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我覺得不快樂,可是還愛著丈夫呢?」
「嗄?哪有這種事?跟你愛的男人在一起,怎麼會不快樂?」柏媽單純的腦子無法處理這麼復雜的假設,她只有一個堅定的信念。「反正媽會保護你,阿南要是敢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我就把他當這芒果——」水果刀警告地一揮,往砧板斬落。「砰砰砰,剁個稀爛!」
「萬一是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呢?」那張泛黃的協議書上沒寫前因後果,其實什麼都有可能啊。
「怎麼可能?」柏媽失笑。「乖寶貝,你從小就是最守規矩的小鮑主,你要是敢做壞事,烏龜都會上樹了。」
「你太溺愛我了啦。」柏千菡听得窩心又好笑,過去靠在母親肩頭,甜甜地道︰「可是我喜歡這樣。」
「傻丫頭,媽就你一個女兒,不疼你疼誰?」柏媽笑咪咪,女兒失憶後,性格變得柔軟許多,過去可不會這麼跟她撒嬌呢,她也好喜歡這樣。
結果,母親沒能給她指點迷津,柏千菡只好獨自猜想,她究竟遭遇了什麼,竟想結束這段婚姻?她擁有富裕的生活,嫁給英俊的丈夫,她的人生就是活生生的廣告,她還有何不滿?
毫無線索,她想不出任何答案,唯有一屋高雅的裝潢與她的疑惑沉默相望。
單南荻今晚有應酬,她懶得下廚,隨意吃點餅干果月復,早早上床歇息。這不是她第一次在沒有他的大床上入眠,但今晚,身邊空蕩蕩的床位,令她格外感覺空虛和不安……
她迷糊地陷入睡眠,睡得很沉,直到有某種柔軟的棉織物攻擊她額頭。
別吵,她想睡……她咕噥了聲,揮開那擾人的東西。
對方退開,轉而偷襲她尖挺小巧的鼻尖,她不理,它鍥而不舍地滑來滑去,害她又困又癢,又有點生氣。
「討厭……」好煩,她想睡啊,她困得不想睜眼對付,索性翻身逃避,臉蛋卻這麼撞上毫無防備的偷襲者,熟悉的男性氣息混著沐浴後的溫暖水氣,撲了她一臉。
啊,她喜歡這種感覺……她備感安全地一頭埋入,還特地把鼻頭抵著對方溫熱的肌肉,泛起得意微笑,呵,這一來討厭鬼就騷擾不了她了吧?
緩緩收回用來騷擾的睡袍腰帶,單南荻驚訝地瞧著身前酣睡的麗顏,她顯然把他的胸膛當作避難所,秀氣的鼻尖淨往他身上蹭,蹭得他呼吸微微亂了,簡單卻久違的親昵,教他心悸得不敢妄動。
當溝通無效而決裂後,他常在夜深人靜時來到她床邊,這般眸帶渴慕地凝視她的睡臉,幻想他們仍是那對恩愛夫妻,他們有過深刻的感情,如今一切只存在他的記憶里,在夜深時孤獨地回想這些,令寂寞更加鮮明、更加難耐。
唯有在此時,他才敢放縱情感,以目光溫存地描繪她的容顏,而她,她總是……發出細細的、淺淺的鼾聲,睡得香甜極了。
他默默等待片刻,身前的女子毫無動靜,俊雅臉龐露出復雜的表情。有這麼好睡嗎?
他故意將身軀往後挪,她竟跟著湊過來,堅持將鼻尖貼靠于他的胸膛,渾然不覺他迂回復雜的心情,倒是記得捍衛她的鼻子!
他不是滋味地伸出修長的食指與中指,夾住那可愛的鼻尖。
「嗯……」因為呼吸困難,柏千菡終于被驚醒,不情願地睜眼,就見丈夫躺在身邊,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就是他在擾她好眠嗎?
她不假思索便伸手捏住他高挺的鼻尖,用力回敬。
單南荻笑出聲來,輕輕將她的手拿開。「今天這麼早睡?」
「一個人在家,無聊。」
「無聊?我以為你今天應該很忙呢。」
「沒有啊,今天和平常一樣,洗衣、買菜、做飯……」她細數今日的瑣碎事務,睡前還記得搽除疤藥膏,該做的都做了啊。
「你確定?你今天吃午餐時,不覺得少了點什麼?」
柏千菡一凜。「你怎麼知道?我就覺得媽中午煮的湯不夠咸,少了點鹽……啊!」鼻尖又被男人不甘的手指捏住,她驚叫。
「我的便當呢?」他暗暗磨牙,她果然忘得一干二淨了。
「啊!」她又驚叫,道次是因為終于想起自己的失約。「我忘了!你怎麼沒提醒我?」
「就一個便當而已,忘了就算了。」他言不由衷,絕不會承認自己早早排開事務,將辦公室收拾干淨,而後站在窗邊盯著一樓中庭,熱切地等待,連毒辣的陽光都似因為她要到來而溫柔許多。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表示要來他的辦公室,他像個小孩,興奮得坐立不安……結果,以失望收場。
「對不起,我忙得忘了……」不,不是忙碌導致她忘記,是因為那紙離婚協議書讓她心里打了個郁悶的結。
他知道那紙協議書的存在嗎?
「南荻……我想問你一件事。」
「嗯?」
「我們是怎麼……相識相戀的?你應該記得吧?」
他怎麼忘得了?「那時,我是愛心服務社的社長,你是一年級新生,在社團迎新時,我們第一次見面,後來大家一起去吃宵夜,又一起送你們女社員回宿舍。」
陷入那段青澀而純真的回憶,他眸光漾起點點溫柔。
「有你的加入,我們那屆的社員暴增很多,男社員變得更踴躍參與活動,還搶著跟你分組,可惜你是冰山美人,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
「那你呢?你沒搶著和我分組嗎?」
「我是社長,怎麼可以做這麼假公濟私的事?頂多找些社團事務當借口,和你說話,大家約你吃宵夜,我一定跟去,還因此胖了兩公斤,平常沒課就跑到社團教室,等你出現……」
「听起來你好像不是很積極嘛。」她稍感失望,還以為會听見更猛烈的追求攻勢呢。
「喔,你認為我不夠積極?」她的遲鈍還真是數年如一啊,他只得將當年的心態挑明了說。「你听不出我是對你一見鐘情,千方百計想接近你嗎?」
是嗎?她芳心一顫,淪陷在他飽含情意的深邃眼眸里。
「那時的你真的很難接近,你不愛說話,也不愛參加聯誼活動,有些人追不到你,背地酸你,說你自以為漂亮,存心玩弄追求者,享受眾星拱月的滋味,但和你處得熟了之後,我覺得你只是被家里保護得太好,對感情比較遲鈍。」而他能打敗一眾追求者,關鍵就在他模清了她的性格,在她身邊耐心守候,將自己一點一滴地偷渡到她心底。
「總之,我是默默耕耘。你大一那年的聖誕節,學校辦了化妝舞會,我邀你參加,你答應了,舞會後我們就成一對了。」
「所以你很喜歡我嘍?喜歡到一畢業就跟我求婚?」
「處心積慮地接近你、鍥而不舍地追到你,早早認定你,迫不及待想與你共度一生,于是畢業立刻求婚,這算是‘很喜歡’?」他故作沉思。「說是為你瘋狂,應該是比較恰當的形容吧?」
瘋狂,這兩個字令他重溫那年少輕狂的熱情,為她做盡一切的瘋,那種執著熱烈、血脈飛馳的滋味,仍教他心頭騷動不已,其實不曾忘了愛她的感覺,只是刻意不去想,因為對照今日的冷淡,太感傷。
而她想像彼時情景,怦動的芳心仿佛被捧上雲端,飄浮迷醉。「為什麼你會這麼喜歡我?」
「為什麼?但願我知道,但我到今天依然想不透……倘若是因為你驚人的美貌,你不在我面前時,令我心跳不已的是什麼?在我們還是朋友,我還無從想像吻你的滋味時,對你的渴望又是從何而來?」
「那……我喜歡你嗎?」
他笑了。「這好像不應該問我吧?應該問你自己。」
「我不記得了啊。」听他描述相戀的過程,雖然動人,她卻有隔閡感。
「我想……你是愛我的。」至少,曾經深愛過。
「我想也是,否則怎麼會嫁你?」她垂首望著床單花紋,若有所思。「但是,即便戀愛時甜甜蜜蜜,也無法保證婚後的融洽,你說是吧?」
他默然,心跳劇烈。
「人是會變的,堅固的牙齒都不見得能陪自己一輩子,何況是另一個人?結婚後要面對的問題更多,感情或許會被瑣事磨淡,或許會為生活習慣而起沖突,更嚴重時,或許會想要離婚……」
他冒冷汗,悄悄覷向她,她神色平靜。
「結婚和離婚都只有兩個字,要做要說都很容易,要維系,卻需要千言萬語也說不盡的努力吧?我不知道我們過去有什麼問題,或許將來還會踫到,但我不會輕言放棄,因為……我喜歡你。」貝齒懊惱地咬住下唇,啊,就差一點,她差點就說出「愛」,還是會害羞。
「你喜歡我?因為我是你丈夫,你當然喜歡我。」四個月前,她連他都不認得了,現在卻說喜歡?他懷疑她弄錯了自己的感覺。
「不,我曾想過,那天在醫院,我媽若帶來另一個男人,說是我丈夫,我也會喜歡他嗎?」她搖頭。「不會的,即使蒙上我的眼楮,去跟人握手,我也能分辨哪個是你。」
他挑眉。「說不定只是我不同凡響的帥,你閉著眼楮都分得出來。」
她忍不住笑了。「別開玩笑,我很認真的,我真的很……」愛已在嘴邊打轉,卻說不出來,微赧地撇開視線,換了一個替代說法。
「或許我也曾為你瘋狂,永遠難忘吧。」
他默默瞧她,眸底竄過復雜的光芒,仿佛流星一爍,閃得她呼吸大亂,趕緊閃到被窩里躲藏。啊,差點忘了重要的結語。
「我覺得,這次車禍失憶,或許是我們的一個轉機吧。」說完了,她趕緊把毯子拉到下巴,即使緊閉上雙眸,仍能感到他炙熱的注視,灼灼地令芳心大亂。
不論她準備那張協議書的動機為何,她沒有拿給他,她想要的或許不是離異,而是與他攜手繼續的可能。
無論他們有過什麼樣的裂痕,她不想追究,追究于事無補,她向往他描述的甜蜜過去,失憶以來種種旁徨茫然,在今晚被他一掃而空,只剩一個堅定的意念、一股執著的熱情、一種她渴盼的未來。
她愛他,想與他做一對幸福夫妻,從今夜起,往後夜夜皆然。
她噙笑,懷著夢幻般的情懷,沉浸夢鄉……
「……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恢復記憶。」優雅但陰沉的男性嗓音,陡然刺入她編織的美夢中。
「你說什麼?」她听見了,但人已經睡了九成,問得迷迷糊糊。
「沒什麼。」單南荻以指順過她頰邊發絲,神色溫柔。「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