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開始一兩天,流川直會先把已寫好的兩個故事劇本往下畫出一、兩回的分鏡草圖,而後傳給日本責任編輯審視,一方面也交給助手們過目,簡單交代需要找的背景資料。
草圖順利通過後,他便著手繪制正式鉛筆稿,助手們也開始各自的工作--侯仔負責街景建築物及一些配角,阿國負責效果線及機械、科技類線條繪制,阿雄負責上墨及涂黑,而倪橙橙則負責貼網。他們之間的工作,亦可視情況相互調動。
只是身為作者的流川直,構思故事及繪制底圖的初稿工作,卻沒人可幫忙分擔。
堪稱量產型天才漫畫家的他,已經好幾年同時在出版社兩本不同刊物進行長篇連載,每月不僅有兩次截稿日,平均半個月的交稿量更超過六十頁,因此在截稿日後僅休息一兩天便又得投入創作,壓力十分的大。
倪橙橙第一次跟大家完整經歷趕稿周期,工作期間她穿T恤、運動褲,頭發夾鯊魚夾,跟其他大男人一樣洗戰斗澡,三餐吃土司、泡面、便當。但即使每天睡眠四小時,身上衣服沾滿網點屑和墨漬,她也絲毫不在意,樂在工作中。
順利交稿後,她跟著其他助手們一起放假,看電影、看漫畫、玩線上游戲,然後再享受流川直的好廚藝。
她輕易便適應新生活,與幾個大男人相處和樂融融,進來工作半個多月,她沒再回自己的租屋處,直接把這里當家窩,就算放假也懶得出門。
她也注意到,流川直工作時的確不太說話,只有對畫稿質量不滿意時,才會繃著臉斥責助手重畫。而等到休假,他也多半在忙家事、忙煮菜,她跟他其實沒有太多機會說到話。
即便一起坐在餐桌前,因為要跟三個大男人搶食,她也沒時間與他閑談。
雖有些遺憾無法跟偶像閑話家常,也見識到他一點嚴厲的脾氣,但她仍非常喜愛這份工作,很滿意這樣的生活環境。
豈料,大家口中所說的流川直的嚴厲及暴躁,她其實尚未真正領教到。
「這里的車我不是交代要MAZDA車型,為什麼畫NISSAN?」流川直抽出幾張原稿,不悅地指責。
「那個……只是配角的車,我昨天問過老師,你說沒關系……」他突然爆發的怒火,讓阿國很小心地回話。
「沒關系?我有說沒關系?全部給我重畫!」他將數張原稿丟在阿國的桌上。
「你昨天真的有說‘隨便’。」倪橙橙不禁為阿國伸冤。她感覺流川直從昨天起似乎就心情不佳,助手有疑問時,他都只背對著大家不耐地答「隨便」。
「這些網點全撕掉重貼!」流川直轉而將怒氣指向她,也抽起幾張原稿放她桌上。「這里不是漸層網,貼六十一號及六十二號平網,做出刮網效果。」
「啊?可是……我昨天問你,你說隨便。」倪橙橙看著自己被指出錯誤的地方,急忙辯解。
他在原稿上注記的字跡太潦草,她向他詢問時,他答隨便,而她也有把自己想做出的效果向他說明,他那時並沒有異議,為何現在全部有問題?
「我覺得這樣處理應該……」她想解釋,卻被他怒瞪一眼,只好縮回脖子不敢再說話。
流川直又走向侯仔及阿雄。「這里背景透視角度有問題,重畫!這些不是全涂黑,要做出光澤。」他怒聲一一挑出需修改的地方。
嚴厲訓斥一番後,他轉身悻悻然離開工作室。
「那個……老師今天很怪喔,」見他離開,倪橙橙小聲問著,被他方才的暴怒驚嚇到。
「不順。」阿雄道。
「不順?那個來喔?」覺得工作室氣氛緊繃,她干脆說個冷笑話緩和。
「來了就順了,就是不來才不順。」侯仔接話。「這叫‘卡稿癥候群’,這癥狀也許半個月、也許一個月,也可能兩個月才來一次,無法預估。遇到了,就多包容些。」侯仔攤攤手,表示大伙只能忍耐。
「那吃巧克力有沒有效?」她狀似認真地問。
「給巧克力,還不如給蠻牛。」侯仔笑說。「給我們蠻牛,才有精力應付老師特別時期的吹毛求疵。橙妹妹,趕快照他要求做修改,否則他待會兒會再進來暴怒一次。」雖想跟她繼續哈啦打屁,但怕她被老師再吼一次會嚇跑,他趕忙要她先工作要緊。
「我以為老師是無往不利的天才,卡神應該不會跟他打交道。」倪橙橙拿起要修改的稿子開始動手,卻想再問兩句,多了解流川直些。
「創作的人,再怎麼有天分思緒也不可能永遠順暢無阻,或多或少會遇到關卡,要怎麼挑戰、突破靠的不僅是天分,毅力跟韌性更為重要。」侯仔曉以大義道。
「我明白。這樣一講,我覺得老師在我心中沒那麼神格化,親近多了。」倪橙橙有些寬慰地笑道。
她沒被第一次見到流川直的怒火驚嚇到,反而終于有種他是人類的真實感,過去她一直將他當成全能漫畫之神在心中憧憬膜拜著,感覺與他的距離遙不可及,但現在不一樣了。
流川直遇上瓶頸時,會在助手完成工作後將他們趕出門,讓他們回家休息幾天,等他想出故事劇情、弄好分鏡草圖,再把助手們叫回來工作。
也因為他找不到靈感時脾氣很大,不喜歡有人在身邊走動,所以助手們通常不敢留下來挨罵,只能乖乖各自回家,再定時打個電話探他平安。然而就算有時好心打電話關懷,也會被煩躁的他轟一頓。
倪橙橙本來就有點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搞自閉,尤其听到侯仔提起曾有一次當他們返回工作室時,看見流川直餓了數天拼命畫完分鏡草圖後,竟癱在地上只剩一口氣這件事,就更不放心了。
盡避助手們一再勸說,她仍打定主意留下來。
今日,她窩在工作室一整天,卻沒看見流川直的身影,愈想愈不放心,于是跑上三樓探看。
打開視听室房門,只見白茫茫的煙霧彌漫昏暗的室內,令她心一顫。
「失火了!失火了!」她回神急喊,不顧一切沖入煙霧中找人,害怕流川直已被濃煙嗆昏。
穿過白茫茫的煙霧,借著正前方大型液晶屏幕的光線,這才讓她看清真相--
流川直一手支在沙發扶手上撐著腦袋,一手指間夾著煙,手中香煙的煙霧裊裊上升,混入四周大片白霧中。
「啊!老……老師?」一時驚慌大喊失火的倪橙橙,見人沒事有些尷尬,卻更加訝異他究竟抽了多少煙,才能把整個房間弄得煙霧彌漫,有如火災現場?
「滾。」流川直沒轉頭,不耐煩地丟出一個字。
倪橙橙沒因他的冷漠而退卻,反而有點擔心他的狀況。
她盯了大屏幕上正播放的電影幾秒鐘,感覺是部愛情喜劇。
「原來老師喜歡愛情喜劇片。」她走到他旁邊的沙發,準備坐下欣賞。
「滾。」流川直沒看她,再度冷冷出聲。
他雖望著屏幕,卻看得意興闌珊,看電影只是一種等待靈感上身的方式,但一整天連看幾部不同類型的電影,腦袋卻是愈來愈空茫,令他心情更糟。
才要貼上沙發的倪橙橙听見他再次趕人,不敢厚顏留下打擾,卻仍擔心他的狀況。
他身邊兩個煙灰缸塞滿煙蒂,甚至滿出來掉到地上,而地上歪倒著數個啤酒空罐,看來他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也許從昨晚就窩在這里了。
「我去幫你拿些吃的。」說著,她轉身便要離開。
「不用。」流川直拒絕。「不準再進來!」他警告道。
倪橙橙無視他的警告,匆匆忙忙跑下樓,去廚房找食物。
她今天只吃土司及泡面,卻不好讓他也吃得這麼隨便,看冰箱里有一堆食材,腦中突地閃過一個念頭。
她是不是……可以幫他煮頓晚餐?
即使從沒下過廚,但她好歹是女人,他一個大男人都能做出那麼專業的料理,她用點心應該不會太難吧。
一閃而過的念頭逐漸擴大,令她心生挑戰,很想表現點誠意回報他,更希望讓他在卡稿之際能吃到一點溫熱食物暖暖胃。
于是,她打開冰箱,一一檢查食材,想著怎麼變出一道做法簡單、營養豐富的餐點。
乒乓匡啷!不一會她在廚房和各種食材、鍋碗瓢盆展開大戰。
許久之後,站在爐火前,她抹抹額上的汗漬,用杓子攪拌鍋中的食材。她嘴角上揚,熄了火,滿意自己沒把食物燒焦。
拿起海碗,把鍋里的好料全舀進里頭,她開心地將它端上樓,要讓流川直好好補足養分。
「老師,我幫你煮了晚餐,加了很多很多好料,讓你吃完可以醒腦補氣。」她大聲嚷嚷,再度穿越那片白霧森林。
這一次,倚在沙發上的流川直轉過頭看向她,緊繃的臉容表情冷漠到冰點。
「煙抽太多會把腦漿抽光,還是好好吃個正餐吧!」把碗公放在旁邊的茶幾上,倪橙橙直接抽掉他夾在指尖的香煙,捻熄。
流川直怔了下,黑眸微眯,不知她是膽子過大還是少了神經?
以往,只要他有瓶頸搞自閉,助手們根本不敢靠近他,而她被他喝斥了兩三次,竟是無動于衷,還敢直接捻熄他手中的煙?
「來來,老師你有福了喔,這可是我第一次下廚,捧一下場嘛,吃點東西,才有精力再動腦。」倪橙橙完全無視他的冷漠,熱絡推薦自己的好料理。
原本心緒煩悶的流川直被她一臉笑得無憂的神情打敗,想開口趕人也懶了,而且從昨晚便沒吃東西的他,確實感到胃部空蕩蕩。
「你煮什麼?」有些慵懶地瞥一眼冒著白煙的海碗,他發現自己竟無法從香味分辨出料理種類,也許是被一室煙味混淆了嗅覺。
「吶,我把你冰箱里最最營養的東西都煮成一鍋,這就叫‘山珍海味上山下海之黃金大雜燴神奇補湯’!」她隨意命名,邊拿湯匙舀起碗公里的好料介紹著。
「里頭有雞肉加人參……」她念出食材。
「人參雞?聞起來不像。」流川直納悶,卻對她的長串料理名不禁莞爾。
「還加了烏魚子、海參,兩顆蛋及大蒜,還有金針花……」她看著舀起的餡料二數著,而流川直一雙濃眉開始打結。
「你煮這什麼鬼料理?居然敢自稱「山珍海味上山下海之黃金大雜燴神奇補湯」?」他懷疑她居心不良,想害他鬧肚子。
「哇!老師你好厲害,竟然記得起我靈機一動想出的料理名,要我再說一次,還說不完整哩。」一手拿著湯匙,倪橙橙一臉驚嘆地望著他。
「那不是重點……」流川直撫額,頓覺有種無力感。
「我雖然沒做過料理,但我認真上網查過這些食材的功效,人參雞補元氣,烏魚子含有豐富蛋白質及脂質,海參和蛋也都含蛋白質、維生素、鈣、磷、鐵等,是大腦新陳代謝不可缺少的物質,而大蒜則可以促進葡萄糖,轉變為大腦能量。另外,金針花也很神奇,被稱為「健腦菜」,含有蛋白質、脂肪、鈣、鐵、維生素Bl……」她滔滔不絕,背著上網找來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