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婆婆來訪,兩人約好一起挑選要捐出給即將舉行的「兆邦慈善文教基金會」義賣活動的飾品,梁凱茵忙著在客廳準備下午茶。
「媽,您看哪幾個比較合適?」布好熱茶和點心後,梁凱茵捧著一疊精致的珠寶盒出來,讓婆婆親自挑選。
去年的拍賣會是她第一次以潘家孫媳婦的身分參加,母親設想周到,早已替她準備好適合捐出作為拍賣品的珠寶,但今年梁家正忙著大陸的事業,她實在不好再為了自己的事回去麻煩母親。
「這些嗎?」潘夫人仔細鑒賞後,略略沉吟半晌。「是都不錯,不過看起來比較年輕了些……」
梁凱茵馬上懂了。「媽,不好意思,我的首飾比較普通。」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想壞了。這些首飾都很美很漂亮,也不是不夠價值,但似乎還不夠特別。」她拍了拍媳婦的手。「你也知道,到時候出席的貴夫人們幾乎看遍奇珍稀寶,要讓她們願意高價出標買下,還得多費心思。」
「是,媽。」婆婆說的沒錯,都怪她平時買東西只想著自己的喜好,以至于連一件能端得上台面的珠寶也拿不出來。
是不是該厚著臉皮回娘家討救兵呢?梁凱茵想著,卻被婆婆的輕呼聲打斷思緒。
「這只茶壺保溫罩真特別。」潘夫人端起細致骨瓷杯,注意到眼前午茶組的特殊風景。
鋪在大理石茶幾的餐墊上有只正在玩毛線的小貓,純白的茶壺套著一張笑咪咪的貓臉,是以和風花布拼成的保溫罩,杯墊上亦是不同姿態的貓咪俏模樣。
「你喜歡貓嗎?」潘夫人間。
「也不是。」梁凱茵據實以告。「是照書做的,我還做了狗兒和小熊,總共有三個系列的圖案。」
「你自己做的?」瞧見媳婦認真地點頭,潘夫人更訝異了。「這很費工吧?」
「這些只是基本練習而已。」
「還有更多?」
「呃……因為時間很多,我也喜歡玩布。」
這是事實。除了去基金會幫忙,或者陪潘天柏參加應酬,其余的時間她幾乎都在家里,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最適合做拼布。
「可以讓我看看嗎?」潘夫人柳眉一揚,興致更高了。
「好,那就……獻丑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領著婆婆到客房,輕輕推開門。
客房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
和客廳的深色簡約精品風格截然不同,這個房間的色調溫暖,濃濃鄉村風格,牆上掛的是以拼布作成的壁飾,床上鋪的是整套的拼布床被組,窗台下有張白色工作桌,似乎還有未完成的作品。
梁凱茵打開古典氣質的櫥櫃,潘夫人驚訝地瞧著里面近百樣的各式拼布小玩意,有相框、杯墊、小袋包、貓咪、狗兒、泰迪熊等等,不僅是拼布,還結合法式刺繡與手工染畫,既可愛又富意境,她瞧得目不轉楮,最後忍不住拿出來把玩。
「你竟然會拿針線做這些……這些細致的東西!」她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形容,現在的年輕人誰有耐心做這些小玩意?何況還是個要什麼就有什麼的富家女。
「我從小就在布堆里長大,很喜歡玩布。在美國念高中時,寄宿的房東是個很會做拼布的老太太,于是就跟著學了些。」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一開始縫得好丑喔。」
「怎麼都沒听你提過?」潘夫人愛不釋手地模著一只泰迪熊。
「自己做著好玩而已。媽……」她遲疑地喚了喚有些出神的婆婆。「您反對我做這個?」
「怎麼會?」潘夫人笑著解釋。「我只是在想,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搶著想收藏潘家媳婦親手縫制的拼布作品……」
「啊?」梁凱茵錯愕極了。「可是,這、這只是些碎布縫成的小東西,不是名畫或珠寶古玩,完全稱不上價值,怎麼好拿出去……」
「這些作品是小了點。」潘夫人轉身瞅著床上的拼布被組,問道︰「還有像這樣大件的作品嗎?」
「大件的作品?除了這組,其余的都在娘家,還有一件——」她指著堆了碎布的工作台。「正在做的是想將來給寶寶用的小被……」
「那可不行,得留著給孩子呢。」潘夫人笑著。
「那麼……」梁凱茵略略思索,思緒有些飄遠,一個想法浮上心頭。「請等等——」
說完她便奔回臥室,不久後,她抱了一個包裝精致的大型提袋回來。
「這件好嗎?」她小心打開,把里面的拼被取出鋪在床上。「全新的百衲被,還沒用過。」
那被子以白底玫瑰棉布為底,正中間貼滿一圈又一圈重疊的圖案,仔細一看,圖案是以不同深淺粉紅的玫瑰花布拼接而成。
「這是……」撫著精致的被面,潘夫人仔細端詳後,詫異地問。
「這是美國的傳統圖案,稱為婚戒——兩個戒指套在一起不分開的意思。」梁凱茵解釋。「南方鄉下的女孩出嫁前,家人朋友們會一起為她縫制一床婚戒百衲被,代表對新人婚姻的祝福。」
潘夫人更驚訝了。「難道這是你的家人……」
「是我自己縫的。」她低頭,頓了頓。「決定和天柏結婚後,我就縫了這床被。」
「原來如此。」潘夫人贊嘆。「這意義非常好,怎麼不拿出來用?」
「這麼丑,怎麼能真的拿來用?自己做著好玩而已……」被婆婆這麼肯定,梁凱茵臉都紅了。
「雖然我非專業人士,但以一般眼光來看,我倒覺得非常精巧細致,尤其是心意,根本沒得比。」這個媳婦把待嫁女兒的心情全密密縫進去了。
「媽,結婚時我爸媽送了幾套自家代理的進口寢具,根本用不完——」
「我知道。現在家里用的寢具也都是親家母特地送來的,花色、質料和做工真是沒話說,梁家代理的品牌果然非常高級。」
「所以我想,這床被……如果媽覺得適合拍賣,那就……」
反正這床被也沒機會擺在床上——丈夫連她都不想多看了,怎麼會有興趣想知道這床百衲被的故事?何必擺出來招他嘲笑呢?
「天柏知道嗎?」潘夫人忽地問了句。「他看過這條被嗎?他知道你為了和他結婚而費了這麼多心思嗎?」
「他——他沒看過,也不知道我老是忙這些。」她的丈夫根本從不停下腳步看她,不過,這些話怎能在婆婆面前說呢?
「太丑了,我真的不好意思讓他看見。」她急著把話說得更圓滑委婉。「而且和房間裝潢風格根本不搭……」
潘夫人沒錯過媳婦臉上細微的變化,心底有了打算。
她喜歡凱茵這個孩子,梁家把她教養得極好,雍容又識大體,只是她和天柏之間看似恩愛,但她總覺得不太對勁。
雖然兩人一同出現時總是挽著手,卻很少低頭親密交談,目光總是各自飄向遠方,這實在不是新婚的幸福夫妻該有的態度和表現。
「找個機會讓他知道吧。我保證他不但會大吃一驚,而且還會非常喜歡。」
「媽——」
潘夫人微笑盯著梁凱茵,很快有了決定。
「這床被就拿來拍賣吧。不過那條寶寶用的百衲被……你可得趕趕進度了。」
「啊?」
「小茵,我不是給你壓力,你也想要孩子,不是嗎?否則就不必費心縫被了。既然有心,那麼趁著年輕生養比較好。如果有什麼問題,盡避跟媽說——」潘夫人頓了頓。「需要看醫生的話,我也可以陪你去。」
「媽——」她知道婆婆是好意,但這件事並非她一人能決定啊……
「別把我當婆婆,就當是娘家媽媽吧!我一直想有個女兒呢。」
婆婆向來待她極好,既沒有豪門婆婆的嚴厲家規,平時相處和善又關心。
「謝謝媽。」
這段婚姻得來不易,比獨自手縫這床被更困難千萬倍,但是要這樣放棄嗎?就這樣妥協嗎?她茫然極了。
結婚前,她用盡心思爭取幸福的機會,如今已踏入婚姻的門檻,難道就不能再努力看看嗎?她究竟在懼怕什麼?
握著親手為自己的婚姻縫制的百衲被,梁凱茵對著婆婆甜笑道謝,心頭卻揪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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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匿于信義區超高大樓內、隸屬「兆邦集團」的聯誼招待會所,此刻正忙著為一年一度的「兆邦慈善文教基金會」慈善義賣做最後的確認。
近百坪的空間已布置完畢,會場的前方是經過設計圈圍而成的展示區,投射燈與訂制的水晶架,把每一項即將準備義賣的商品襯托得價值非凡。
「兆邦慈善文教基金會」的組織主要以潘夫人為首,潘氏家族的其他女眷為輔,共同為家族企業建構柔性良好的形象。為了在今日的活動上互別苗頭,這些女眷們不但紛紛捐出各式珠寶和珍藏品,還四處邀請企業界、娛樂界與藝文界共襄盛舉,將活動規模提升至仿佛是國際級拍賣會,所有名嬡貴婦們盛裝打扮,隆重偕同出席。
梁凱茵為了這個活動已經忙了好些天,雖說基金會將此活動交給公關公司承辦執行,但總有些細節需要再三核對確認,尤其她才剛加入潘家一年多,算是新入門媳婦,眾人的眼光更嚴厲挑剔,稍有差錯,勢必被拿來大做文章。
她倚在羅馬柱旁仔細看著流程表,冷不防一個嬌媚的聲音插入——
「嘿,潘少女乃女乃,還不出來招呼貴客,躲在這兒干麼?」
說話的正是她的堂姊梁欣欣,奉命代表梁家參加今天的拍賣會。
「姊,嚇死我了!」她揚了揚手上的文件。「沒看見我正在認真工作嗎?」
「是是是,當了少女乃女乃就是不一樣,在梁氏基金會就沒見你這麼認真過。」
「姊,今天是準備來撒鈔票嗎?講話這麼大聲。」
「能不撒嗎?我今天可是扛著鈔票來替你做面子。這麼重要的任務,壓得我肩膀都快垮了,明天可得陪我去做SPA!」
「扛什麼鈔票,帶張空白支票就行了。」明知堂姊故意逗她,梁凱茵卻忍不住笑了。
「喂,有沒有打算要我標哪個好東西呀?」她知道拍賣商品的名單早就在梁凱茵手上。
「都可以,你看喜歡的都好。」
「你呢?你拿什麼出來?」
「一只翡翠別針,我婆婆替我捐的,大概不好意思嫌我的首飾太普通……」
「什麼?你還讓婆婆替你操心這個?!」
「我說要回娘家找,她就說不用,她來處理就好……」
「你——你還真好意思!這笨蛋,怎麼不早說!咱們梁家難道拿不出像樣的珠寶?雖然長輩最近都不在台灣,但我多少可以幫忙啊,自己拿不出個東西來,還讓婆婆替你做面子,你真是——」
「我有啊!」被訓了一頓,梁凱茵抗議。
「你還有別的拍賣品?」
「我……」她低下頭,聲音小如蚊蚋。「我做的百衲被……」
「你是說——」梁欣欣杏眼圓瞪。「你自己車縫的那些破被子?」
「哪有那麼糟?我婆婆還說涵義特殊呢!」她努力為自己平反。
自從決定要把這床拼布被拿出來拍賣後,她心口總像是懸著什麼。
是不舍?還是真的想放棄婚姻了?
「一條碎布湊出來的破被子,算什麼涵義?要是真要床單軟被,梁家代理的品牌隨便找一款,至少還有十萬塊以上的價值,可你卻拿自己做的……」梁欣欣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真有你的!」
「所以今天要幫我呀!」終究她還是不舍,不如要堂姊買回來好了。
「幫你什麼?買那條破布回去?我不被嬸嬸罵死才怪!」
「喔,好吧。」她嘴角都下垂了。
瞅著那張失望的臉蛋,梁欣欣仔細想想也不對。「要是讓別人買走了,豈不更難看?不行——」
梁凱茵水眸一亮。「就是啊!」
睨了堂妹一眼,梁欣欣繼續嗔斥。「你還好意思說?」
「唉喲,姊……」
「好啦,知道了。」看來今天這場拍賣會是尷尬到底了。
梁欣欣認了,卻還是忍不住凶她。「潘少女乃女乃,前面的客人越來越多了,還不快去招呼?」
「是,馬上去!」
有堂姊的幫忙,這床被子應該還是會回到自己身邊……一思及此,梁凱茵的步伐也輕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