉弱,我沒有不好。」
「于凡……有任何需要,隨時可以找我。」
「我知道。葛烈安,你不用擔心我。」
寧靜的日式餐廳包廂里,他們坐在榻榻米上,深咖啡色方形木桌上擺著一道道日式料理,正中央一盤冷盤,另有熱茶湯、炸物、涼拌生蔬、薔麥冷面等等。
「我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就多點了幾樣。」宇文夏拿起新鮮山葵,在研磨器上磨了一些,倒進她的沾醬碟。
「我不吃生魚片。」于凡為難地看著那盤新鮮冷食。
「不敢吃嗎?」宇文夏問。
「沒吃過,也不敢吃。」帶著累世記憶轉生在這嶄新時代,最大的壞處是要適應的事太多,生食、速度極快的交通工具、人們借著小小屏幕與千里之外的人溝通……這在三百年前是完全不能想象的。
「我很長一段時間接受日本教育,習慣生食。」宇文夏沒勉強她,拿來她的沾醬碟,倒了醬油。
「你不完全像是台灣人。」
「我是混血兒,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父母國籍各異,我身上有印地安人血統、蒙古血統、愛爾蘭血統、台灣人血統、意大利人血統、日本血統,我母親是台灣人,我從母姓。」宇文夏為她夾了涼拌黃秋葵,發現她沒動筷,「我們邊吃邊聊,我沒算到塞車,害你這麼晚吃。」
他準時六點接她,他們到餐廳卻已經是七點半了。
「我不餓,其實我沒吃晚餐的習慣。」
「你太瘦了,以後別不吃晚餐。」宇文夏望著她,見到她之後,他的心一直處在亢奮狀態,很想把他所擁有的一切都分給她,讓她生活無憂。
「說說你自己。」她拿起筷子,吃一口他夾來的黃秋葵。
「我在台灣出生,八歲前住台灣,八歲後跟父母回日本,我父親是混血兒,但算是地道日本人,我在日本讀書、工作,前陣子因為工作需要,暫時調到台灣支持。」
「你以後會回日本?」
「你願意跟我回去嗎?」他根本沒想就問了。
「我不知道。」
「這樣說有點早,不過我希望你願意跟我回去……」
「我不知道。」于凡第二次說。
宇文夏沉默,假使于凡不想跟他回日本,他是能留在台灣,留在台灣似乎不是壞選擇。
「如果你不願跟我回去,我可以留在台灣。」
于凡沒說話,夾了塊炸天婦羅,吃完,她喝了熱茶湯,放下筷子,說︰「我已經吃飽了。」
「你吃這麼少?」宇文夏一臉不認同。
「我沒有吃晚餐的習慣,這樣吃已經很多了。」
「再吃一些,我點太多了,浪費食物也不好,我一個人吃不完這些。」
「好,我再吃一些。但沒辦法吃太多,吃多了,晚上我沒辦法睡。」
宇文夏點頭,「說說你自己。」
「我父母在我十二歲時車禍過世,後來有好心人資助我到我大學畢業,畢業後我學做手工茶,再拿到茶行寄賣。」
她每一世六親緣分皆淡薄,除了跟他牽扯不清,她在人世沒有其他足可掛心的因緣。
「怎麼不找份安穩的工作?賣手工茶收入穩定嗎?」
「我不習慣跟人相處,也不喜歡搭交通工具。」
「你父母車禍當時,你在場?」
「是。」她語氣淡淡的。
「你今年幾歲?」
「二十四。」
宇文夏沉默許久,他們相差四歲,他十六歲開始夢到她,那年她十二歲,驟失雙親……一陣心疼蔓延開來,他無法想象當時的她有多害怕、多孤單,他放下筷子,手越過桌,握緊她的,「以後你什麼都不必擔心,有我。」
「你想錯了,我其實過得很好,我只是不喜歡搭交通工具,也不愛出門。」宇文夏松開她的手,「以後我少開車,我可以下廚煮給你吃,或者你下廚。」于凡凝視他許久,他會下廚?
她想起從前的日子,他總是吃穿皆讓人服侍,而這一世,他會下廚,這比世上出現飛機、網絡還讓她驚訝,也覺得有趣。
「你願意煮給我吃?」她輕聲問。
「當然,你不願意為我下廚?」他反問。
「我……我只吃川燙青菜、五谷飯,我吃得很簡單。」
宇文夏又皺眉了,「以後我煮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