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花廳里再無其他人,僅死王與周念霜兩人。
兩人沉默了片刻,周念霜先開了口,「王上何必罰他們?」
「多久了?」死王坐下來,聲音沉沉的。
周念霜低頭沒答,宮里爭風吃醋的事,他出身皇家,肯定知道的比她清楚。
「本王在問你話呢!」他難得地揚高了音量。
不喚她愛妃?是真動氣了?周念霜不太確定地想。
「敬事史官抄記之後,陸續有些事,全是小事,不要緊的。」她說。
「比如哪些小事?說來本王听听。」
周念霜實在不想說,于是又沉默。
「或者,讓本王喚勤湘進來問?」忽然有股壓都壓不住的怒氣涌上來,他怒想,午間她有本事惹得他甩袖而去,全然忘了他找她是想讓張三、李四回宮里照應她。
眼下,她似是又要逼著他失控一回。
有本事!實在很有本事。
見她不答話,死王朝外頭喊︰「勤湘,進來說話!」
勤湘趕緊進花廳,福身行禮。
「本王問你,你老老實實的答,讓毓芳殿不得安穩的都是些什麼樣的小事?」
勤湘低頭,卻極快地一件接一件說,巴不得一口氣吐完這段時日的委屈,「有一回奴婢幫娘娘煮補氣藥膳,炭火不夠,奴婢去補了一籃子回小灶,回來後,藥膳罐里多出一只肥大黑鼠。
「還有一回,娘娘出去養花,回寢殿後床上散落枯花枯葉;另一回,內監宮女們送來的湯品,掀開蓋子,里頭炖了十多只小蠍子;還……」
「還有」他氣怒拍了桌子,未料厚實的檀木桌面竟應聲而裂。
花廳里的三人,一剎全怔住了。
勤湘讓死王巨大的力氣給嚇得發怔,周念霜一直以為死王是個不會動怒、總將心思藏實了的人,但這裂開的桌面……意味著他也有藏不牢的情緒嗎?
死王瞧桌面,愣想,他好似不曾如此無法自控,這是怎麼了?
「愛妃可知道,換成別的美人兒,遇上這些‘小事’會是啥反應?」死王收住情緒,淡笑起來。
她又是愛妃了……
周念霜想,方才,也許是王上覺得該如此演上一出?就如同「洞房」那夜,他說,事情還是要做足,騙騙別人是必要的。
他方才肯定不是動了氣!可她竟有些希望,他真是為了她……
唉,越來越傻了她,傻病真沒藥醫的!
「臣妾不知。」她離開位子,在死王面前福了身。
「愛妃當流幾滴害怕的淚水,對本王說愛妃有多委屈、多害怕,求本王把那些使亂的人找出來罰一罰。從敬事史官抄記到如今,愛妃可知都多少時日過去了?」
周念霜想了想,心頭暗驚,似乎九月有余了……日子過得真快!
他日日來毓芳殿同她說說鬧鬧,沒多少正經樣,偶爾難得認真同她下兩盤棋。
人人以為死王偏寵她,夜夜同她歡好,事實是他們夜夜同床不同被,完全純睡覺。
沒想到,這樣的日子竟也過了這麼久。
一年將至,她跟死王仍處在做戲的日子。
「愛妃又神游」他挑眉,壓都壓不住的怒氣,明白地冒出來。
這丫頭……彷佛不怕死又好似啥都不在乎的樣子,是聖人、神仙也要生氣的吧。
「臣妾沒覺得委屈,那些實在都是傷不了臣妾的小事。」周念霜答了話。
「勤湘,退下去,本王要同愛妃說體己話。」
勤湘退出去後,死王氣得將周念霜一把拉進懷里,捏緊了她的腰。
「求我!」死王壓著聲音,在她耳邊道。
周念霜模不著頭緒,不知該求什麼,想移動身子卻又動不了半分,整個人坐在他懷里,被他那雙有力的掌牢牢困住。
「求我別氣到一把掐斷你的腰。相信我,只要我再用點力,你的腰肯定要斷。」
他不稱「本王」了!可見是真動了怒,周念霜的心急促地跳了跳。
「王上當真生氣臣妾?」她低聲問,被困在他懷里,她看不見他的神情。
「周念霜,你有別人沒有的本事,實實在在將我惹惱了。多可惜,你心里有別的男人!要不,這一刻,我真會把你拖上寢榻,將你疼到下不了床榻為止!看你還敢不敢鬧得我惱火!」
他咬牙切齒,說完才後知後覺發現他說了什麼,且後知後覺發現……他貨真價實昂揚的!
懊死的,他對心里已經有別人的美人兒沒辦法下手,他有精神潔癖!
「臣妾知錯了,求……王上饒了臣妾。」她耳根熱紅,他方才說的……她咬了咬唇,沒敢再想下去。
「算你識相!」他放松了力道,大掌仍是圈在她縴腰上。
「王上……」周念霜不自覺地將聲音放軟許多。
他听得心跟著酥軟,淺淺嘆口氣,道︰「我再氣,也不會傷你。只是嚇唬嚇唬你,誰讓你什麼事都不上心的樣子,真讓人氣惱。」
「王上……」他的話,彷佛她已令他心動。
「別喊得這樣軟,我不對心里有別人的美人兒下手。」
「王上,臣妾能不能問件事?」
「問。」
「臣妾想知道王上的名。」她低聲道。
「唉!」他翻翻眼,重重吐氣,這丫頭,就是有本事亂七八糟的跳話題。「知道要做什麼?」
「偶爾臣妾能不能不喊王上?喊王上的名?」不知為何,她就是有這樣的念頭冒出來。
「……」好似不錯,「徐澤淵。」
「澤淵。」她聲線低低的,喊了一聲。
「還是別喊我名好些。」他蹙眉,後悔告訴她名字了,太沖動。這下子,好像讓人掐住了什麼。
「王上覺得臣妾不敬,是嗎?」
「本王不想對心里有別人的美人兒下手,這話說過很多回了。」他又來了氣,這會兒,全然松開她,說道︰「回你的位,坐好。我們講講正事。」被她惱得又快忘記正事。
周念霜坐回去,乖順極了,此時心里有許多事交纏,她需要理一理。
「徐豫書打算明日讓李四來探愛妃,照本王的意思,李四回去後會回報徐豫書,愛妃想讓張三、李四回王宮護著,徐豫書若真心系于愛妃,自然讓張三、李四回王宮。」
「王上為何非要他們回王宮不可?」周念霜問,眉頭深鎖。
「愛妃問得好,本王說過需要時間了解你的徐家公子,差不多是時候了。」
「王上可否說得明白些?」
她一心只想著要幫徐豫書嗎?
他凝視周念霜好半晌,笑笑鬧鬧地不正經過了這麼多日子,她躺在身邊的夜里,他其實一夜比一夜睡不安穩。
對周念霜,他原只是拿她來當「計劃」用的,順帶消磨消磨無趣的日子,她顯然因為同心機鬼月老打交易,不得不留在他身邊,他也想看看這丫頭要拿什麼招來勾他。
未料,她好似什麼招也沒使上,他卻依然中招。
太可恨!她心里可是有別的男人啊,而那男人,說不定是要跟他一較生死的敵手。
實在太糟了。
「愛妃同本王過上大半年日子,仍是丁點不願向著本王?一心惦著你的徐家公子?愛妃是憂心本王調走你徐家公子的得力幫手,落得壞下場嗎?」
「……」她不語。
他的話,听著有些酸。
「不說便是默認了。」他越想越覺不快,他本無牽無掛,可以活得輕松快意的,她既愛別人,他再留著她的人也無趣!
「愛妃心里既然始終有徐豫書,光留著你的人過日子沒啥意思,明日李四來,你同他走,回你徐家公子身邊,你們郎有情妹有意,本王決定成全讓你們做一對幸福鴛鴦。」
「王上,臣妾不願走,也不能走。」唉,她想太多,能輕易干脆讓她走,怎可能是招他心動了。
「為何不能?本王並不為難你,有誰敢為難你?你明日就走。」死王站了起來。
「澤淵,可以不趕我走嗎?」她是厚著臉皮才說得出這話,她不可能回徐豫書那兒,得不到死王青睞,她其實也沒多少日子可活,不如留在宮里,偶爾還能看看他。
欸,她這樣算是看淡生死嗎?
「別喊我,你心里明明有徐豫書,留在宮里瞎攪和什麼。」他真中招了!呿。
「澤淵……」她如何告訴他,她憂心的是他?她比誰都清楚阿書在他心里的「份量」。
「周念霜!我不踫心里有別人的女人,要說幾回?別逼我。你想留在這里,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你的心給我才成。」
「我……」她猶豫起來,難道說了心在他身上,他會立刻信?
「心不能給我,就別再招我煩!」他跨步要走,打來凡世十余年,他頭回如此憋屈。
「澤淵……若說我的心給了你,你便信我?」
「好問題,要真如此,誰都能輕易拿言語誆我了。當然不信,你得證明給我看。你喂徐豫書一日三回血,喂足三日,那才是你的心。想我信你,哼,你大概得要拿命證明,才能讓我信你將老早給徐豫書的心,拿回來給了我!沒有人是真不怕死的,周念霜,我勸你回徐豫書身邊容易些,別再招惹我。」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