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里就是這樣,少數人笑,大多數人愁苦著臉過日子。
文貴妃儼然已經有了獨寵之勢,後妃中能看得清,又懂本分的,背後里罵罵就算了,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可獨有二人如在油鍋上煎熬,恨不得文知藝立時死去,好重新奪回並鞏固自己的皇寵和地位。
娜仁內心雖急,面上卻顯得十分平靜。
朱赫卻一點心思都藏不住,所有嫉恨、煩躁、郁問全寫在了臉上,就連這御花園里大好的春光也不能讓她開心片刻。
她一個人坐在湖心的小亭子里,這亭子精巧,又立在園子的最高處,前有小湖,後有怪石嶙峋的假山,植被也精致,栽種的都是些異域貢上的奇珍異花。
朱赫最喜愛這里,隔個三五日就會自己上來游賞半日,叫人看守著外面的階梯,不允許那些低階的嬪妃接近。
幾次之後,後宮都知道那里是朱貴妃的禁地,等閑之輩不會靠近。
可今日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朱赫能叫別人不來,這位她卻只能視而不見,不能趕人。
娜仁坐了下來,向背對著她、正伸手去摘一朵花的朱赫說道︰「妹妹好有閑情逸致,也算是不負春光了。」
朱赫扯唇冷冷一笑,根本不搭理她。
娜仁也不惱,既然屏退了伺候的人,她就自己動手,給自己拿了一個新的茶杯,倒了上好的春茶,淺嘗一口。
「你倒會享受,這可是金陵的「雨花頭茶」?」
「嗯。」朱赫懶懶應了聲,手里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不知名的小花。
娜仁暗道,知道你此時必到這里來,早做好了局,你不鑽也得鑽!她隨手放下茶杯,走到朱赫面前。
朱赫嫌皇後煩,她們從來都沒有兩個人能平靜相處的時候。她懶得應付她,冷哼一聲,「皇後娘娘是來看我的笑話吧?看我被那個賤人壓得死死的,你心里不定多快意呢,皇上那里,有我沒我都是一樣,不說已不如從前那樣喜歡我,怕是連看我一眼都懶了。」
娜仁輕笑一聲。「妹妹多慮了。我若是就這點心胸,皇上也不會讓我坐這個位置。」
「那是。」朱赫諷道︰「皇後娘娘的肚子里能撐船,我是比不上。」
「妹妹不必諷剌我,如今在這後宮里,除了那個女人,誰也不比誰好過。我們同病相憐的兩個人若還抱著以前那些心結在這里嘔氣,難過的就只有你我,人家仍舊幸福快樂地過自己的日子。你說,我們又何必如此呢?」
朱赫一怔,心里有了計較。
皇後說得也不無道理,就算兩個人在這里斗得你死我活,皇上照樣疼寵她,照樣捧著她的兒子,照樣要騎到她的頭上去。
朱赫臉色稍緩,在美人靠上坐下來,娜仁也跟著坐定。
「皇後娘娘說的是。但我沒這麼想得開,我心里恨那狐狸精勾得皇上神魂顛倒,把我們冷落在這偌大的後宮中受苦。」
「妹妹可別糊涂,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好。」娜仁拍了拍她的手。「妹妹性子烈,對感情又執著。說實話,當年皇上納了妹妹,我看著你來與我磕頭,皇上那舍不得你在我面前跪下的神情,心里真是酸得很。」
朱赫也想起了以前皇上對自己的寵愛,嘴里就像吃了黃連。
「皇上好薄情寡義,不,這不怪皇上,都是那賤人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把皇上網在了她身邊。皇後,我不服!我無法看她在那里得意,也不允許她這狐狸精得了勢!」
娜仁看朱赫的樣子,知道時機成熟了。
「你不允許?」娜仁搖搖頭。「宮里宮外都盛傳等她生了孩子,不管男女都會晉為皇貴妃。自有皇貴妃這個封號以來,多少個朝代輪替,在活著時受封賞的也不超過三個,更別說她比你我都年輕,你又能如何?!」
朱赫不語,心里早就盤算怎麼把文知藝的孩子弄掉,讓她這個皇貴妃做不成,卻也沒傻到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她連自己的女乃嬤嬤都沒說,更何況是皇後。
娜仁用帕子沾了沾嘴角,垂下的睫毛掩蓋住眸子里的陰狠。
「妹妹听我的勸,咱們服侍皇上這麼多年,他的性子你也知道,只要順從他、不惹事,想在這個宮里安安穩穩到老不成問題。」
朱赫冷嗤一聲,見一雙蝴蝶落到幾株極其艷麗的花上,便指著那花兒嘲諷道︰「是啊,可人家一雙蝴蝶翩翩,咱們就只是人家踩在腳底下的花,供他們取笑作樂。」
翅仁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臉色一變。「咦?這里怎麼會有這種花?」
朱赫隨口問道︰「怎麼了?」
娜仁把她拉遠了些。「那花我知道,女子最好少沾,若是大面積種植,會導致女子不孕,有孕者滑胎,行經時氣血流失。想是宮里新進的花匠糊涂,我這就命人去把這些都鏟了。」
朱赫的眼神落到蝶戀花上,久久沒離開,只敷衍地跟娜仁附和了幾句,連娜仁什麼時候走的都沒在意。
娜仁走到樓梯下,回頭看了一眼朱赫,見她盯著那花看,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阿布見主子下來,隨即迎上前去。
兩人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娜仁對阿布交代︰「這些日子你盯緊些,她如果去找花匠要那些花,你便放行。」
阿布道是,又接著說︰「說來湊巧,皇上也正命人在文貴妃的院子里廣種花草,娘娘,連老天爺都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娜仁點頭。「這樣就更天衣無縫了。但那花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重點還是在皇上那里,洗衣房的人都交代好了?」
「是的,娘娘。皇上的衣服每日都用「銷魂香」燻著,只要文貴妃聞了那花,再經銷魂香的味道催化,不但胎兒不保,性命也堪憂。就算她命硬能撐過,也是個廢人了。」
娜仁斂眉一笑,明明是笑臉,卻無端讓人心頭一涼。「最後,這一切自然有朱赫替我們承擔!」
阿布還是有些擔憂。「若計畫不順利,娘娘要怎麼用那個趙先?」
「你查探的消息不是說他對前朝忠心耿耿,還要替父親報仇,驅逐我們青金、匈狄人嗎?他要找文知藝的原因,無非是想攀上這條線,看能不能伺機做些什麼。我們靜觀其變雙管齊下,如果此計不成,到時候再好好想想怎麼利用趙先。」
「娘娘英明!」
主僕兩人如此謀算幾番,最後胸有成竹地離去。
娜仁的盤算確實高明,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這項陰謀很快便被揭穿。
這日,鬼戎抱著文知藝,坐在窗前的榻上,看著陳嬤嬤領著眾人照看那些新植的花草。
她這幾日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總覺得懶怠,小骯隱隱有脹痛之感。文知藝和陳嬤嬤都略通些藥理,知道是身上不好,徐太醫瞧了,也直言是龍胎不穩,可頭三個月都過了,事情就有些蹊蹺。
他們把衣食、寢宮里的常用都細細查過,卻什麼都查不出來。
表戎擔心,這幾日只要上完朝就直接到文知藝這里,時時陪著她。「萬歲爺,你說這個孩子是不是很頑皮?等他出來,你一定要好好說說他,怎麼能讓爹娘如此擔心。」
表戎低頭看著懷里的文知藝,她小臉蒼白,氣色差,說話都有氣無力,他心頭一緊,抱緊了她拍撫,柔聲道︰「嗯,朕听你的,等他出來,朕一定好好教訓他。」
文知藝又不依了。「你不能太嚴厲,把孩子嚇壞了。他還小,什麼都不懂,他自己也不想這樣的。」
表戎點了點她的鼻尖,疼寵道︰「你呀,真是個難伺候的娘親。他是你和朕的寶貝,朕疼他都來不及,怎麼舍得教訓他?」
文知藝突然低聲啜泣起來,淚漣漣地抬頭望著鬼戎。「萬歲爺,這都怪奴。是不是奴年紀太小了,身子不康健,才讓他在娘胎里就受苦?!」
「噓!」鬼戎親親她的唇。「不許你這麼想,兒女與父母之間是緣分。他既托生在你肚子里,就證明他想做我們的孩子。只不過好事向來多磨,你若哭哭啼啼的,他不也跟著傷心?你心情好了,他才知道你這個做娘的有多歡喜他,他在你肚子里就听話,不搗亂了。」
「真的?!」淚水將文知藝的那雙美麗大眼洗得格外清澈,表情也憨憨的。
這傻丫頭,自己真想時時刻刻把她捧在手掌心,他總算是知道什麼叫英雄難過美人關了。
為了她,就算傾盡天下,他都在所不惜。
「真的。」他舒口氣。
文知藝將小臉埋在他的胸□蹭了幾下,撒嬌地說︰「萬歲爺這幾日身上的香與以往的不同,香味極淡,似有若無的,特別好聞呢。」
表戎一個大男人,平時哪里會在乎這些?
而且他特別要求衣服上的燻香要淡,不能讓他聞多了腦子疼,此時一听文知藝這麼說,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瘋狂的猜想。
他立刻將文知藝扶坐好,然後站起身走到外室,高聲傳喚,「去,把徐太醫叫進來!」
同福領命而去,出來就遇到陳嬤嫂帶了一個發抖的小爆女靠近。
他向陳嬤嬤點點頭,瞥見她的臉色異常嚴厲,再想著剛才皇上聲音中的暴怒,不由得擔憂起來。
「皇上,奴婢有事稟報。」
「進來!」
陳嬤嬤帶了小爆女進來,一見鬼戒便行禮報告,「皇上,奴婢認為,娘娘實在不能再在這個宮里住著了!」
表戎盯著她的眼神極其冷酷,陳嬤嬤不敢抬頭,只覺得頭皮發麻,那小爆女早被皇上身上散發出來的怒氣嚇得跌跪在地上,瑟瑟發顫。
「陳嬤嬤有話直說。」
「這個小爆女這幾日連著在前面的花圃里蒔花弄草,奴婢見她總是往恭房跑,便叫她來問。結果她說這兩日癸水來了,比平時多出好幾倍的量,她若不頻繁去恭房,只怕會失了儀態。老奴將她全身檢查了一遍,不禁大駭——皇上,這小爆女竟有血崩之狀!」
表戎听了這些,心里便有了底。但為了確認,還是問道︰「她這現象正常嗎?」
「奴婢細細問了她這月余的作息和吃穿用度,發現她與別人無二,又把了她的脈,發現她脈象紊亂,氣血相沖。關鍵是她自行經以來,從來沒出現過這種現象,身體的底子也是不錯的。」
「她這些日子只負責那塊花圃的花?」
「是!」
表戎臉上浮現出一抹冷笑。「把那塊花圃給朕細查!凡是這段時日在這個宮里進出的花匠、太監、宮女,一個不漏,全送到內務衙門嚴加審查。」
這事情一送到內務衙門,就是要大辦了。陳嬤嬤雖然跟內務衙門的人沒打過多少交道,但身為文貴妃身邊的大嬤嬤,內務衙門自然會時時湊到面前來獻殷勤,熟悉以後,就听過內務衙門審訊的手段,簡直是駭人听聞。
皇上到底看重主子。陳嬤嬤放了心。
等徐太醫一到,讓女徒弟檢查了文知藝的身體,告知鬼戎暫且無礙後,鬼戎命文畫和女醫官立刻帶著文知藝住進了自己的靜思殿。
待文知藝一走,他命人嚴加看守文知藝的寢宮,只許進,不許出。
他還讓徐太醫,將他所有的衣服都查驗一遍,再查了外面的花圃。
徐太醫越查臉色越凝重,最後簡直是鐵青。
表戎哪里看不出徐太醫臉上的惶恐之情,就算什麼都還沒說,他也已經知道了這事與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不由得勃然大怒。
「你看了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準有一絲一毫的隱瞞,給朕好好說清楚!」
徐太醫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砰的一聲跪在地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臣實在是不敢說啊!」事關萬眾之尊的皇上,一個弄不好把自己牽涉進去,那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呀!
「你不必害怕,直說就是,這件事只要與你無關,朕保你無事!」
徐太醫趕緊四肢趴在地上。「謝皇上。這花圃里的花大多都是沒問題的,只有一種平時只作藥用的花,專治婦人天癸量稀少,少少接觸也沒有什麼,只這位宮女幾日里大量接觸,所以才會有所反應。」
「那照你說來,貴妃就算聞了這花,也沒有什麼問題吧?」
「是的,皇上。」徐太醫惶恐的道︰「這花只有催血的功效,單用是無妨的,對孕婦雖然會有影響,但僅于頭兩個月會造成坐胎不穩,有可能落胎。文貴妃如今胎象已穩,不必擔心受到影響,只是皇上衣服上的燻香名為銷魂,香味似有若無,一般人不去在意是察覺不出的,但孕婦懷孕後嗅覺靈敏,對這個味道有感覺,再經過那花的催化,對孕婦來說就是劇毒!輕則滑胎不孕,重則一尸兩命,實是虎狼之藥啊!」
徐太醫趴在地上,四肢發抖。皇上听完他說的話,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室內安靜得嚇人,他就算沒抬頭看,也能感覺到皇上身上散發出的可怕怒氣。
表戎沉默半晌後,冷冷笑出聲來。「徐太醫,照你看,這事情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呢?」
「這個……」徐太醫覺得額頭上的汗都快把眼楮給淹了,但也不敢去擦。
「不用吞吞吐吐!」
表戎的口氣很不耐煩,徐太醫嚇得急忙一口氣說出來。
「皇上,這事情看起來是巧合,那兩種東西雖不是平常之物,但也不是那極難得的稀品。尤其這花的花期按理說未到,現在這般盛開都是在花房里養好才挪植過來的,皇上只需詳查花匠便是!」
徐太醫的話剛說完,鬼戎就氣得一拳砸爛了手下的茶幾。
「來人!把洗衣房和花匠坊給朕封了!一個個給朕好好地查,細細地查!傳朕的旨意,不管這事牽扯到誰身上,有朕兜著,務必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說完,他轉到內室,讓同福伺候著換了衣服,經徐太醫檢查沒有什麼問題後,這才往靜思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