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還沒到,有人卻急了,三天兩頭地往她這里遞帖子。
文知藝看完手里的信,再看看梳妝台上一疊的拜帖,眉頭皺了起來。
她的好三姐,措辭一封比一封大膽,這一封就直接威脅了。
皇上封賞的時候,也賜了她側妃的頭餃,雖不似從前風光,倒也不算辱沒了她,再說大家以前又不是什麼推心置月復的姐妹,這麼拚命要進宮來見她,到底在想什麼?
陳嬤嬤站在文知藝後面,正用美人錘給她捶肩膀,瞟了眼那信上的內容,小聲對文知藝道︰「娘娘,奴婢看側妃的意思,莫不是娘娘不宣她入宮,就是娘娘心里對她有怨,她更要時時寫信以表忠心?」
文知藝把信放到一邊,嘆了口氣,「還不是以退為進!鈍刀子割不了痛快,只是磨人的肉疼。」
「娘娘如今是貴妃,不必將她看在眼里。」
她搖頭。「我就是在高位,也永遠是文家的庶女,她娘才是正宮夫人,我姨娘的主子。」
「那……」陳嬤嬤看左右無人,湊近文知藝的耳邊,輕聲道︰「娘娘索性與她鬧翻,依著娘娘現在的身分地位,夫人那里必定不敢為難姨娘。」
「不讓人死,卻讓人活得比死還痛苦的方法多的是,畢竟我在宮中,姨娘還是文家的人,我哪能看到姨娘平時怎麼過活?加之時機也不成熟,我若到皇上面前訴苦這事兒,皇上即便幫著我,也沒個正經的理由把姨娘撈出來。何況如此一來,皇上將成什麼了,居然插手一個大臣內院的事?咱們需謹慎行事,現在先低低頭沒什麼。」
陳嬤嬤退後半步。「還是娘娘想得周全,奴婢想錯了。」
「我壓著她,就是不想她以為我這麼容易就听她的,也激著她的脾氣再大些,人在情緒失控的時候必定會犯錯,到時候見機行事,事情方可解決。」
听自己從小女乃大的主子這番見解,陳嬤嬤心里高興,卻也五味雜陳。
娘娘這麼聰明,又有皇上寵著,她不用再擔心她在這宮里活不下去了,可才十七歲將到的人兒,本該父母寵著,天真無邪,娘娘卻事事謹慎,思前顧後,也太傷神了。
「想必側妃那里還不知道十月初八的事情,等下我寫封信,讓她十月初八與黑達大王爺的正妃一起進宮便是。」到時人多,大家都看著,她也必定沒什麼機會與她私下見面,也算避開了。
轉眼間十月初八便到。
爆里從前天就忙碌起來,到處都看得到宮人在打掃、掛彩燈的身影。
文畫也帶領著宮女和太監把她的寢宮打掃得干干淨淨,現在她開始常住自己的宮殿了。鬼戎倒還是老樣子,有時傳個手諭便讓她去清泰宮伺候,但在她央求過後,終于答應她不用再來御書房。
可他換了個方式,把臨著她寢宮前面的一處宮殿闢為書房和武室,取了名字叫「靜思殿」,他平時上完朝,自己的寢宮也不回,便到這里來批改折子、修習武術,晚上也大多宿在這里。
這是對外的說法,後宮中誰不知道,這靜思殿的後門就正對著文貴妃的寢宮大門,抬腳就到。
皇上晚上睡在哪兒,別人不知道,娜仁可是一清二楚,那敬事房的冊子上,滿滿的都是文知藝的名字。
每回敬事房把嬪妃承寵的冊子送來她這里用皇後的鳳印,她一打開那冊子就惡狠狠地盯著,一口血都能噴上來,心情總要抑郁好久。
可皇後的權勢很快就讓她轉移了視線。
這次十月初八的旅慶節,一切都讓她舒心。以前這樣的日子總有朱赫來跟她爭,必定要插手,可她現在失了皇上的寵,想湊上頭來也沒有什麼辦法。
開始她還擔心文貴妃,不過她把宮印奉還後,除了定時的問候請安,竟再沒半點動作,讓她能在這個舉國歡慶的節日里好好逞一把皇後的威風,在匈狄的親族面前揚眉吐氣。
娜仁端著酒杯,坐在高位之上,端莊地笑著,她身邊坐著皇帝,兩個人的位置並靠在一起,偌大的廣場之下,皇親、權臣及他們的內眷伏低著身子,仰望著她的身影。
就算是皇上再寵愛的文貴妃,曾經寵愛過的朱貴妃,此時也要坐在低她半階的位置,以示自己低一等的身分。
娜仁從來沒有這麼直接感受過皇權的偉大,仿佛天下都要在她底下卑躬屈膝,這個與皇帝龍椅並存的風椅之上,開出了黑色的之火,張開驚人的大嘴,把她徹底俘虜了。
娜仁陶醉在自己的想像中,有人卻嫉妒文知藝嫉妒得發狂。
表戎吃一口菜,便對著文知藝舉起酒杯,也不管她喝不喝,自己心情大好地灌下去。
文知藝每次只抿一小口,幾輪下來,她半盅還沒抿完呢,鬼戎已經喝了十幾杯,而且他的酒杯有她五六個酒盅那麼大。
期間,還有他的兄弟們和大臣們敬酒,他也是來者不拒。
文知藝實在忍不住,就小聲地勸他。「皇上,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就醉了。」
他就笑著對她招手,她自然不會過去,撇開頭,卻發現朱赫在對面瞪著她,一臉嫉恨的表情,她只得再轉回頭看向皇帝。
表戎再灌完一杯,臉已經紅了,開心對她說︰「文貴妃怎麼才喝了這些,朕已經喝了好多了。」
文知藝心想皇上明顯醉了,皇後也真是的,在旁邊也不勸著點,表情空空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想上前去阻止,無奈當著大家的面不敢上前,看他越發喝個沒完,擔心萬一等下耍起酒瘋來可怎麼辦?
「文貴妃,你過來,朕等著你親手敬一杯酒。」他對她勾勾手指。
文知藝無奈,只得跟他打商量。「那臣妾敬了皇上的酒,皇上喝完這杯就再不能喝了。」
「好你個文貴妃,這麼大好的日子都要管著朕。」鬼戎模了模下巴,其實他只是微醺,但還沒到大醉的地步,這點的酒量他還不放在眼里。可文知藝的關心,實在讓他舒坦,便逗著她道︰「好好好,朕都听你的,過來與朕敬了酒,朕便不喝了。」
文知藝只得起身,蓮步上前,彎著身子給他倒酒,他卻一點也不老實,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竟掐了她臀肉一下,讓她差點驚叫出聲,手里的酒壺都要掉下去了,幸虧他手快,扶住了酒壺,她才不致于出丑。
可他們之間的互動都被娜仁和朱赫看了個清楚,娜仁不知道心里怎麼想的,反正一臉平靜,朱赫卻咬牙切齒,恨不得能撲上去撕了這個勾搭人的狐狸精。
她再也忍不下去,暗地里對站在身後的章京氏使眼色,章京氏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章京氏到了一個四下無人的小園子里,一個小爆女跑了過來,她塞了些銀子到對方手里。
兩人一句話都沒說,小爆女只點點頭便離開了,只見她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原來是站在文知書身後的。
此時文知書一直盯著上頭,不知道在瞧什麼,一張絕美的臉上浮現出不甘心的表情。
小爆女探頭,遠遠的雖然瞧不清,卻看得出來皇上和文貴妃之間的氛圍很是曖昧,皇上也散發著與平時不一樣的感覺,讓人覺得整個人都溫柔了許多。
小爆女還沒收回視線,便听到文知書喃喃低語道︰「那本該是我的,怎麼會讓她……」
她的聲音雖小,但坐她旁邊的王妃仍是听到了,轉過頭來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宮女捧著酒壺,上前給王妃添了酒,王妃沒好氣地道︰「去給那個沒長腦子的人添上一杯,什麼場合竟敢胡說八道,皇家豈是她一個小小的側妃能窺探的?」
小爆女低頭道「是」,轉頭見文知書嬌顏煞白,氣憤難當,就要張嘴反駁,她立刻湊上前去——
「哎呀!」一壺酒全部倒在了文知書身上,令她驚叫出聲。
尖叫聲招來了附近女眷們的注意,文知書瞪了小爆女一眼,咬牙低聲罵道「你怎麼做事的?笨手笨腳,腦袋不想要了嗎?!」
王妃譏誚地看了她一眼,嘲諷道︰「自己造業自己擔,我看著明明是你生氣,沒頭沒腦撞了上去,這宮女何錯之有?」
見那小爆女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王妃又道︰「這是什麼場合,你以為是在王府嗎?容你橫著走也沒人敢管?還不快跟著去換衣服,等宴會結束,你這個樣子怎麼給皇上和娘娘們磕頭?」
文知書一肚子火卻沒法發泄,等冷靜下來,想想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將身上的衣服換下。
幸好她有準備,讓文琴備了替換的衣服在隨侍的嬤嬤那里,只是嬤嬤身分低,只能在下人房候著,便囑咐文琴先去拿衣服。
文知書扭過那小爆女,惡狠狠地瞪她一眼。「現在先饒你一命。」
意有所指地瞥了王妃一眼,又轉回頭對她道︰「趕緊引我去個方便點的地方。」
她不能以這種失禮的樣子被人指指點點,只能先找個地方等著,再使這小爆女把文琴找來。
小爆女顫抖著聲,臉色慘白得嚇人。「側妃饒命,奴婢這就領你去。」
這文知書才走,那廂鬼戎也喝得差不多了。
章京氏走回來,對時刻盯著皇上的朱赫點點頭,她便知道那邊人已經到位,就差皇上了。她已計畫了一段時間,既然那狐媚子佔了皇上的心,那就讓她也嘗嘗什麼叫背叛的滋味。
尤其這個背叛她的人還是她的親姐姐!
朱赫只要一想到文知藝未來失寵的樣子,心里就忍不住痛快!
她起身,對皇後和皇帝躬身一福。「臣妾先失陪一下,去去就來。」
表戎不在意地揚揚手,朱赫便扶著章京氏的手往外走,見四處沒人了,才問章京氏,「那個女人可安排好了?」
章京氏點頭,「娘娘放心,毫無破綻。那小爆女也不敢亂說話,收了咱們的銀子,她娘的病才治得好,她自己還要保著命,才能出宮去見她娘呢。萬一事發,她一定會咬定自己去取衣服,是這文側妃亂跑,故意闖進了皇上的地方。」
「那文側妃我遠遠看了一眼,真是個美人兒,比那庶出的文貴妃美多了,听說她當時被囚禁在廢宮里,只剩一口氣了,想必美貌也失色不少,要不然她們兩個擺在一起,皇上怎麼可能挑中那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章京氏附和道︰「可不是,奴才打听到,以前是姐姐搶妹妹的寵,想必那文貴
妃是長期被壓制,逮著了機會報復回來,把姐姐的好運道全奪到自己這邊來了。」朱赫挑唇,笑得陰冷。
「所以曾經寵冠六宮的那個怎麼能甘心?見到皇上,她要是老實,我也算白費了這些日子的用心,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要是她有半點異心,皇上現在這樣醉,興致也高,見到美人豈有不臨幸的道理?這丑聞鬧出來,文家一個也別想跑,大王爺向來敬重皇上,自然會把美人奉上……」
章京氏把朱赫沒說完的話說了出來。
「等那文側妃進宮,兩姐妹自然會爭破了頭,到時得利的只會是娘娘。」
朱赫听了,剛才還陰森森的臉色,一瞬間如春花盛開,重新走回宴會場。
表戎自招手讓文知藝去倒酒後就小動作不斷,一會說有些醉,要她倒杯茶,一會說這菜不錯,要她過來嘗嘗。
她哪敢?皇後和朱貴妃都虎視眈眈呢!
「文貴妃,你臉兒紅紅的,可朕明明沒怎麼見你喝酒啊?」他又開始調侃她了。
幸好這皇殿玉階離下面的權貴大臣有好一段距離,皇上的聲音也傳不了這麼遠。否則,她可顧不得什麼規矩了,一定告退離開。
怎麼喝點酒,就變成無賴了呢?
文知藝裝不理還不行,鬼戎立刻指使同福。「去,看文貴妃在那做什麼,怎麼朕說話,一直給朕後腦杓看呢?那些歌舞有什麼好看的,是听不到朕的話嗎?去告訴她,說朕問她呢,沒見喝多少酒,怎麼臉就紅了?」
她惱死了,早先就不敢去看皇後和朱貴妃的臉色,這下子是連往兩個人的方向看都避免了。
他是真醉還是假醉?說醉,可一雙黑亮的眼楮那麼清明,說沒醉吧,淨說些胡話。
文知藝正欲大著膽子,請求皇上去後面稍事休息,喝點醒酒湯,有人卻比她更快一步。
朱赫嬌媚的嗓音說道︰「皇後娘娘,臣妾看皇上太高興,喝得也太多了些,還是讓小奴才扶出去散散酒意吧。」
娜仁也同意。「皇上先休息一會兒吧。」再這麼下去,指不定等下要鬧什麼大笑話。
文知藝拚命點頭,巴不得他趕緊走。「皇上快去吧,省得皇後娘娘和臣妾等擔憂。龍體重要,等下群臣眾女眷還要跪拜呢。」這個樣子哪能夠給臣子們看見,皇帝都愛面子,他肯定也不願意。
表戎看她那個嫌棄的樣子,心里暗笑。不過自己也是真的有些醉了,既然在這里惹她嫌,他便去偏殿歇息吧。
揚聲喚同福,同福立刻領命扶著他下去。
進了偏殿,他的頭就更暈了。香爐里的香是平時慣用的,可這空氣中似乎還摻雜了一點其他的味道,他不是很喜歡,不由自主想起文知藝。
她愛泡花澡,卻不愛掛香囊,所以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幽香,離得遠了聞不到,近了就能聞到一點兒,再貼著細瓷般的肌膚深深細嗅,那香味像是能從他的鼻子鑽到心眼里,香得讓他聞了還想再聞,總覺得聞不夠。
可這個味道太過濃郁,聞著就讓人發昏。
表戎皺起眉頭,同福去給他拿醒酒湯了,就隨口喚人來。
「來人,把香爐撤下去,將窗子打開。」說完就閉上眼,坐到一旁的椅上。
閉目養神之際,就听見有陣輕輕的腳步聲靠過來,那香味竟更深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卻一個踉蹌,只覺得一個人撲過來要扶住他,他下意識一踫,才發現這不是太監。難道是宮女?
他正要撐開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來看,就听見那嗓音嬌聲道︰「皇上,你醉了,臣妾扶你去榻上歇息。」
表戎一個激靈,睜開眼楮就見是個有點眼熟的漂亮女人,卻梳著婦人頭,看頭上佩戴的首飾並不像宮女,關鍵是,她身上只著了中衣,外裳是披散著的!
難道是有心勾引他?還是誰設的局?
表戎想到這兒心里一陣惱怒,一把推開她,怒聲道︰「你是誰?」
「哎呀!」文知書順勢倒在地上,大聲嬌呼,眼里立時滾出淚水,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她本來就美貌無雙,現在看著更是楚楚動人,勾人憐愛。
「皇上,臣妾是文知書。」她爬到他面前,抱住他大腿,哭著道︰「臣妾在宴席上被宮女用酒潑濕了衣服,被引到這里換衣服的,卻不想皇上也來了,臣妾本想退避,可皇上叫住了臣妾,臣妾見皇上要摔倒才斗膽上前扶了一把,請皇上寬恕臣妾驚駕之罪!」
她說得可憐,卻抬起頭痴痴地看他,眼底一片仰慕之情,這樣的姿勢使得她姣好的身材更加玲瓏有致,無不是魅惑男人的頂尖手段。
又是一個貪戀權勢的女人!
表戎斜睨著她,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直白地問︰「你可是戀慕朕?」
文知書咬著唇,故作羞澀地低下頭,輕聲道︰「臣妾知道這樣大逆不道,但臣妾確實愛慕皇上。」
表戎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怎麼第一次朕見到你與文貴妃時,朕問你們誰是文昭儀,你卻把文貴妃推了出來呢?」
文知書一怔,當時一片混亂,她以為被抓去是要砍頭或被凌辱的,怎麼可能說出自己的真實身分?
只是萬萬沒想到她那麼愚蠢,推開了到手的榮華富貴,現在文知藝那女人正受寵,父親眼里哪里還有她的存在?
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騎虎難下,她不如豁出命去試一試,以她的美貌和手段,文知藝那個庶女哪里是她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