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亞劭睡得很香甜,一覺到天色大亮。
醒來時,房內不見夏香芷,他恍惚地打呵欠,對昨夜印象模糊,似乎他和建築系的同學們喝灑聊天,喝多了,大哥和三弟送他回房,她還噴了他一臉茶水,他又扭傷了後腰,之後……他就這樣在床上醒來,其余的事都不記得了。
糟糕,新婚夜就這樣睡過去了,她沒生氣吧?
他艱難地起床,背痛得要命,但幸好沒有宿醉,目光落在身畔空枕上,枕上有個算盤,他認得,是佷子以前學珠算用的算盤,側邊還刻著「曹仲」。
他困惑,這東西為何會在這里?她怎麼找到的?這是她對他把新婚夜睡過去的無言抗議嗎?為什麼偏偏是算盤?
他盥洗後下樓,廚房里沒人,桌上用紗罩蓋著幾碟小菜,電飯鍋里有保溫的稀飯,他喝了一碗止饑,就踱到客廳找夏香芷,她不在,倒是曹家三代都在,一大早就在泡茶喝。
他問︰「香香呢?」
「茶園那邊有事,賴伯剛打電話來,她在院子里講電話。」曹爺爺瞧著他「不良于行」的模樣,大皺其眉,「你的腰是怎麼回事?」
曹季海立即噗哧笑了,曹仲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曹冠珩含蓄地瞄了二弟一眼,暫時沒有任何表示。
在場都是男人,而且是「寧可虧錯、不可放過」的貼心家人們,他的任何解釋只會被抹黑曲解,曹亞劭遂簡潔道︰「舊傷復發。」
「我曹某人怎麼會生出你這麼「沒擋頭」的兒子?」曹爺爺很沉痛,家門蒙羞啊!新婚夜就傷到腰,這說出去還不被笑死嗎!
「說不定二哥是太有「擋頭」,不知節制,超越一夜七次的境界,就樂極生悲了。」一夜七次的梗不拿出來用一下,曹季海就是渾身不對勁。
「二叔,你這樣是不能當我的榜樣的喔。」曹仲笑嘻嘻地跟著落井下石。
難得在家的曹冠珩抬起俊秀黑眸,他和曹季海的溫文相貌都像亡母,曹季海就是女敕一號的他,但他氣質較為成熟,像憂郁的古代書生,即便在家中,他的服裝照樣一絲不苟,整潔得略帶神經質,他望著二弟,文雅地揚眉。
「我了解。」語氣涵義深遠得很欠揍。
你了個屁!曹亞劭咬牙,不可以在新婚第一天就暴打大哥,看在大哥為他的婚禮出不少力,他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們家好久沒辦喜事了,爸又特別喜歡香香,就提議給你們準備新婚禮物。」曹冠珩向兒子點頭,示意他先將禮物拿出來。
他們特地準備了禮物?曹亞劭驚訝,原來他們不是只會虧他嘛!
曹仲拿出一個小紙袋,熱情地說︰「二叔你一定喜歡這個!」
曹亞劭很感動,但往紙袋里一瞧,頓時無言,他拎出袋中物,是一件俗艷到有剩的男用內褲,黑絲質料,前繡龍、後繪虎,十足黑道風。
「內褲不難買,但是為了「龍精虎猛」這個好口彩,我找好久喔!二叔,祝福你穿上它之後,往後腰力一帆風順!」
不予置評,佷子的品味和成語造詣都差到讓他悲憤。
「你二叔的癥頭已經不是好口彩能救的了,要送有實際效果的啊!」砰一聲,曹爺爺把一瓶酒重重頓在茶幾上。「這是我一位軍中戰友的秘方,每晚喝一小杯,夜夜都「乒乓叫」,這是用虎鞭、鹿茸——」
「反正就是壯陽藥酒。」曹季海悠悠批注。「我送的跟爸差不多,也是實用的東西。」他取出一幅小畫框,閃亮的玻璃里嵌的不是畫,竟是醫師處方簽。
曹亞劭眯眼注視藥方內容。「五年份的……藍色小藥丸?」
「假的啦,這張是我用計算機軟件做的,好玩而已。」曹季海笑了,目光閃閃地拿出真正的禮物。「我送的是這個——護腰帶,如何,很實用吧?」
「……你可以不要再拿我的腰作文章嗎?」
「我送的是朋友編的書。」曹冠珩拿出一個頗有份量的長方扁紙盒。
大哥是斯文人,肯定不像其他人這麼露骨,曹亞劭重燃期待,打開紙盒,里頭神秘的黑皮封面沒有書名,他翻開,一看到內里圖片,驟然瞠目,「砰」地合上書,俊臉微微紅了。他瞄瞄佷子,再瞄瞄大哥,長嘆一聲。
「有什麼樣的老子,就有什麼樣的兒子啊。」他錯了,大哥當然不露骨,而是深藏不露,父子倆選的禮物雖然有等級之差,但同樣教他無言。
「到底是什麼書啊?」竟然能讓大男人「花容失色」?曹冠珩之外的三人一致好奇,曹季海正想把書拿過來看,夏香芷進屋來了。
所有人立刻將禮物藏的藏、收的收,曹亞劭冷眼旁觀,他們虧自家人不會不自在,對這位新媳婦倒是愛護備至,就怕他們的玩笑讓她尷尬。
曹爺爺主動開口關心。「香香啊,茶園那邊有什麼狀況?」
「有人要大量采購茶葉,貨款有點問題,賴伯已經解決了。」看見曹亞劭也在客廳,她訝異。「你能下床了?你的腰還好嗎?」
「原來二哥連床都不能下了啊。」曹季海竊笑,假裝沒看到二哥欲殺他千刀的眼光。「我還要寫稿,先回房去了。」
其他人也各自找理由清場,客廳里轉眼只剩下曹亞劭和夏香芷。她在他身邊坐下。
「昨晚剛閃到腰時比較痛,今天早上醒來就好多了。」他苦笑。「你應該叫醒我,我今天要陪你歸寧啊。」
「其實,我剛才就在院子里講電話,已經跟我媽隔窗揮手打過招呼了。」她輕笑。「你昨晚很醉,我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對不起,昨晚我情緒太亢奮,不小心喝多了。」他不好意思。「那個算盤是做什麼用的?」
她揚眉。「你曾經說,讓我生氣難過時,你就自責得想捧個算盤去角落跪,所以我幫你預備好了。」
「我做了什麼事惹你生氣嗎?」他回想昨晚,什麼也想不起來。
「你忘了?」她可是郁悶好久,半夜還偷爬起來量胸圍,她該長肉的地方都有長啊,他怎麼會把她的正面和背面搞錯?
「莫非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昨晚全部被我浪費了,讓你非常失望?」他誠懇地反省。「我會好好檢討,你記賬吧,就當我欠你錢——」
「誰在跟你說那個!」她窘了,作勢搔他癢,他笑著躲過。
「不然是為什麼?因為我喝醉?難道是因為——葉氏夫妻?」葉慶隆在喜宴的行為固然讓他不悅,但田馨妮不敢正眼看他的畏懼態度,更教他無法釋懷,又無法過問,郁悶之下,不知不覺就喝多了。
她靜了靜,沒想到意外勾出他的真心話。「你喝醉是為了葉太太?」
「不,不是……」他躊躇地坦承。「我只是覺得他們夫妻倆有點怪,好像不是很願意來喝喜酒,既然不高興,又何必來?」
「那你當初又為什麼要去喝他們的喜酒?」
他語塞,她淡淡道︰「也許他們出席的心情,就像那時候的你一樣。」逼自己看清這不可挽回的一切。他是為了切斷對田馨妮的不舍,葉慶隆則是為了——逼田馨妮死心?他們結婚半年了,莫非她的心還不安穩?
亞劭知道嗎?知道了又會如何?她心一顫,拒絕繼續想。
「我不清楚他們是怎麼想的,我出席,是想看到他們幸福快樂的模樣。」當時情緒有很多,但他只承認這一種。「他們畢竟都曾是我的朋友,他們在一起,我的確很難釋懷,但也不想看到他們過得不幸。」
田馨妮主動來找他,又傳出家暴新聞,她的婚姻是不是出了問題?他依然在意她,希望他曾經摯愛的女人能過得好——他告訴自己,這是愛情升華為友誼後的祝福,他不敢也不該有其他想法。
「你有這麼佛心?這麼善良?」她不信。
「欸,你還不清楚我的為人嗎?那時我還被新郎派人盯著,我可沒有借機發酒瘋,跟新人敬酒時也沒說不該說的話。」曹亞劭懊惱。
「我有點後悔,不該邀他們來,昨晚的氣氛差點被他們破壞。幸好他們是沖著我來,姓葉的要是敢對你不禮貌,我會當場把他轟出去。」
「這樣太尷尬了吧?」他很護著她呢,她唇線微彎。
「是他自己的行為太丟人,我可不會尷尬。」他有點遺憾,「昨晚是你第一次以曹太太的身份出現,我設想的狀況是很完美的,你很可愛地依偎著我,很幸福地微笑,讓在場所有男人羨慕得要命,結果……」他氣忿地哼一聲,夏香芷笑了,他這表情好孩子氣。
「我的幸福……掌握在你手上。」她伸出縴細指尖,輕畫他掌心,他能呵護它,也能一眨眼就把它捏碎,他明白嗎?
他握起她柔軟的手。「那麼我要拿條繩子,把它牢牢綁在手心。」
而後,他們回房更衣準備,新婚的隔天,他陪她歸寧。
夏母站在家門口等他們,今天特別晴朗,早秋的陽光色澤飽滿,落在她蠟黃的臉上,她面帶微笑,顯得莊嚴而輝煌,不知為何,這一幕和她稍後對曹亞劭說的第一句話,深深鐫在夏香芷腦海中。
「你要好好照顧香香,往後,你就是她的一切了。」
婚後第三天,母親過世了。
夏母走了,在睡夢中離開世間。
她平日很早起,這天卻遲遲不見人影,夏香芷進房察看,看見母親永遠地睡著了。
癌癥常伴隨劇烈的疼痛,夏母很幸運地沒有遭受這折磨,在人生的最後一段路,她親眼看著女兒有了好歸宿,她帶著滿足的微笑離開女兒,去見丈夫與愛子了。
夏吞芷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她堅強地為母親辦理後事,整個過程沒掉一滴眼淚,曹家所有人義不容辭地協助,曹亞劭寸步不離地陪著她。
依照母親的遺囑,她帶著母親的骨灰上山,將她與父親合葬在茶園。
回來後,她待在夏家客廳,拿下牆上的全家福照,打算帶回曹家。合照里有她的雙親、大哥與她,現在只剩下她了。
她捧著照片發愣,還是不能相信,母親真的走了……
家人相繼過世,母親與她都飽受打擊,生活中的歡笑和喜悅彷佛都熄滅殆盡,就在她重拾幸福之際,她最想分享的人就是母親,為什麼上天不讓她多享受一點溫馨快樂,這麼迅速就把母親帶走?
她酸了眼眶,劇烈的痛楚充塞胸口,曹亞劭輕輕從她手上拿過照片。
「她走得很安心,沒有牽掛。」
她始終沒有哭,他反而更擔心,她很堅強,可他就怕過度堅強,崩潰時的力道也會更強烈。「你哭吧,別把情緒壓著。」
她忍住淚,淒然搖頭。「我答應過媽不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