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來,張之璽早出晚歸。在這間屋里,他只在書房和客房之間活動,周穎青彷佛是一個人生活,整個家空空蕩蕩的。
陽台上的香草盆景蕭瑟許多,已經春天了,該是生意盎然的時候……坐在搖椅上,凝望著另一個空位,她的胸口又微微發疼。
放她一個人在他的屋子里生活……需要冷靜思考這麼多天嗎?
其實,她只是想知道,張之璽的心里有沒有她?還有,他還愛著譚莉嗎?
她愛他,希望他是快樂的,如果譚莉回台灣之後,讓他明白其實自己還愛著譚莉,那她願意退讓離開,讓他愛其所愛,至少日子會舒坦些,也不會有遺憾和怨懟。
可是慢慢地思考之後,她覺得自己錯了。
她還記得那晚張之璽壓抑著怒意的神色——她不該這樣質問他、懷疑他,即使他真的有一點點動搖,她也應該盡最大的努力守護他們的婚姻才對。
看看現在是什麼局面?兩個人的關系全被她搞砸了,想想那位算命大師也算得不太準,不是說只要被橫刀奪愛三次,就能解了上輩子的冤孽嗎?為什麼她還是守不住張之璽呢?
她的胸口郁悶,鼻頭酸酸澀澀,忽然想起,原本每個月準時的月事,至今遲遲不見蹤影。
會不會是懷孕了呢?
棒天下午,周穎青終于休了半天假,到醫院做檢查。
結果正如同她的猜想,醫師笑咪咪地告訴她︰「恭喜你,張太太,你懷孕嘍!」
「我們來看看寶寶吧。」醫師在她平坦的小骯抹上凝膠,冰冷的觸感讓她清醒不少。
「你看,這是寶寶的心跳喔。」
她盯著屏幕上小小的跳動點,感動得想哭。
「嗯,一切都很好。」醫師遞了一張黑白照片給她,親切的笑容安定她混亂的心。「這張給你。這是你和寶寶第一次見面,帶回去和先生分享吧!」
走出醫院,春天暖暖的陽光映得天地透亮,她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身體里已經有另一個生命。最近總覺得莫名疲憊和不適,原來是這個小家伙害的。
懷孕將近兩個月了,根據醫生推算的時間……是在墾丁的那一夜嗎?
周穎青撫著平坦的小骯。這是她和張之璽共同創造的,但是,他願意和她繼續擁有這個小生命嗎?
無論他是怎麼想,她都要留下這個孩子。
已經這麼多天過去,他們是該再好好談談了。後天就是張之璽的生日,她要把握這個機會,這一回,她一定要好好地道歉,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為了張之璽的生日,周穎青特地提早下班,在廚房忙著洗洗切切。
豬腳面線、胡椒蝦、蔥爆牛肉、清蒸石斑、涼拌苦瓜、蘿卜、排骨湯等等滿滿地擺了一整桌,冰箱里還冰著一個提拉米蘇蛋糕。
周穎青也刻意妝扮了自己,心底不斷地為自己加油打氣。她找了一個小木盒,把寶寶的超音波照片和張之璽的戒指放在一起。這是她送給張之璽的第一份生日禮物,只要他願意,她想要回到剛結婚時的甜蜜和快樂,她要和他分享新生命的喜悅。
布谷鐘的音樂聲驚醒了她,抬頭一看,已經八點了,他應該快回來了。
周穎青站起身,把桌上的菜全熱過一遍,然後靠在玄關前,仔細听著門外的動靜,滿懷希望地等著他的歸來。
九點,十點,十點,布谷鳥快樂地唱歌,她的心情卻隨著滿桌的菜,越來越冷。
終于,她忍不住撥了張之璽的手機。
「是我……」她的聲音有些緊張。
「嗯。」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準備了晚餐,想問看看……你大約幾點回來?」
「下星期。」低沉的聲音,回答得非常簡潔。
「下星期?」
「我在香港,明天到上海,下星期三才回台灣。」
周穎青倒抽一口氣,怔然地望著窗外,說不出話來。
他答應要趁著出差時,帶她一起去上海,還計劃著要一起重游香港,現在,他卻獨自去了?
「配合總公司幾個主管的行程,所以出差時間提前了,我中午回去整理行李,留了紙條在你的梳妝台上,你沒看見嗎?」
「我……」她急著奔回臥室,果然在梳妝台上看見紙條。
出差行程臨時提前了,我去上海,下周回來,記得吃飯。
她回來後一直忙著做菜,沒注意到……
「可是,今天是你的生日……」
「沒關系,這不重要。」
怎麼不重要?這是認識他之後的第一個生日,她想要陪他,而且,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他……
她說不出話來,眼淚緩緩落下。
「還有事嗎?」靜默許久,張之璽終于開口。「回去再說吧,我要掛電話了。」
「那個……那、祝你生日快樂。」她急急地說。
「嗯。」
幣上電話,周穎青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她想擦去眼淚,卻是越擦越多。
婚姻不應該只是一個人的努力,她不要演獨角戲,可是他卻讓她一個人演著……
想要堅強的心念頓然虛軟。也許,他是真的想回到譚莉身邊,只是難以對她開口?
怎麼辦?她該怎麼做才好?握著精心準備的生日禮物,她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已經裂成千萬碎片了。
張之璽從上海轉機回到台北,已經是半夜時分,他不想吵醒周穎青,于是先到公司,天亮後才回家。
溫煦的陽光盈滿了客廳,整個房子里安安靜靜。她……不在嗎?張之璽把從香港帶回來的幾款干貨放在桌上。這是記憶中周穎青提過的夢幻食材,他特地詢問旅館人員,按著地圖跑了好幾家知名老店,好不容易才買齊全。
他走進臥房,想找幾件衣服換洗,但打開房門,一陣奇怪的聲音從浴室傳來,他大步走進,推開透明玻璃門。
周穎青跪在馬桶前,縴弱的身子不住地顫抖。
「怎生了?」他蹲在周穎青面前,詫異地問。
周穎青抬起猶然梨花帶雨的小臉,蒼白的面容讓他心頭一驚。
「我……我懷孕了……很不舒服。」才剛發現懷孕,她已經開始害喜了。
懷孕?!這個詞就像是個炸彈般爆開來,張之璽訝然怔住。
之前的親密歡愉,他從來不曾想過要采取防範措施,事情就這麼自然地發生了?
「怎麼沒告訴我?」他伸手扶著她站起來,到床邊的貴妃椅坐下。
「我想告訴你,但是你去上海了。」她接過張之璽遞來的面紙,胡亂地在臉上抹著。
他按住她的小手,抽出面紙,輕柔地替她擦臉。「那是臨時接到通知,我想你也得臨時請假不方便,所以就自己去了。」
「嗯……」很久不曾這樣靠近了,周穎青蒼白的瞼頰浮上一抹紅雲。
「我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放在客房的床上,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張之璽起身走進客房,一個綁著紅色緞帶的小木盒放在床上,他輕輕掀開盒蓋,里面是那天被他扔下的結婚戒指,和一張黑白圖片。
「這是什麼?」他揚了揚手中的圖片。
「是醫生給我的,寶寶的第一張照片。」
他要當爸爸了?張之璽盯著黑鴉鴉的圖片,胸口是滿滿的感動與不可思議,他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麼才好。
周穎青看著他,幾日不見,他看起來依然是這麼有魅力,尤其是那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寶寶的照片,唇角微微地上揚——
「是他害你這麼不舒服?這小家伙真該打。」靜默許久,他輕輕地說。
「沒關系,我很高興擁有他。」周穎青的聲音很平靜,她已經做好準備,想要和他談談。「之璽,我想生下他。」
「當然!」張之璽笑了。「不過,我的心情很……怎麼說呢,該說是很復雜吧!」
很復雜?周穎青訝然地看他。也對,多了個孩子,他們之間的問題確實更復雜了。
「之璽,我想了很久,當時我真的不應該答應結婚的。」她低頭咬著唇,一字一字地說︰「我覺得很抱歉。」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抱歉。」他以為有了孩子,所有的不愉快都會煙消雲散——孩子是婚姻最好的潤滑劑,電視劇不是都這麼演嗎?
「你,愛我嗎?」她決心開口討愛。
「愛嗎?我不確定……」愛她嗎?他不知道這樣時時為她揪緊的心,是否就是她口中的「愛」。
「不確定?」周穎青別過頭,心口茫茫然,好半晌,才輕聲地說︰「我們,離婚吧。」
如果他愛她,她會強逼自己收起嫉妒的心,堅守他們的婚姻,努力經營現在和未來,只要他開口說愛——
但是,一切都很蒲楚了,這段婚姻關系中唯一欠缺的就是愛,而沒有愛的關系,要怎樣故做無所謂地維持下去?她做不到啊……
我們,離婚吧。這句話說得輕輕淡淡,卻狠狠刮痛了張之璽的心口。
為什麼總要提「愛」這個字呢?譚莉口口聲聲說愛他,結果投入威廉的懷抱,周穎青和他結婚了,還懷著他的孩子,現在卻要離開他。
誰愛誰,又如何?
張之璽盯著她縴細的身影,沉默許久,才開口。「你懷孕了,爸媽應有紀姨,他們都不會同意的。」
先把家里的長輩抬出來,應該多少有用吧!他很確定自己不想失去周穎青,尤其是現在他們還有了孩子,怎麼能讓她說走就走!
「那麼,等我把寶寶生下來,再來談離婚的事?」話一說完,她的眼眶便泛起水氣。
他不懂,為什麼這麼堅持要離開?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張之璽只是看著她,沒有開口回答。
為什麼總是沉默?為什麼不說你已經不愛譚莉,現在愛的是我……她索性抬頭,迎向他的目光。
就這樣,兩人在靄靄晨光中相對許久。
張之璽深吸了一口氣,沉沉地說︰「事情不是你說了就算,寶寶生下來再說吧!」
斑大的身影退後,轉身走出臥房。
周穎青握緊貴妃椅的手把,再也壓抑不住狂奔而下的眼淚,掩面痛哭了起來。
張之璽走出臥房,打開落地窗,清晨的曦光灑在陽台上,他黯然地躺進搖椅。
他愛她嗎?是不是只要開口說愛她,一切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甜蜜生活?
可是愛……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從未想過會有另一個小生命加入自己的生活,以前在美國時,譚莉喜歡自由的生活,堅持要當個頂客族,他也沒有意見。
而今,結婚、懷孕,甚至……離婚,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快得讓他無法思考,事情總是背離計劃,無法掌控。
他按住略微發疼的太陽穴,掏出手機,打拾谷東川。
「是我,晚上出來陪我喝一杯吧!」
總是,越夜越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