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殘影,昏黃地照著一室幽暗。
窗縫偶爾吹進的風,撩撥著微弱的燭火,飄飄搖搖不安分的躍動。
交纏的身影映在床上、壁上……
他們偎著彼此相互取暖,听著對方停穩實在的心音,靠得太近,近得鼻間都是濃烈的滋味,沖刷掉僅剩的理智。
他們悖逆倫常禮數,選擇這不容于天理,遭人唾罵的命運,就算全天下都拋他們而去,只要擁有彼此,此情永不渝!
他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做的是什麼,他們只是勇敢面對心中所愛、所念,甘願做個愛情里的勇士。
所以,沒有後悔、沒有退怯,他們只是凡人,只是相互愛戀。
熱烈的糾纏、炙熱的親吻,一次又一次,深深地印在彼此心版上,揮不去、抹不掉,深怕一個不小心,會握不住這份濃情,怕兩人再也沒有下回。
「等我回來……可好?」他的低喃、他的吻,在她耳畔流連。
兩行清淚,因為他的一句承諾。
「會,我會在這里等著你……一直一直……」撫著他的臉,那道為她而傷的疤痕,是她欠他的感情。
「你說的,不準違背,要一直一直等著我。」緊擁著懷里的人兒,他兩臂打顫。
邊陲烽火蔓延,一燒數千萬里,將要燒毀半個江山,燒去前人血流成河打下的基業。
他不願意一別就是數個月,甚至是數年,沒有她的日子可說是度日如年。
「我的心,只為你而愛,你要永遠記牢。」只要他能平安的回到她身邊,就已足夠。
「等我回來,就娶你……」
不等他話說完,她縴手輕按上他的唇。「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再說了,只要現在抱緊我就夠了。」任何名分地位她不貪,只求與他長相廝守。
這樣就夠了、夠了……她什麼都不敢想了。
一個翻身,他輕柔地將她放在身下,用綿密的吻封印她的淚水,一遍又一遍。
「生生世世都愛你……」
「答應我,你會回到我身邊,一定會!」勾著他的頸項,她淚流滿面的說著。
「我答應你……一定會歸來……絕不會放你一人……」他的吻一次比一次炙熱,在她身上烙下一個又一個只屬于他的印記、他的愛念、他的狂熱。
夜一過、天一明,他將披上戰袍,踏上那不知歸期是何時的戰役。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如此貼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般火熱的糾纏,不知道……
還有沒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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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手中皇帝親字的密函,顏亞晉兩眼一黯,這次的劫難,看來想躲也躲不掉。
來得太突然、太匆促,太過教人難以置信。
書房里的聞寂陰冷,像是無形的迷咒,令他呼吸窒礙難受,他快要受不了這樣的恐慌與焦躁。
或許這一別,他再也踏不上中原的土地,再也見不到自己心愛的女人——不祥的預感,是如此強烈的襲上心頭,像團烏雲籠罩著他……
案上燭火忽明忽滅,猶如他脆弱無依的心,隨時都會因疾風呼嘯而晦暗不明,然後漸漸消熄,成為一縷輕煙飄向那未知的盡頭。
他並非是貪生怕死之徒,更非想臨陣月兌逃,只是一旦心中有所掛念,勇者不再無懼。
按著尚未復原的傷口,這道密函來的時機詭異得令人心生疑慮,但顏亞晉不願多想,也怕是自己多心。
然而,此刻他眼前卻浮現一朵冶艷的笑容,美得教人膽顫心驚。
直到現在,事後他回想起她的美麗,總透露一絲的冷酷陰沉。那女人,妖媚得沒有一絲人間的氣息,仿佛是冥間的妖物。
顏亞晉擔心,今日她敢沖著自己來,明日難保不會對尹蒼奧與段羽霏動手。她好似真是恨死他們倆,所以眼里才有那般強烈的憤恨。
伴下密函,顏亞晉輕笑,怎麼自己已是泥菩薩過江,卻還在為他們牽腸掛肚?
在他苦苦追求後,才發現自己一無所有,很像是被人開了個惡意玩笑,更甚至無力月兌逃,終日身處糾葛的漩渦里。
顏亞晉比誰都明白,這輩子他注定永遠翻不了身。
「羽兒……」他輕喚她的名,她卻听不見,她永遠都不曉得他愛得有多深。
那一晚他身受重傷時,頭一回見她如此關心自己,一心一意為他而擔憂,那短短一刻,竟讓顏亞晉有種就算此刻死去也無所謂的念頭。
他等了這麼久,直到尹蒼奧的出現,他教會她這世間的喜怒哀愁,自己才有幸見她一眼有感情的回眸。
如果他的退讓可以成全她的幸福,那麼……他就此遠去,她能否在往後的歲月里,惦記著在自己的人生中,還有個滿心眷戀的他?
我倒要看你的成人之美能多有效?想做聖人能撐多久?
左艷惡毒的要脅言猶在耳,他無法不多做聯想,更停止不了心底漸漸浮現的疑慮。或許這道密旨,是計謀的開始,不過是她在鏟除眼中釘的手段。
一道密旨,將他推離所謂的安穩,顏亞晉明白這回重披戰袍,或許歸期遙遙無期——
但,這是他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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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月色清澄銀亮。
風中,芙蕖搖曳婆娑。
段羽霏佇立在幽靜的荷花池畔。
顏亞晉一如往常站在段羽霏的身後,等著她片刻的回眸,等著她開口。
手中握緊要贈她的東西,顏亞晉陪著她在亭子里一道靜賞這片寧靜的夜色。
段羽霏悄然的轉過身,終于察覺到他的存在。「怎麼來了?」
他苦笑,伸出手來。「有東西給你。」
「你傷勢好些沒?」這段日子,她沒有探視過他。不想打擾他的靜養,也害怕此舉再度給了他希望,與其多情,不如絕情。
但自己,也是掛念著他的。可這份感情,非關男女之愛,不過是純粹不過的情感,人之常情。
「有你這句話,好了泰半。」他笑了,覺得心頭發暖。
「坐吧,你傷勢未好,別太勞累。」
顏亞晉攤開掌,段羽霏望著躺在他掌心里的簪花。「好美。」
「真的?你喜歡就好。」這是他第一次听見她嘴里說出這般贊美的話語。
她沉默,只是望著顏亞晉,眼里充滿復雜的情緒。
他知道她想要一如往常般拒絕,也明白她到底是說不出口。對比從前她沒顧慮到他的心情,而今段羽霏的轉變,讓顏亞晉欣慰,可也有幾分的哀愁。
她的改變,不是因他而起。
「收著吧!是給你的。」他牽起她的手將簪花放在她手心。「我希望有天你能戴上它。」
這是他花了好些時候尋來的東西,可惜苦無機會贈她。如今他在京城的時日不多了,再拖只怕徒留遺憾。
「就當是取悅自己,取悅喜歡的人,我想你過得更快樂些。」
「我……」
「我知道那幸運的人並非是我,但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只要你開心便好。」那麼,他也同樣感到歡欣。
段羽霏抿唇,倍感心酸。
「我知道你心中沒有我,雖然你不說,可我都明白。」顏亞晉扯抹笑,滿臉無奈。「但我從不埋怨你,因為感情本來就這樣。」
沒有人規定所愛之人也要愛你,也沒有人說付出了對方就非得接受。無法被衡量的情感,不貪回報不求公平的感情,才叫情。
只是他一時還放不開,舍不下。
她沒有出聲,看著掌心里的簪花。
「我有我選擇的路,而你也會有你選擇的方式……」他低首,掩飾眼中太多的痛。「我不怪你,一點都不怪你……不怪你眼中沒有我,不怪你心底沒有我,至少你肯在這輩子選擇對自己誠實。」
「亞晉……」
「你沒有錯,你只是不愛我。」終于,他也承認這殘酷的事實,不再蒙住自己的雙眼,捂住自己的耳朵。
在今夜,他要看得仔仔細細。哪怕遍體鱗傷,他也想學她在有生之年,鼓足勇氣勇敢愛一回。
緊握著他贈的簪花,段羽霏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溫度,很淡很淡,淡得幾乎要令人察覺不到,卻暖得教人感到很溫柔。
原來這些年來,她都是活在這樣的溫暖中,只是她總是看不見、也從未留心,原來她也是上天最眷寵的人,才會有幸得到他的關愛。
「只是我假裝看不見,看不見你不愛我。」對自己坦白後,顏亞晉有股如釋重負的輕松。
是的,維持對她愛意的動力,就是他對自己的欺騙,他閉上眼楮拒絕去看她的心。或許,他明知道她的心,卻刻意不聞不問、不願承認。
她不知該說什麼,顏亞晉的語調里,有種她不想靠近的情緒。一種感傷、一種掙扎,還有他的尊嚴。
「我以為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就不會太痛……」他眼里閃著苦楚。「至少,我是如此認為。」但是,他錯了。
他的脆弱、他的無肋,源自于她的冷心冷情。這一刻,段羽霏看見他的狼狽。
「原來人的自以為是,不是種保護,而是傷害。」直到現在,他害了自己,也造成她的負擔。「過了今晚,我們應該都會有所成長。」
她的誠實選擇,他的直白坦誠,給彼此一條最平順的退路。
「從今以後,你要對自己好,過得開心最重要。」顏亞晉輕輕牽起她的手,想在今晚,體會一下她手里的溫度,然後把這淡淡的暖度,牢牢的印在自個兒心底。
「不為別人,不畏世俗眼光,你想怎麼做,那就去做。」拍拍她的手背,顏亞晉知道自己對她的感情,永遠不變。「就算沒人贊同你,可我絕對支持,無論任何事,只要是你的選擇,我都欣然接受。」
她的小事,就是他的大事。
段羽霏想不到任何一句能夠回應的話語,他的話令她感到鼻酸。
「亞晉,不要在今晚,講這種話。」好似一夜之後,他們就再也見不到面。
「這是我很早前就想要對你說的,我終于在今晚鼓足勇氣說了。」他仍是笑著的。「或許明日天一亮,我的勇氣又會消逝得無影無蹤。」
他輕輕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一個很輕巧,卻滿是愛戀的吻。
「我希望你永遠是快樂的,沒有悲傷與哀愁。以後有淚,有人會為你抹掉;感到孤單,有溫暖的擁抱可以依靠,想笑就笑,想叫就叫,專心的過著,你想要的日子。」
「亞晉,我們好像在話別。」他的眼底,坦然得像是再也沒有值得掛心的事。
「羽兒,這是我今生唯一的心願,你要為我做到。」顏亞晉松開她的手,緩緩站起身。
今夜之後,他會做個無懼的勇者,她不再令他掛心,將有人完完全全取代他的位置。
跨出亭外,眼眶落下的一滴淚筆直的掉落胸口。
他在為自己的愛而哀悼著,也為她的愛而祈求著……
那滴淚,包含著對她無數的愛……就在今夜——
全、數、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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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八個晝夜,一時風雲涌現,所有一切的一切,開始變得搖搖欲墜……
遠方信息伴隨烽火的燒起,由遠至近,來得又急又快。從邊境到達關邑,從驛站傳至城內,百里加急直達宮中……最後,傳入他的耳里。
尹蒼奧佇立正死寂暗冷的靈堂之上,素白的宮燈,將他悲傷的人影映在窗上、牆上。
白燭的燈火忽明忽滅,好似要把他的心,一塊帶進冥府之中。
摯友的尸首,沉默地躺在棺槨里,火盆之中燒給他的銀錢,僅剩煙灰在靈堂之中翻飛。
他不相信,一點都不相信。這是一場夢,一場恐怖陰晦的惡夢,他很快就會月兌離這惡夢。這是夢!是夢!
拳握得死緊,連掌心的肉都要被掐進指中,尹蒼奧強壓住胸中的悲慟、疑慮,甚至是憤怒!
顏亞晉率領的軍隊竟中敵方埋伏,全數遭殲滅無一人生還!
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
他一拳捶向棺槨,悲憤加交。
顏亞晉是出了名的謹慎,就算身中埋伏,怎麼可能連逃月兌的機會都沒有?就連狼煙……也來不及放出,就尸橫沙場上。
尹蒼奧眼底有淚,耳邊回響著顏亞晉曾對自己說的話——
我生在沙場上,也活在沙場上。總有一天,也將成為供人憑吊的戰魂,讓人惦記著,死得其所,也好!
他以為那不過是句玩笑話,未料到竟一語成讖。這教尹蒼奧情何以堪?
彼此出生入死,數多年的情誼,在一夕之間全數化做雲煙。
沒有人告訴他顏亞晉奉旨打先鋒,沒有人告訴他敵方是嗜血成性的蠻夷……更沒有人和他說,顏亞晉以寡擊眾,僅率五千騎兵迎戰對方三萬大軍。
而顏亞晉的傷勢,甚至還未完全康復,便負傷上陣——
他們力敵蠻夷,短短三天之內被敵方殲滅,無一生還……
這幾日,堆積如山的軍務讓他抽不開身,不過才短短一眨眼間,顏亞晉的身影他再也看不見,他永遠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永不再歸回。
「你好狠,說走就走。」尹蒼奧咬緊牙根,再多的傷悲,拼了命的往肚里壓。
一抹素白身影走至尹蒼奧身旁,左艷突然來訪。
夜過戌時,吊唁的遠親友朋早已歸回,這不同尋常的時辰她竟出現?尹蒼奧瞥見她時,莫名的憤怒不知從何而來。
「你來做什麼?」冷冷的一句話,此處肅穆冷然的空氣為之凍結。
左艷輕笑,眼里毫無半點情緒。「當然是來慰問的。」捻一炷香,她煞有其事的在靈前跪拜。
邁開腳步,尹蒼奧抓住她的肩頭。「少在這兒貓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她,顏亞晉和他也不會無端刀劍相向。
左艷細長的黛眉一挑,美麗的鳳眼噙著笑。「你也會失控?呵,我還以為你無血無淚呢。」
「你來這兒就是想見我的狼狽?」好殘酷的女人!尹蒼奧寒著一雙眼,手里勁道又加重一成。
她狠狠甩開他的手。「有何不可?」
左艷將香隨意插進爐里。
尹蒼奧咬緊牙根,她的話就像是火辣辣的巴掌般,狠狠甩在自個兒臉上。
是,他確實失控了,偏偏被她瞧見,讓她得逞……
總以為這數百年來,幾經幾番輪回,他已經看破紅塵,惟獨情關。可顏亞晉的出現,也寫入他滄桑的人生旅途中的一頁。
左艷旋過身面對尹蒼奧。「我以為你永遠都是這麼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
「我不像你,冷血無情!」尹蒼奧眯起眼,見她此刻的笑容,恨極了。
「是這樣啊……」左艷把玩自己的頭發,輕頷首。「一個顏亞晉就讓你心碎欲狂,要是段羽霏呢?」
尹蒼奧瞠大眼。「你說什麼?」這狠毒的雙眸,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曾見過,那也同樣是一段他不願想起,甚至寧可遺忘的記憶。
「你欠我的,還沒還呢!」森冷的語氣透露著一股咒恨。
那雙眼紅得撼進他的心底,直搗他的胸口。萬般妒忌仇怨,他怎麼會忘了那雙眼?
「是你?」尹蒼奧震驚的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她竟追隨他至此,還不願善罷甘休。
左艷向前一步,偎著他精壯的身軀,伸手撫上他臉上那條淡紫色的傷疤。「我以為還要花些時日才會讓你想起我。」
為什麼?為什麼她依然像是鬼魅般纏住他?為什麼在這樣悠遠漫長的年歲里,她仍然不肯放掉怨恨?太多太多的疑問讓尹蒼奧不解。
溫熱的氣息微吐在他頸脖間,左艷的手貪婪地在他臉上流連。「我很高興在你的眼中看見這樣的反應。」她放肆地笑開來。
尹蒼奧因她的話而表情糾結,他忘不了百年前的她,有多殘酷冷血……更忘不掉她眼中的恨念與怨懟。
「你可以到死都執著,而我也同樣可以。」他們都擁有相同信念,不願服輸,無論如何,也要達到所願。他們是天底下,最相像的人!
「你想怎樣?」
「欸,都是舊識了,何必這麼凶?」她笑開來,因為自己佔上風。
任尹蒼奧如何神通廣大,如何耐心等待,但他千算萬算,也未料到身後還有個她,伺機而動,企圖將他擊潰。
尹蒼奧永生永世的奢望,她會讓他成為絕望!
「滾!你給我滾開這里!」尹蒼奧心口滿是怒火,大聲咆哮著。
「尹蒼奧,你很快就會知道自己是多麼愚蠢。從前欠我的,今後我會一點一滴從你和段羽霏身上討回。」
她朗聲大笑,尖銳的笑聲飄蕩在清冷的靈堂里,詭異得教人心生畏懼。
「這只是個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