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舅母明顯不悅,但卻低頭自顧自吃飯,不吭一聲,瓶湘雲想,許是因為整個宅子的開銷,包括僕人薪資和三餐伙食全靠染坊收入,吃人嘴軟,即便再不悅,舅父舅母也不敢翻臉。
也幸虧她說要和舅父舅母說體己話,沒讓小春在這伺候,否則可要吵起來了。
曹麗如不客氣地舉著夾了塊雞肉吃。「我就沒夫人這麼好命,成口閑在家中,有丫鬟照料,有山珍海味可食,民婦的命苦呀,天未亮一張眼就得忙染坊的事,一直忙到天黑,累得腰都挺不直……夫人,民婦今日才來給你請安,你可別見怪!」
听出她話里的嘲丟,瓶湘雲卻仍不生氣,因為她說的不假。
她听舅母說過嫂嫂的事,嫂嫂曹麗如原本是另一間小染坊老板的女兒,平日也參與染坊事務,手腳俐落,精明干練,婚後染坊工作都是她在發落,溫天樂倒真閑得天天樂逍遙。
「嫂嫂說哪兒的話,我這不天天閑著等你來。」她自嘲著,反倒令曹麗如一時啞口無言。
「嫂嫂,你多吃點,染坊的工作挺勞累的,吃飽才有力氣工作。」她殷勤的為曹麗如夾菜。
曹麗如狐疑的看她一眼,最後還是順她的話,嚷著,「是累呀,這一大家子的人光吃不做事,有誰知道我的辛苦。」
「怎會沒人知道你的辛苦?這溫家染訪是舅父和舅母打拚起來的,他們在染坊從年輕做到老,也是和你一樣天天勞累著,個中辛勞,他們最能體會。」
一番話,又將曹麗如堵得詞窮。
瓶湘雲再度替她夾菜,「若沒有舅父母,哪來今日的溫家染坊。」見曹麗如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瓶湘雲忙不迭堆笑道︰「當然,也需要有像嫂嫂這麼勤快精明的媳婦,才能扛下溫家染坊的重任.」
她並不想讓曹麗如下不了台,對她又褒又眨,是想讓曹麗如能飲水思源,也讓她知道她的辛勞眾人皆知,希望她心喜之佘,能善待舅父母。
桌上的三人皆錯愕的看著她,舅父舅母錯愕之余,對她為他們說話也很感動,曹麗如則是不改愛從鼻孔噴氣的習慣,哼聲道︰「唷,湘雲失憶後,像變了個人似的,這麼會說話,以前可是連個聲都不吭,多說她兩句,她就委屈掉淚呢。」說著,她挺直腰桿,有些得意,「不過她說的倒是實話,溫家要不是有我這個媳婦,那染坊早倒了。」
「嫂嫂,你可得多費點心多擔待點,畢竟以後這溫家染訪,是要傳給喜子的。」溫家長孫喜子,就是曹麗如的兒子。
「當然是要傳給喜子,誰都別想搶!」
「那是自然。」
—听瓶湘雲這麼說,又感受到她釋出的善意,仿佛和她站在同一陣線般,曹麗如對她的態度和善了些。
「想到湘雲撞到頭失憶,腦子沒撞壞,反倒靈光多了,要早知道的話,我就扮黑臉抓你去撞牆,省得你傻乎乎的被天樂……」
曹麗如話說到一半,溫老爺突然重咳出聲打斷她,「麗如,這都中午了,你不回去看看喜子兄妹倆吃飯沒?」
溫老爺嚴厲的看了曹麗如一眼,原本盛氣凌人的曹麗如,竟乖乖噤聲。「也是,我該回去瞧瞧。」
順著公公的話接腔,曹麗如忽地起身,「那個新請的廚子就愛偷懶,我若不在,他就隨便丟兩個菜打發,我得回去盯著。」
她看向瓶湘雲,突地揚起笑說︰「湘雲,哦,不,攝政王夫人……」
她打斷曹麗如的話,「嫂嫂,都是自家人,你還是叫我湘雲就好。」
「就是!我們可是一家人呢。」曹麗如走到她身邊,殷勤的握著她的手,「湘雲,你這麼瘦可要多吃點,嫂嫂得回去工作,晚點我再來看你。」
瓶湘雲起身,微笑道︰「嫂嫂,你辛苦了,慢走。」
曹麗如笑得更歡,「我走了,你坐,慢慢吃。」
曹麗如離開後,溫老爺干笑道︰「湘雲,讓你看笑話了。」
「湘雲,多虧有你替我們二老出面。」溫夫人感概道︰「這麗如自從接手染坊後,就沒給我們好臉色看。」
瓶湘雲輕握舅母的手,心疼不巳,「舅母,我相信嫂嫂以後不會了。」
「真是多虧有你,方才她還笑咧著嘴,我可不知有多久時日沒見她笑過,每回來總板著一張臉……」
「別和湘雲說那些廢話,快吃飯,說不定等會王爺就來了。」舅父傕促的話,讓她陡地想起御風揚今日會到一事。
方才太專心應付曹麗如,一時竟忘了這麼大的事!「湘雲,吃,多吃點。」溫夫人替她夾菜。
她也為舅母夾菜,「舅母,你也多吃點。」
一家和樂融融的,可她心頭卻還想著方才舅父打斷曹麗如話語的情景,曹麗如那句未說完的話——「省得你傻乎乎的被天樂……」絕對藏著什麼玄機,可惜曹麗如並未說全。
不過無妨,現下曹麗如視她為自己人,只要在她身上多下點功去,或許就能打探出來。
吃完飯,喝過藥後,瓶湘雲正想小憩一會,等王爺到來才有精力陪他,未料,外頭突然一陣鬧烘烘的,听了黑虎查明後告知的詳情,她突然有股啼笑皆非的感覺。
她才想著中午餐桌上那場戲,應當會讓曹麗如覺得她是自己人,沒想到曹麗如馬上以行動力挺。
許是宅由僕人告知曹麗如今日王爺要來,才一會兒功去,她便差人在溫府外頭張燈結彩的,宛若召告天下似的,竭力歡迎攝政王駕臨。
風揚定不喜歡這種招搖場面,再者,她只是單純回娘家探望二老,不必弄得人盡皆知。
她讓黑虎去告訴曹麗如不要弄這些招搖場面,沒想到她反當她是在客氣。
原先讓黑虎去應付,就是不想在短時間內和曹麗如打第二次照面,孰料,巳將她當自己人的曹麗如不請自來,大刺刺的推門進入她房內。
「湘雲,你也真是的,王爺要來這事你怎沒跟我提,我剛走得匆忙,也忘了問。」曹麗如自己倒了水喝,「還好下人有跟我說,我才能把場面給弄得熱熱鬧鬧的。」
「嫂嫂,真的不需要這樣。」
「什麼不需要,你是溫家人,攝政王要來夫人的娘家探訪,我們溫家多有面子。」曹麗如還刻意壓低聲說︰「再說了,溫家礬上攝政王這層關系,那染坊生意只會更好。」
瓶湘雲啼笑皆非,說到底,還是看在銀兩的面子上,不過曹麗如倒也算坦然。「不只這樣,我這兒只是小場面,我來之前去通知了縣令,這會兒,縣令應該巳經動員佑安縣城所有百姓,在街上列隊等著歡迎王爺了。」
聞言,瓶湘雲倒抽了一口氣,暗叫糟糕,這下可好,她家嫂子搞出這套,她要拿什麼臉去面對不喜歡張揚的王爺?
「湘雲,你還發什麼愣,快梳妝打扮一下,等會兒王爺一到,你就和他一起坐到縣令準備的馬車上,接受百姓的熱烈歡呼,嘖嘖,嫂嫂我真是羨慕你,嫁給王爺多風光,不像我……欸,不提了,快點快點,要不會來不及!」
曹麗如推著她到梳妝台前,吃喝小春快幫忙打扮,她則急煎煎地又跑到外頭,看看那些敲鑼打鼓的有沒有用心在排練。
外頭敲鑼打鼓聲不絕于耳,小春干笑道︰「夫人,怎麼弄得這麼熱鬧,像過新年似的?」
瓶湘雲哭笑不得,手輕按額際,頭好像有點痛了。
在黑虎護衛下,瓶湘雲乘轎來到街上,她早巳讓一名侍衛去縣城外守著,等王爺一來就先知會他一聲,免得他突然看到此等話大場面,心頭不悅,頓生怒火。
她勸不動嫂嫂,自然也說服不了縣令收起這番大陣仗,雖說可以搬出攝政王夫人的名頭來壓人,但她不喜歡,也只能任他們去做了。
原先她還指望是否有別條路能讓御風揚繡路來溫府,可借佑安縣城說大不大,從城門到溫府的唯一一條路,就是縣令讓百姓來道歡迎的這條街。
她想,既然不可逆,那就順之,正好也可藉此機會讓風揚展現親民的一面,他本身個性自是不親民,但只是坐往馬車上對百姓微微笑揮揮手,應該不難才是。
她不是想幫溫家染坊,這麼做純粹只是希望自己的夫君不再只是謠傳中鐵面強硬,不講人情的攝政王,若他能在百姓面前展露親和的一面,那些對他帶有攻訐意味的謠言,便不攻自破。
她本打算直接到城外與御風揚會合,告訴他她的想法,夫妻倆再一同乘馬車,和來道歡迎的百姓揮手致意,但剛到城門附近,前方就鬧烘烘的,百姓拍手歡迎聲不絕。
心由正猜測著,,黑虎巳在轎外稟報,「夫人,王爺巳經到了。」
聞言,她掀開轎簾,只見前方黑壓壓的團,除了街道兩旁的百姓,還有縣令正帶著一群親信和佑安縣一些富豪們竭誠恭迎著,當然,其中最響亮的就是她嫂嫂曹麗如的聲音,怕御風揚貴人多忘事認不得她,她正在和他自我介紹攀著親。
沒听見御風揚的發怒聲,她正暗吁口氣,才下轎往御風揚走去,一旁的黑虎突然大喝,「保護王爺和夫人!」
只見黑虎抽來侍衛的刀,往一旁客棧的二樓窗口射去,她反射性抬頭往上看,就見一個蒙面的黑衣人正拉弓對準人群中的御風揚,黑虎那刀射去,正好打掉他射出的筋,黑虎躍上屋檐跳進二樓欲抓人,但那蒙面黑衣人反倒往下跳,想趁侍衛和捕快顧著保護官員,百姓驚慌失措亂成一團之際逃月兌……
他跳下時蒙面的黑布突然滑落,雖他很快就拉好,但他就落在瓶湘雲面前不遠處,她清楚的看到他的臉,似察覺她的目光,原想離開的黑衣人突然撲向她,他從一名侍衛手上搶過刀,雖有侍衛擋著,但他功夫了得,五、六個侍衛壓根不是他的對手,她驚恐的後退……
現場一片混亂,尖叫聲和小孩的哭聲此起彼落,她看到一個小孩被推擠得踉蹌,擋在蒙面黑衣人前方,蒙面黑衣人舉刀就要砍下,瓶湘雲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奔上前一把將嚇呆了的孩子扯開,她不能讓無辜的百姓受傷。
眼睜睜的看著他手中的刀朝她而來,她嚇得一口氣險些喘不上來,就在驚險時刻,一道高大的身影飛掠前來,一腳踢落黑衣人手中的刀,又一個旋踢,踢中他的胸瞠。
「風揚……」見來人是他,她下意識地呼喊他的名。
見她面色雪白似乎快暈倒,他分心想抱她,就在這時踉蹌幾步的黑衣人趁機想從背後襲擊他,見狀她馬上瞠目大喊著。「風揚,小心!」
在黑衣人險些打由他背後之際,黑虎及時擋下了黑衣人的攻擊。
御風揚伸手抱住她,焦急的問︰「湘雲,你沒受傷吧?」
「沒有,你呢?」她虛弱的問,這才後悔自己的魯莽,怕得顫抖。
「我沒事。」他緊摟著她,目光看向被打倒在地,被十多名侍衛拿刀壓制住的蒙面黑衣人。「黑虎,扯掉他蒙面的黑布,本王倒要看看誰這麼大膽敢在光天化日下,明目張膽刺殺本王!」
「是!」
黑虎才要上前,那蒙面黑衣人突將手往自己臉上貼去,他掌心中似握有什麼,驀地只見黑布迅速消融,旋即他就臉部扭曲、痛苦大叫,她定楮一看,對方瞬間毀容,面目全非。
她下意識地捂著臉,驚恐得大叫了聲,旋即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湘雲、湘雲!」御風揚抱起她,命侍衛駕馬車過來,一路疾駛回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