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陸歌岩就跟在背後,荊木禮無暇回顧,不斷鞭策坐騎。
說他自私也好,他寧願自己看錯,失火的是別人的屋子,不是他的家,她正在床上動彈不得啊!若是失火,她怎麼逃得出來?好端端的又為何失火?
越接近自己的家,那團觸目驚心的烈火也躍進眼中,漆黑夜空都給染成暗紅,雪越下越大,落在他身上,冷不了他如焚的腦子。
他終于趕到自家住的街道,染血的手幾乎握不住緩繩……失火的果然是他的家!
她呢?他躍下馬,奔向救火的人群,大叫︰「她在哪里?」
一個中年漢子攔住他。「阿禮!你跑哪兒去了?唉喲,你怎麼全身是血?」
「她在哪里?」他紅了眼,眼前烈焰熊熊,屋子是回天乏術了,她呢?
「你別急,我們把你老婆救出來了。」漢子臉色忽然凝重。「可是她……」
他的心一下子躍上咽喉,聲音都顫了。「她怎麼了?」嗆暈了?燒傷了?還是……身邊都是惡火的熱風,他心底寒意卻翻天覆地。
「她沒受傷,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看起來又不像是被嚇傻了……」
他沒听完,他看見她了,被兩個婦人攙扶著,站在離人群不遠處。
他踉蹌地走過去,她又穿上喜服了,應該是逃離火場時披上的,她秀發凌亂,全身被燻得漆黑,像剛從煤炭堆挖出來,唯有一雙美眸晶燦如星,眸底熾熱的烈火燒得比大火還猛,直射向他。
她沒事……他全身力氣忽然被抽干,幾乎站不住,忽見她左耳的珍珠耳環不見了,耳垂上有血跡,他驚問︰「你受傷了?」
她不答,含怨帶怒的美眸直盯著他,秀顏寒如冰霜。
他才想起她穴道被點,連忙替她解了。「你……」
她猛地揚手,「啪」一聲狠狠甩上他臉,給了他一記響亮狠辣的耳光。
這一掌打得周圍一片死寂,連熊熊大火也似暫停了一瞬。
扶她的婦人驚叫︰「唉喲,何必打他呢?新婚夜他還亂跑,是他不對,罵他也就是了,不必動手嘛……」手忙腳亂地勸阻她。
他被這掌打偏了俊臉,不敢有怨言。他很清楚,這一掌,不是為了他不在家。
他慢慢回過頭,望著她,她的目光卻落在他身後。
望著那道毫不純潔的雪白身影,梁覓低聲開口︰「是陸公子嗎?」
「久仰了,梁姑娘。」陸歌岩微笑,大膽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
他使用的是未婚時的稱呼,荊木禮不悅地擋在梁覓身前,怒目瞪著他。
陸歌岩毫不在意,含笑道︰「這里人多,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吧。」
片刻後,大火總算被撲滅,屋子成了冒煙的廢墟,所幸沒有波及其他屋宅。
荊木禮一一謝過來幫忙的左鄰右舍,問起屋子如何失火,卻沒人說得出所以然。
眾人散去,大街又冷清下來,雪仍在下。梁覓坐在荊木禮向鄰人借來的椅子上,瞧著陸歌岩。「陸公子與我夫婿相約比武,勝負如何?」
「你說呢?」即使有慍怒的荊木禮擋在她身前,陸歌岩的眼光仍不離她。
她咬唇。「我想,是他輸了,現在你若要取我們性命,易如反掌,但你沒有動手,你不是來殺我們的,我沒有想錯吧?」
「也許我是等著你們交出某樣東西,再殺人滅口。我可不想殺了人之後,再來焦頭爛額地到處找。」
她直視他毫不老實的清俊笑眼,點點頭。「阿禮,既然輸了,就按照約定,把那張羊皮紙給他。」
荊木禮雖然不情願,還是依言照做。
陸歌岩接過。「這麼干脆就拿出來,該不會你早就背熟內容了吧?」見荊木禮神色閃過一絲狼狽,他了然微笑。「梁姑娘心中也記著一份嗎?如此一來,我拿到這張破紙也沒用……」
「我們最多知道半份秘籍的內容,知道一半是沒有用處的,你要是這麼放心不下,何不就動手滅口,永絕後患?」她敢這麼說,是因為對方身上毫無殺氣,雖然她不明白原因。
「既然陸公子得到橫山密書全本了,你是最後的贏家,我希望一切到此為止,你可以練絕世武功,我們只要一條生路,好嗎?」
「比武之約不是這樣訂的。」陸歌岩淡笑,瞧著她的眼神似輕蔑,似若有所思。「我贏了,你們倆輸掉的是命。」
「好,你若要殺,就請動手吧,不過,我最後有個問題。」她平靜地問︰「我是不是很像你認識的某個人?」
短短一句話,卻讓陸歌岩笑容盡失,始終無語的黑衣人面露驚訝。
笑容重回陸歌岩臉上,快得仿佛不曾消失過,卻沒回答她的疑問。「兩位大婚,我來得匆忙,沒帶什麼,兩位的人頭就當作是我的賀禮吧。」
他瞧著荊木禮頰上的紅印。「禮物本來毫無瑕疵,是你自己造成的損害,可就跟我無關了。」
他瀟灑一揖。「後會有期。」轉身便走,黑衣人尾隨而去。
兩人走在寂靜的大街上,四周細雪飛舞,不聞人聲。
黑衣人低聲問︰「你不與她相認嗎?」
「沒必要。」
「但她是你唯一的親人……」
「我說過了,我沒親人。」陸歌岩望向沉黑死寂的夜空,它就像他二十年來的心境。「要親人做什麼?相對抱頭大哭,哀悼死去的人嗎?別忘了,我家就是被親人背叛。」
黑衣人不敢再說。他沒忘,當年他也是親眼目睹,但眼見主子如出柙猛虎,軟劍嘗遍仇人喉頭血,隱忍太久的仇恨讓他沒有罷手的跡象,他很擔憂,他盼望有什麼來阻止這頭猛虎,套繩也好,誘餌也好,只要能阻止他步向自我毀滅,即便是陷阱也好。
他已無能為力,誰能阻止主子呢?他真希望那人趕快出現。
黑衣人嘆口氣,快步跟上主子,兩人的身影就此隱沒在風雪里。
房子燒得一干二淨,幾位鄰人好心要提供他們一間房歇息,被梁覓婉拒。「我們回山上木屋就好。」
她既然如此說,荊木禮只好牽了馬匹,連夜與她回山上。
細雪紛飛,他一手提燈籠,一手拉韁繩,圈住身前柔弱的她。
天寒地凍夠辛苦了,偏偏她也冷得像冰塊,他趕回城中後,除了那一巴掌,她沒對他說過半個字。
「今年雪下得好早啊,幸好積雪不深,否則路就難走了。」他只好自己找話說。
她沉默,賞他冷釘子。
他知道她是在氣他,氣他去赴那死亡之約,但他還能怎麼做?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寧可她氣他怨他,他絕不後悔自已的抉擇。
「你會不會冷?要不要喝口酒祛寒?」
她默然,不理他的溫言軟語。
「其實我本來想在飯館過夜,你忙了一天,我怕大半夜再趕回山上,你會太累了。」
她仍不語,對他的體貼听而不聞。
「回去之後,我燒水讓你洗一洗吧,一身炭灰不好睡。」
還是沒回應。
不論他說什麼,她全都置若罔聞,讓他去唱這出歉疚的獨腳戲。
他無奈,從沒見她這麼生氣,他真不知道怎麼哄她才好?
「我不懂,為什麼會失火?那時候屋里只有你,你也不會起來走動,雖點著蠟燭,那蠟燭是新的,還能再燒半天,也不可能是它引起火災,難道有人故意縱火……」
「是我縱火。」她終于開口,口吻平靜。
「你?」他驚愕。「你連床都下不來,怎麼可能……」
「那時,我想弄出點聲響,引起鄰人注意,但我連拿頭撞床板都做不到,喊也喊不出聲,正在煩惱時,我看見那對紅燭,它的燭火燒得正高,我躺在枕上,臉下壓著你送的珍珠耳環……」
他冒冷汗,已猜出她如何引發大火。
「我把耳環含在嘴里,將珍珠一顆一顆咬下來,對準燭火吐過去。剛開始幾顆都差好遠,我急得差點又哭出來,強迫自己忍住眼淚,-直吐到第九顆,幸虧燭火燒得旺,我終于把它打偏了,也因為它燒得旺,火舌沖到窗紙上,就這麼一燒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