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焛帶著梅梅韻一起前往醫院探視父親。
一進病房,他不免感覺空氣格外凝重,面對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他過去總能冷眼相待,此刻,卻對她們心生憤怒。
他幾個異母姊姊們,從小養尊處優,吃喝穿用都是最好的,結婚時,父親給她們的嫁妝,有房、有車、外加大筆現金,她們仍不知足,二要求讓自己夫婿在大江集團佔有高位,更一心覬覦瓜分父親的財產。
他看見躺在病床上、頭發斑白、臉色蒼白,年已七十多歲的父親,第一次替他感到可憐。
案親一輩子汲汲營營掙得那麼多財富,一病倒,身邊人關心的只是他的錢,只在意他會如何分配名下財產。
江焛長年以來對自私自利且冷漠寡情的父親的怨慰,在這一瞬間,似乎不再計較了。
他,只是個可憐的老人。
江父總算等到兒子來見他,他輕掀唇,抬起微顫抖的手,要兒子靠近他。
梅梅韻見狀,忙用手肘推他一下,要他彎低身子靠近躺在病床上的江父,他父親有話要悄悄告訴他。
梅梅韻又見他幾個年已四、五十歲,卻打扮貴氣妖冶的姊姊們紛紛要靠過來,大起膽子,對她們不客氣地道︰「江伯伯是要跟江焛說秘密,你們走開點,要不就先出去。」只要想到她們曾對年少的江焛下毒,她亦視她們如毒蠍,無法和善相對。
「你是什麼東西9t︰你這個局外人才應該出去!」大姊江麗萍怒喝驅趕。
江焛竟選擇這個平凡女孩交往,舍棄崔亞葒這個名門千金,令她們跌破眼鏡。
「若不是梅韻要我來,我還不想來。要她走可以,我也走。」江焛無意听父親說什麼保險箱密碼,一听到大姊斥喝梅梅韻,他不免火大,他拉起梅梅韻的小手,打算離開,反正他已看過父親了。
「慢著,叫你來就是等著爸告訴你密碼,去替他取來重要文件。」江麗萍一見他匆匆要離開,忙喚住他。「我們先出去就是。」她撇撇嘴,示意母親和妹妹們暫離開病房。
江焛再度靠向病床,原以為大媽和姊姊們離開,父親可能會跟他多說什麼,未料他以微弱沙啞嗓音,就只重復告訴他一組密碼,並要他盡快去他的總裁辦公室打開保險箱,取出里面的一只牛皮紙信封。
江焛心中不免有抹失望。
他一度升起一抹冀盼,父親在生命危急之際,有沒有可能跟他說句真心話?或者,為失敗的父子關系向他道歉?
然而,什麼都沒有,就只是一組冷冰冰的保險箱密碼。
稍後,江焛帶梅梅韻前往大江集團總公司的總裁辦公室。
他打開一個小型保險箱,取出里面一個A4牛皮紙信封,其封口以繩扣纏住,並未密封,但他完全沒有偷看內容的念頭。
他很快又返回醫院,搭電梯前往父親的VIP病房樓層。如今的他,已克服恐懼。
當他和梅梅韻走到病房前,在走道上看見大姊。
「拿來。」江麗萍一見他們返回,直接伸手向他索討。
江焛淡瞥她一眼,不予理會,未料對方竟一把將他手中的信封搶走。
「喂,你怎麼這樣?」梅梅韻惱對方搶奪舉動,探手向前要搶回。
「讓她看無所謂。」江焛按住梅梅韻的肩頭,認為沒必要跟對方爭搶。
江麗萍解開纏繞的繩扣,取出里面一張對折的白紙,攤開一看,倏地變臉。
「這是什麼鬼東西!你把遺囑調包了?!」她將那張紙用力甩在地上,怒罵他卑鄙。
「江焛哥沒有調包,這信封從保險箱拿出來都沒拆開,我在一旁看著可以作證。」梅梅韻強調,彎,撿起地上那張泛黃的紙。「這是……」她看見紙上涂鴉,無比訝異,馬上拿給江焛看,「這誰畫的?」
江焛見狀,詫異瞠眸。
他拿過她手上有折痕、泛黃的圖畫紙,一雙眼仔細盯著那幅涂鴉,心口震蕩不已。
半晌,他將東西折好放回信封里,交給躺在病床上的父親。
他直直瞅著父親的神情,一顆心急遽跳動著。
江父顫抖的手從牛皮信封取出折迭的白紙,攤開來,一雙滄桑的眼,盯著那單純的畫良久。
他眼眶濡濕,布著皺紋的眼角淌出了淚。
江焛見狀,心口一扯,眼眶漫上霧氣。
一旁的梅梅韻早已淚流滿面,哽咽地安慰道︰「江伯伯,既然你這麼寶貝這幅畫,就帶進手術房。你要堅強、有信心,手術一定會成功,你會恢復健康的。屆時,讓江焛哥再親自畫一幅畫送你,不,是直接實現這畫里的願望,父子倆一起快樂的生活。」接著她低下頭,在江父耳邊說悄悄話。
江父抬眼看她,朝她輕輕頷首,他很寬慰兒子選擇的對象是個溫暖可愛的好女孩。
而他希望,不僅身體能戰勝病魔,也想有機會能改善與兒子長久以來太過冰冷的關系。
離開病房,兩人搭電梯到地下停車場,走到江焛的房車旁,江焛忽地一把擁住她。
梅梅韻一詫。「怎麼了?」她伸手拍拍他的背,「焛,你在哭嗎?」她不自覺親昵地叫喚他。
「我不知道……」他緊緊擁著她,低下頭,貼著她肩頭,聲音微哽,不想被她瞧見他掉淚。
他無法理解自己內心澎湃的情緒,從看見那牛皮信封里的真相,他心緒便震邊不已。
當他看見重病的父親,深深凝視他十歲時的涂鴉,眼角泛出淚液,他也頻頻隱忍漫上眼眶的淚霧,直到這時,忍不住潰堤。
「我好像總算能理解,當初那釘子戶嚴伯伯,堅持要留下兒子年幼涂鴉的那面牆的強烈情感……」江焛不免慶幸當初听從梅梅韻建議,達成嚴伯伯唯一心願。
「所以,你並不可憐,你爸爸是愛你的。」梅梅韻因得知這個真相,既感動,又替他高興。
他其實有真正愛他的親人。
「江伯伯只是不擅表達,他內心一直對你藏著無比深情。他慎重鎖在辦公室保險箱的最重要文件,在可能病危之際,也要拿到手,再看一眼的,不是什麼值錢的股票房產或什麼遺囑,就只是你曾送他的一張全家福。」
「因為你,才能讓我得知這個重要真相……」江焛感謝她堅持陪他來探望父親,才能看見父親深藏的秘密。
那張圖,是年僅十歲的他,送給初見面的父親的禮物。
那時母親告訴他父親要接他回去,他過去一直不清楚父親是誰,母親要他寫張卡片送給初見的父親,他詢問母親父親的樣貌,畫了一張全家福,
那時,他以為真的能與父親團圓,能有個完整的家。
他非常期待高興,可是沒多久,他的希望就幻滅了,小小心靈受傷。
爾後,他完全沒有得到一絲真正的家庭溫情,他接收到的只是更多的冰冷,甚至傷害。
「還好,真相知道得不算晚,你們會有機會修復關系的,我一定會雞婆當和事佬。」梅梅韻拍拍他的背,笑說道。
「真的……會有機會?我爸的手術……」江焛不確定手術能否成功。
這是第一次,他對父親的安危,產生懼怕和深深的在乎。
「會的,一定會的,江伯伯答應我了。」梅梅韻再度安慰他,說得信誓旦旦。
「你最後跟我爸說了什麼悄悄話?」江焛好奇問道。
她在他耳邊低語,「我告訴他,你被壞心姊姊和大媽欺負很久了,要他趕快康復,替你主持公道,還要他長命百歲,才能保護唯一最愛的兒子……」
聞言,他輕笑一聲。
他與她分開一些距離,俯,吻住她的嘴。
他熱切的深吻著這個令他感到無比溫暖的可愛女人。
梅梅韻春風滿面,一臉幸福喜色。
從沒想到從小霉運不斷的她,如今竟能逆轉勝,好運不斷,還沉浸在戀愛的粉紅泡泡中。
她上個周末回花蓮,一開始見到母親還有點尷尬,但想到江焛與他父親因兩人都不擅表達情感,才會誤會彼此,當了將近二十年相敬如「冰」的父子,她主動先開口向母親道歉,母親也一臉愧疚,向她道歉,說那日太過情緒化,說出的全是一時氣話,要她別往心里放,她是有嘴無心。
而先前弟弟和父親也這樣安慰過她。
她笑笑地表示全忘了,母女倆很快盡釋前嫌,一家人輕松閑聊,分享近況。
至于她跟江焛交往的事,自是在梅家引起軒然大波,左鄰右舍改投以無比欽羨目光,直夸梅家好福氣,不僅高價賣地發橫財,女兒更了得,釣到一個金龜婿。之後,江焛父親的手術很成功,雖仍須住院療養一段時間,但已無生命危險。
她答應江父,會時常跟江焛去探望他。
梅梅韻走在熙來攘往的大台北街道上,心情愉快,仰頭望著艷陽高照的晴空,形狀可愛的雲朵,緩緩飄移。
她掏出手機,拍下雲朵的照片,用LINE傳給去南部出差的上司男友——
中午吃了嗎?要記得吃飯喔!送你一個雲朵御飯團。
送出訊息,她甜甜一笑。
原來,這就是戀愛的感覺,看到什麼美好事物,都迫不及待想跟對方分享。
但她好像認識江焛不久,就一再和他分享她吃過、看過的美好事物,也好像很早就在意起他的感受。
說不定,她喜歡上他的時間,比他對她還早呢!
如果這麼告訴他,他一定會很得意,好看的嘴角會揚得高高的。
為了看到他愉快自負的笑意,她決定等他回來,要告訴他這個秘密。
「小姐,小姐,要不要算命?」
正當她想得開心,听到旁邊有人在呼喚,她轉頭循聲望去,人行道上的一棵行道樹下,一位阿婆包著頭巾,坐在長椅上,對她招著手。
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少,她卻認定阿婆是在喚她,且阿婆的模樣似曾相識?
她想起來了。
幾個月前,她也是在這條路上遇見這位包著頭巾的算命阿婆,就是她算出她會遇到生命中的貴人,她的命運因而大轉變。
她開開心心步上前,微彎身,向坐在長椅的算命阿婆,誠心道謝,感謝她先前的指點,讓她得到福氣。
「不好了,不好了……」算命阿婆望著雙手捧的、以深色布包裹的圓球,頻頻搖頭,喃喃低語。「你的壞運勢傳給身邊最親近的人,你得到福氣,對方會承受災禍……」
梅梅韻听了,內心驚駭,焦急的問道︰「阿婆不是說過我的貴人能替我擋劫,更對我身上的霉運無感嗎?」那都已從江焛身上,得到印證。
「兩個人長時間在一起就會有影響……有一方要倒大楣了……」算命阿婆一臉凝重地說道。
梅梅韻半信半疑,不免因算命阿婆的話,被影響心緒。
前一刻雀躍心情,瞬間蒙上一層烏雲……
「執行長受傷了?!」梅梅韻接到董重賢來電,告知江焛在工地發生意外,從一層樓高的鷹架摔下來,送醫治療,她一陣心驚膽跳,急聲說道︰「怎麼會受傷?要不要緊?我、我現在就搭高鐵趕去高雄!」
原本江焛打算帶她這個隨行助理一起出差,但他考慮到一大早就出門,且當天往返,他還要跟那邊的設計監造人開會,便要她留在公司,待在他的辦公室,整理一些簡單數據,這樣她比較不累。
五分鐘前,她因外出午餐,從算命阿婆听到不好的預言,沒料現在就接到江焛受傷惡耗,難道……她真的給他帶來災禍了?!
「沒事,只是腳稍微扭傷,你不用趕過來。」那頭,董重賢的手機被江焛截過去,安撫情緒緊張焦慮的她。「我跟董秘書交代不用通知你,還打什麼電話?」他朝董重賢拋去責備的一眼,他可舍不得她擔心害怕。
「真的沒事嗎?有仔細做檢查了嗎?有沒有腦震蕩?」一听到他的聲音,她前一刻高懸的心,稍稍松緩,仍不放心,聲音不由得一哽。
「沒事,沒摔到頭。怎麼,這樣就把你嚇哭了?」听到她哽咽,江焛有些意外,卻也因她這樣的反應感到高興。「沒想到你這麼在乎我。」
「我……我當然在乎你,你要很小心安全,不能又出事……我會害怕……」梅梅韻說著,心口一抽,眼淚不覺一顆顆落下。
如果……她真的會給他帶來災禍,她就不能跟他在一起了。
「喂,別哭,我真的沒事,輕微扭傷,兩、三天就會好了。董秘書,你給我好好安撫她。」听她抽抽噎噎,想象她哭泣模樣,江焛有些不知所措,忙要一旁的董重賢好聲安撫。
梅梅韻轉而對換接電話的董重賢慎重交代,一定一定要好好保護他。
江焛雖然只是受了輕傷,但接下來公司卻接連發生狀況——
幾筆工程款被下游廠商跳票;某處工地發生鷹架倒塌意外,花蓮渡假村興建計劃,有股東欲抽回投資資金……
短短幾日,接連的狀況,令江焛頻頻開會研討對策,不時外出親自處理各處狀況,忙得不可開交,天天加班晚歸。
「閑,我泡了一杯人蔘茶,趁熱喝,先休息一下,我替你按摩肩頸。」晚上十點半,梅梅韻陪他待在公司,對于公司事她幫不上什麼忙,除了擔憂,只能陪伴。只不過,她內心涌現另一股惶然不安。
江焛伸個懶腰,捏捏僵硬的脖子,伸手接過她遞上的蔘茶,朝她輕哂。
梅梅韻繞到辦公桌後,站在他身後,替他按摩肩頸,才按壓兩下,她忽地停手,心緒一怔。
「怎麼停了?失神想什麼?」江焛啜一口熱蔘茶,發出疑問。她這幾日不時會無端失神、恍神半晌。
「我在想……是不是應該避免踫你?公司一直出事,是不是因為你跟我交往,被我的霉運影響?」她神色黯然,說得沉重。
這幾日,她一直被這問題嚴重困擾,愈想愈惶恐。
「胡說什麼?」江焛眉頭一皺,長臂向後一撈,將站在身後的她攬向前。
她被他抱坐到他的大腿上,不由得驚慌了下,想起身離開他。
他按住她肩頭,要她坐下,不準她離開。
「我說過不喜歡你提什麼自己是衰星、會害別人倒霉的話。」江焛一雙深眸嚴厲瞅著她,略表不滿。
因好一陣子沒听她提過這種話,他還以為她已擺月兌那錯誤觀念。
「我原本也以為沒事了,但……」她抿抿唇,心口一抽,道不出那日從算命阿婆口中听來的言語。
「公司發生問題,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江焛強調,「這些只是偶發事件,又剛好接連發生,公司也不是一直都一帆風順,總會遇到難題,我有能力解決面對,你不需要擔心,更不準胡亂牽扯到自己頭上,知道嗎?」他刻意用力捏一下她臉頰,語帶警告。
梅梅韻只能點點頭,朝他扯開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