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十二樓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頭綿延不絕的燈光,侯芳儀覺得有點飄然恍惚,對于自己已成了家路的妻子,她內心還是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今早,他們在偏鄉山上一間舊教堂舉行婚禮,學長依日前幫吳教授孫子布置的婚禮規劃,濃縮精簡,用當時吳教授指定的進口綠色康乃馨為主,加上吳教授住院時喜歡的洋桔梗花,再搭配其它簡單的花朵,成就一場溫馨圓滿的小婚禮。
她很感謝自己有一對開明的父母,她求學就業,他們全不干涉,連她閃電結婚,外加一個也許令他們有點失望的小婚禮,他們依舊給她包容體諒的微笑。
中午,在教堂附近的一家小餐館宴客,教堂離台北有幾個鐘頭的車程,加上有一些親戚一同前來,是以她的父母暫且不隨她回台北,直接回鄉下老家。
一回到台北,他就直接帶著她到吳教授靈前上香,告訴吳教授他們已結婚的喜訊,告慰他在天之靈。
晚上,她訂了餐廳,打算宴請荷芯和學長,一來謝謝荷芯和學長大力幫忙籌備婚禮,二來,順便借此為學長餞行。
雖然家路的表情看起來頗不樂意,但為了她,還是勉強答應,可惜到了餐廳才坐下點餐,醫院就急Call他,他只好先行離去,留下她陪學長和荷芯一起用餐,荷芯還開玩笑說他一定是暗地故意叫人Call他,好讓他能月兌身。
她笑斥,極力幫他辯解。她相信他絕不會這麼做,以他的個性若真不想來,定會直接拒絕,不會使這些拐彎抹角的小把戲。
嘴角揚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他是為了她,才答應一起前去,雖然最後他還是沒和他們一起用餐……
想到什麼似的,她突然倒抽了一口氣。醫院急Call他,一定是有工作,從他離開餐廳到現在已過了四個鐘頭,或許他連晚餐都還沒吃!
她怎沒想到這點,自己真是個糟糕透的妻子!
她一直忍著不打電話向他的秘書詢問他的工作進度,一來不想打擾他,二來他們結婚的事醫院方面沒人知道,加上他恩師家還在治喪中,現下也不宜張揚,她若打電話詢問,萬一婚事不小心傳出,恐會讓他覺得困擾。
一想到他可能餓了一整晚都沒吃,顧不了那麼多,她直接打電話給他的助理。
助理知道他倆在交往,听到她詢問,直接給了答案,「趙醫師已吃過晚餐,也已經下班了。」
「家路下班了?」她心口一喜,「好,謝謝你。」
幣了電話,她突然有些慌張,一下子模模頭發,一下子拉拉衣服。醫院和家里距離約莫二十分鐘車程,家路應該很快就回來,她應該先去梳個頭發,也許再換一件更漂亮的衣服……
今天是他們結婚的大喜日子,也是她第一天正式入住這個家,她應該打扮漂亮點,迎接他回家。
想到他馬上就會回來,她滿心雀躍,進入房內,快速地幫自己打扮一番。
侯芳儀在大門前踱步來回十多趟,還不時開門探頭察看,就是不見新婚丈夫回來。
和助理通過電話到現在已過了兩個鐘頭,按理他應該早到家了,每當自己想打電話問他人在何處,但總又想,再等等,也許他馬上就回來,且他不喜歡人家催他,何況才新婚第一天她就打電話查勤,也許他會以為她善妒疑心重,不讓他有私人時間,他才晚一點回家,她就狂Call找人。
就這麼猶豫拖延,便蹉跎過兩個鐘頭。
再度開門,確定他還是沒回來,她下定決心要打電話問他。
電話一接通,她才「喂」了聲,還沒開口問,他就先告訴她答案。
「我在老師家,晚一點才會回去。」
「噢。」她應了聲,他馬上掛了電話。
愣了下,她緩緩將話筒掛回。沒懷疑他,方才他接電話時,後頭有佛樂聲,師母信佛,教授的靈堂整日放著佛樂。這段期間,除了醫院,他會去的地方,大概也只有教授家。
她想,教授出殯在即,也許有一些細節要商量,或許他去得急,才沒先打電話告訴她一聲。她也不怪他新婚第一天就放她單獨在家,他又不是去玩,他先是去醫院工作,忙完還沒得休息,又繞去教授家……忙了一整天,他一定累壞了。
和他比起來,她輕松太多,先是吃大餐,之後就無所事事閑在家等他。
知道他暫時回不來,腦袋登時放空,整個人貼靠著椅背,她突然覺得好累、好困,昨晚她興奮得一整晚都沒什麼睡,凌晨四點就起來,荷芯還笑她迫不及待要當新娘……
連想笑都覺乏力,她真的困了,打了個呵欠,檢查門鎖後,被困意席卷的她,轉身進入房內,倒頭就睡。
一早醒來,張開眼,陌生的房間讓侯芳儀怔愣了兩秒鐘,彈坐起身,隨即想起昨日她和家路已舉行過婚禮,現在她的身分不是「侯小姐」,而是「趙太太」。
看著床上另一邊空蕩蕩的,昨晚「趙先生」顯然沒回來。
沒多想,她相信他若沒回來,一定是在吳家為教授守靈。
她有點懊惱,昨天她太累睡得太沉,連他沒回來都不知道,若早知他要為教授守靈,她應該陪著他的。
瞥了床邊矮桌上的鬧鐘一眼,六點剛過,時間尚早。
已無睡意的她,先進浴室梳洗一番,換上外出服,打算先去花店工作,晚點再打電話問他回家沒,也許可以幫他帶個早餐回來。
走出臥房,她邊走邊欲將細直長發束在腦後,經過客廳,瞥見沙發上躺了個人時,她著實嚇了一跳,雙手顫動了下,用手束攏的長發尚未套上發束,整個披散開來。
定下心神,伸長脖子一瞧,是家路!
也是,能開門進來,躺在家里沙發上的人還會有誰。
「家路。」她細聲喊著。
繞到沙發前,見他睡得沉,她動作輕柔的蹲,沒叫醒他,只是靜靜的看著他沉睡的俊臉。
眼前這人,是她的丈夫,是她一見鐘情,深深著迷,為之迷戀的男人。
即使睡著,他臉部的剛毅線條仍繃緊,睡容依舊給人酷厲的感覺,也許這和他的生長環境有關,他是個不向命運妥協甚至是挑戰命運的男人。
她不只痴迷他,更崇拜佩服他。
他的臉殘留一絲疲憊,她眼里透著心疼,也不知他是昨晚還是凌晨回來的,昨天一整日的奔波,他一定累壞了。
驚覺自己伸手模了他的臉,輕觸之際,她立即收回手,現下他睡得正沉,還是別吵醒他,讓他睡飽養足精神。
躡手躡腳緩緩站起,她想去房里拿件薄被幫他蓋著,孰料才走了一步,手就被他抓住。
「家路……」她看向他,他雙眼還是閉著,她不確定他是醒了,還是睡夢中下意識地伸手抓握。
等了一會,他沒響應,她想,他可能還在睡,想掰開他的手,他突然出聲︰「去哪兒?」
只見原本闔眼的他緩緩張開眼,她淺笑說︰「我去房里拿件被子給你蓋。」
見他躺著,似累得起不來,她又蹲下和他說話。
「家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不進房去睡?」她輕問。
他慵懶的黑眸直瞅著她,嘴角微揚,似笑非笑。意識到他可能會錯意,以為她在意昨晚的新婚之夜他沒和她同睡一床,她忙不迭再補上一句,「這沙發太小,你睡這里會不舒服。」
這組沙發想必也是朋友送的,小了點,他兩條長腿還掛在沙發外頭。
惺忪睡眼凝定她,他模著她的瞼,低啞道︰「我凌晨一點回來的,見你在睡,不想吵醒你。」
所以他就睡沙發?侯芳儀又心疼又感動,還欣喜兩人心意相同,方才她怕吵醒他,不叫他,而他亦同。
見她穿著襯衫牛仔褲,還穿襪子,顯然是要出門,他蹙眉問︰「你要去哪里?」
「噢,我本來想去花店。」
「不準去!」
「啥?」
他坐起身,將她拉到懷中,「我下午才會進醫院,在那之前……」慵懶黑眸氤氳,他的手伸向她襯衫第一顆扣子,突來的舉動酡紅她的雙頰。
「你哪兒都別去,陪我!」
話才說完,便將頭埋在她袒露的胸前。
……
「荷芯,對不起,我臨時有事,才、才會到現在才來。」
下午一點鐘,和趙家路在住家附近餐廳一起用餐後,侯芳儀搭他的車到醫院,而後趕到花店,看見姚荷芯正在店里吃泡面。
都過了用餐時間,荷芯才在用餐,且是吃泡面,想必早上她一個人一定是忙翻了。一進門,侯芳儀歉聲連連。
「干麼跟我道歉?應該道歉的人是我,早上我蹺班了。」姚荷芯吃了一口面,含糊道。
以為她是在說反話,侯芳儀苦笑。
「我說的是真的。」姚荷芯一臉正色。「早上我送學長去機場。」
「學長今天出國?」侯芳儀愣了下,「你怎沒跟我說?不對,昨晚吃飯時,學長不是說還沒確定。」
「有人剛新婚,學長不想打擾人家新婚的甜蜜,所以千叮嚀萬叮嚀,叫我要守口如瓶。」姚荷芯自我贊許著,「真難得,這回我的嘴巴鎖得真緊。」
侯芳儀微蹙眉,學長處處為她設想,她卻只顧新婚燕爾,但低頭一想,即便她知道學長今日要出國,恐怕也無法抽身去送他。
別說出門,一整個早上,家路都不讓她離開他身邊,她連想打通電話給荷芯都沒辦法,他纏著她不放,但她也因此感受到新婚的甜蜜……
想著,臉頰驀地燙紅。
「嘖嘖,有人沉溺在和新歡的甜蜜恩愛中,舊愛可憐兮兮的在她面前吃泡面,她都視若無睹。」
「對呀,你不是去送機,怎會回店里吃泡面?」
姚荷芯尷尬一笑,「因為本人一時不察,不知口袋即將空空如也,就買了一個名牌皮包送給學長,今早驚醒,突然察覺到該開始縮衣節食過日子了。」
「抽屜有錢,你可以去買便當吃。」
「都是你啦,你不來,我這只米蟲吃什麼便當。」
「對不起啦!」侯芳儀歉笑。她知道荷芯有她的堅持,就算再沒錢,她也不會亂動店里的錢,平日買便當,都是一五一十的記帳。
「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干麼當真,何況哪有人新婚隔天就上班的,連蜜月都沒有!」姚荷芯嘟囔著。
「荷芯,我不是說了……」
「我知道,你的家路是名醫,他很忙,而且吳教授的後事還沒處理完。」姚荷芯一嘆,雖然死者為大,這樁喜事不宜太高調,但身為芳儀的超級好友,她就是覺得她受委屈了!
不想繞著這些事談,侯芳儀轉移話題,「有訂單嗎?」
「沒有。這幾日忙你的婚事,哪有時間再接訂單。」姚荷芯賊賊一笑,「我把訂單轉給學長的花店去接,你不會怪我吃里扒外吧?」
「當然不會。」說著,侯芳儀眼神黯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