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死了!這個世界。
他已經整整一個月沒好好躺在床上睡一覺、沒在餐桌上吃頓象樣的食物了。一踹開大門,他便將扛在肩上的迷彩帆布袋狠狠往客廳地板上扔,像在泄恨。
他邁進廚房打開冰箱,從架上撈出一瓶礦泉水,眨眼間咕嚕咕嚕喝掉大半瓶,他草草抹掉嘴角的水漬,喘口氣又仰頭,這回將整瓶水徹底喝光。
室內電話響了,他將空瓶子扔往資源回收桶,踱往客廳,錄音機先他一步接了電話。
「我是唐翌磬,有事請留言,我會盡快回電。」
「接電話,我知道你在。」
唐翌磬難得地嘆口氣,認命地接起電話。
「大哥。」他低聲,剛才的狂烈怒氣像是不曾存在過。
「老三啊……」電話那頭,唐家老大唐翌濤才起個頭,就被截斷話。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這趟任務後,我一年頂多接兩趟任務,我答應過你,一定會做到。」唐翌磬強調。他已經瘋狂將近一整年,也該夠了。
停頓半晌,唐翌濤才開口,「我只是想確認你會好好在家休息。」
「當然,我累斃了。」他輕笑,狀若無事地笑說。
是,他確實是累斃了。但好好休息?恐怕沒辦法。
失去她後,他的心就像破了一個大洞,再也沒辦法正常運轉,再也沒辦法規律的清醒與休息。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什麼?
是愛她愛得不夠?是對她不夠體貼不夠好?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他絞盡腦汁,仍想不出答案。
慢慢地,他不想了。
他努力讓日子過得更刺激……不是泡在夜店尋找城市生活的狂歡,要不就像是活膩的人,往槍林彈雨中找尋可能會送掉小命的刺激。
曾經為了她,他決定退出當年二哥唐翌剛領他進去的神秘組織「Ω」。
Ω是由一群天才所創立,原本只是想讓世界各地的苦悶天才們有個秘密玩樂、腦力激蕩的基地,不過經過三百多年光陰的淬煉,Ω漸漸演變成替各方富豪、各國政要解決千奇百怪的麻煩,以賺取巨額報酬的組織。
他們唐家三兄弟都是Ω的成員,他過去從這個組織得到無數成就與快感,但自從遇上她,他開始渴望安定的生活,他甚至先跟二哥說了,等滿一年觀察期,可以正式向家人介紹女朋友時,他就要退出Ω,再也不為尋求刺激而拿命冒險,他要好好的、安全的,跟相愛的人相守到老。
二哥曾大大取笑他,像他這種變色龍竟有這麼「老派」的愛情觀,願意跟一個女人白頭到老?二哥說,等一年觀察期滿,真要好好看看那個收服他的女人,是不是有三頭六臂。
一年觀察期……就只差二十多天,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她卻忽然消失,而他直至看到茶幾上她留下的信,才曉得自己被判出局!
三百四十幾個日子,換到一封分手信。
媽的。
爛死了!這個世界。
連分手都不能面對面好好說,居然拿一封信打發他
她是怕他抓狂,會打她?虐待她?還是殺了她?
他對她好、愛她、體貼她、尊重她的結果,竟是連一個象樣的「分手談判」都得不到!
這結果徹底打擊了他。他是男人,有身為男人的尊嚴與驕傲,她用這麼爛的方式跟他分手,他也不唆——
當時他其實是有些「唆」、「掙扎」,所以跑去學校找她,但校方說她已經申請調職,他便領悟到,她離開的決心有多強烈。
他才真正不再「唆」,成全她分手的決心。
而今,他萬分慶幸,沒因為她退出Ω。
在日子過得不耐煩時,他還可以接佣兵、救援任務,在槍林彈雨中穿梭的刺激,可以讓他……不那麼想她,不去想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
「翌磬,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想找她……」
「我不想找。」他決絕地說。如果想找,開征信保全公司的二哥肯定找得到,甚至他自己就能找到,她是個國小教師,找她並不難。
但,他一點都不、想、找!
唐翌濤靜默了幾秒,心平氣和說︰「老爸希望你這個周末回家吃飯,翌剛要帶女朋友回來。」
「那個模特兒?」
「說不定快成為你二嫂。」
「還沒結婚,變數可大了。」他哼聲。誰知道那個名模會不會哪天因為某超級富商而變節?他忍不住在心里唱衰。
「旖儂是個好女人,我了解她。」唐翌濤說得溫和平靜。
「哼,世上沒有一百分的好女人。」唐翌磬從鼻孔噴氣,像只暴怒的龍。
「總之,周末回家吃飯吧。」唐翌濤很習慣小弟失戀後便渾身是刺、看啥都不順眼的反應,情傷沒藥醫,大家只能多讓讓他。
「我盡量。先這樣,Bye。」唐翌磬掛斷電話,整個人癱在沙發上。
他明白,自己變得很難相處,說話充滿火藥味,思想負面,動不動就對家人搞自閉。
他更明白,自己不該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得那麼糟,向來在員工面前,他是個好相處的老板,可是這一年來,他的員工幾乎全怕了他。
上個月,他經過茶水間,听到總機小妹說——
「我好懷念以前那個帥哥Boss喔,現在的Boss好像被附身的大魔頭,變得好恐怖……」
他當時連走進茶水間擠個笑容的力氣都沒有,嘆口氣,他旋回辦公室,把自己鎖在里頭,然後進入Ω在線系統,接下遠赴利比亞的佣兵任務。
但一個月槍林彈雨的生活,終究還是沒能讓他的心麻痹。
失去她的痛苦抹不掉,他真的想不到,自己會這麼……無可救藥的愛一個女人!
真的爛死了,無可救藥的愛一個人,真的真的爛死了!
唐翌磬閉上眼楮,迷迷糊糊地睡著。
睡夢里,時間越過藩籬回到過去……
聒噪的蟬在樹上高歌,彷佛想跟天上的太陽比賽熱情。
枝葉茂密的行道樹,遮去驕陽的毒辣,柏油路面讓陽光蒸出近乎海市蜃樓的景象,遠處的路景人車看起來像是快融化。
今年夏天比往年要熱得多,已經午後四點多,陽光仍強得足以將人曬傷。
不少人坐在公園旁行道樹蔭下的花台,或喝水、或吃冰,躲避艷陽,便利商店里的座位都坐滿人。
方旖晴穿著白色雪紡紗上衣,水藍色牛仔短褲,長發用墨綠色毛絨發圈隨意扎成馬尾,手上拿著剛從便利商店買來的紅豆棒冰,穿過馬路,到對面公園外,尋了個花台空位,坐下。
今天是周末,假日的午後,出門透氣的人比平常多。
罷剛,她接到一通意料之外的電話,心頭因此卡住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只好出來走走透透氣,她就住在公園附近巷子里的老公寓。
在熱鬧的大城市里,人會自動變得渺小,除非是公眾人物,或者一張臉好看得驚人,否則大部分人都只是路人甲乙丙丁,誰也不會記得剛剛身邊經過誰、坐了誰。
在花台坐下後,她專注吃著紅豆棒冰,偶有微風拂過,但難解烤人的陽光熱度。她感覺汗沿著太陽穴滑落,接著紅磚道印上一滴微小的水漬。
她盯著那丁點大的水漬,有一列黑螞蟻依序從旁爬過,她的視線緊隨著那列黑螞蟻移動,眼角余光掃到左手邊坐了個年輕男子,穿著素色棉T,卡其短褲,正大口大口灌著冰涼的礦泉水。
她繼續看那列黑螞蟻移動,接著看到另一個方向有群紅螞蟻,大熱天的,連螞蟻都脾氣暴躁,居然狹路相逢,打起架來。
因為那通意外的電話,她今天心情很糾結。
吃著冰,盯著螞蟻打群架,她忽然想,來下盤賭注吧。
她糾結的人生,干脆讓打架的兩群螞蟻來決定。
如果紅螞蟻贏……她就什麼都不計較了,不過,姊姊要是知道,大概會氣死,唉。
兩分鐘過去,她紅豆棒冰都吃完了,地上那兩群螞蟻還打得火熱,像是分不出勝負似的。紅螞蟻、黑螞蟻後方各有援兵,加入戰場。
她看著嘆了口氣,想把難題丟給螞蟻,沒想到要個答案也不容易。
「你覺得紅螞蟻會打贏?還是黑螞蟻會打贏?」兩群螞蟻打得難分難解,她實在等得萬分無奈,反正賭都賭了,干脆抬頭問問身邊的年輕男子,讓他替螞蟻回答。
男子一怔,順著她的目光,看見地上兩群螞蟻開起小戰場,他嘴角揚起小小弧度,看向她,挑起眉,想了想,反問︰「你想哪邊贏?黑的?紅的?」
沒想到他會反問她,她苦惱蹙眉。
想哪邊贏呢?
如果她有答案,何必等那兩群暴躁打群架的螞蟻給她答案。
等不到她的響應,男子又朝紅磚道上兩群螞蟻看過去,「你看,紅螞蟻越來越多,我猜是紅的贏吧。」
她索性蹲到地上,低頭認真地瞧。其實不管哪邊贏,不管她最後怎麼做,她的心情都不會太愉快。
男子沒多久,也跟著她蹲下來。
兩人低頭,清風拂過,他們的發被風揚起,在空氣里相踫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