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里,神色落寞的趙家路,獨自開車來到位于中部山區偏鄉一間舊教堂。
明明是溫馨的平安夜,這里卻沒有做彌撒的信徒,沒有燭光崇拜,沒有唱聖歌的樂音,四周漆黑安靜,就著車燈往前走,一路相伴的只有遠處不絕于耳的蛙鳴聲。
一年多前,為了圓恩師遺願,他和妻子在這里舉行教堂婚禮,忙碌的他,自然沒閑工夫管婚禮瑣事,加上恩師家還在治喪中,他想低調舉行婚禮,妻子遂貼心的選了這間偏靜的教堂,簡單隆重的完成婚禮。
沒想到,半年後這間教堂在地震中成為危樓,當時妻子看到新聞還因此難過了好幾天,喃念著要他抽一天空陪她來此看看。
他是個知名的外科醫生,爆量的排刀讓他忙得沒時間上廁所、吃飯,哪有空陪妻子做這種風花雪月、傷春悲秋之旅。當時,他就事論事淡然回應,既已成危樓,就該打掉重建或是易址……反正不關他的事。
他不記得妻子當時的反應,後來她也沒再提過這事。
可現下,妻子躺在醫院被宣判腦死,他獨自踏上當初和妻子誓言攜手相伴一生之地,格外令他觸景傷情,眼前的殘破景象,一如他們搖搖欲墜的婚姻。
心揪了下,若是半年前他能多用點心,陪她到此走一趟,結果會不會就有所不同……
往前再多走兩步,在車燈照亮下,他看見教堂東邊的牆被震壞矮了一截,也許是位處偏僻,它成為廢棄屋,沒人看管。他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往前走,看到門邊有電燈開關,他不加思索伸手去按,神奇的是,教堂內的燈,亮了!
心頭閃過一絲驚喜,從不認為世上有不勞而獲的「幸運」事的他,竟認定這是個好兆頭。這間廢棄的教堂,燈居然能亮,那是不是代表已被宣判腦死的妻子,還有可能重燃生命?
他多希望這盞亮燈,能照亮妻子的生命。
毫不遲疑地大步往前走,他不知自己為何會來這里,冥冥之中似乎有誰在給他指引,在他旁徨無助之際,他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要來這里為妻子祈禱,盡避早知此地已是殘垣敗壁,他還是特地開了三個鐘頭的車程來此。
走到十字架前,他雙手合十,衷心祈禱,和懺悔。
他擁有一個深愛他的妻子,和她用心營造的美滿家庭,但他太忙碌,從未好好去體會她的好,也因此導致妻子認為兩人結合的這樁婚姻里,都是她自己一頭熱,而他太冷漠,獨靠她生火撐著,于是她累了,心寒了。
她丟了離婚協議書給他,帶著行李離開,卻意外出了車禍,被送進他任職的醫院,諷刺的是,他這個醫界公認的天才外科醫生,卻救不回自己的妻子……
他第一次在手術後為病人難過,掉下眼淚,因為她不只是他的病人,還是他的最愛。
他懊悔自己在失去後才懂得該珍惜,才知道自己其實很愛妻子……
以往被宣判腦死的病人,他都會建議家屬拔掉呼吸器捐出器官,直到面對自己的最愛,他才體會到那種猶如千刀萬剮般,不願放手的沉痛心情。
他不願拔掉妻子的呼吸器,他深信一定會有奇跡,再多等一天,妻子會醒的,她一定會!三天過去了,盡避希望渺茫,他還是不願放棄……這也才知道以往的自己,對待病人和家屬是多麼冷漠無情。
深吸了一口氣,他在內心祈禱,不管要他做任何犧牲,他都願意,只求妻子能蘇醒。
「神啊!請求在平安夜降下奇跡,讓我的妻子重生,我會好好珍惜和彌補她,不會再讓她流下一滴淚。我也向保證,今後我會當個有善心的醫生,盡心盡力照顧每個病人、愛他們,如同愛自己家人。」
闔著眼,熱淚盈眶,懺悔的淚水倏地滑落。
不久,他似乎听到「平安夜」的樂音響起,以為是神降奇跡,倏地張眼,回過神後,方想起,自從妻子被判腦死那日,他便將手機鈴聲改為「平安夜」的樂曲,無非是冀望手機鈴聲每響一回,能在無形中為妻子祝禱一回。
拿出手機一看,是總醫師打來的,手機鈴聲聲聲催,他卻沒有接听的勇氣。這幾日他自知情緒不穩,所有排刀能延的都延,暫不工作,是以這通電話不會是催他回醫院工作,能勞總醫師親自打電話給他,只有……
握著手機的手倏地僵緊,他的臉頰也因緊咬牙關而微微抽動著。
一定是有奇跡,一定是!他堅定的往好的方面去想,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用力按下通話鍵接听。
「我是趙家路。」低啞的嗓音,在寂靜的教堂內響起。
彼端的總醫師急急說了一句話,僵愣住的他,以為自己還沉溺在美好的幻想中,大大深吸了一口氣,重覆道︰「你說,我的妻子,醒了?」
得到對方二度證實,熱淚驀地刷下他剛毅俊頰……
「我、我馬上回去。」啞著聲,他努力保持鎮定回應。
一關上手機,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激動,仰首,狂喜大吼,「芳儀醒了,我的妻子侯芳儀醒了!」
他得趕快回去。離去前,他站在十字架前,以手劃出十字聖號,雙手合十感謝神降奇跡。
熱淚,狂流……
這個奇跡降臨的平安夜,無疑是他永世難忘天恩的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