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氏,命具奇格,挾有天命,手鑄奇巧神器,善制巧奪天工之兵刀,上殺神只、下斬妖魔。擁有神器者,坐擁帝位,令千將、號萬兵,籠絡民心,豐國鎮朝。
庶人,得蔣氏,必登將相之位;將者,得蔣氏,必擁帝君之座。
前朝因得神器,富國強盛,再延百年氣數,江山錦繡。後因昧心所致,欲保永世安康,遂派人誅殺蔣氏,欲滅此脈。
直至神器遭竊,戰火遂生,賊寇四起,流民群眾,前朝風華不再,氣數已盡。而蔣氏僥幸逃過滅門一劫,卻也流離失所,隱藏終生。
這曾是最傳奇的神話,而今,卻開始在天朝中重新流傳,有心人任欲念縱恣而生,欲找出蔣氏遺孤,一奪夢想的寶器。
搭著彩樓歡門的小酒樓里,外頭酒旗高高挑起,迎風展曳,蔣奾兒坐在里頭吃著熱騰騰的肉包,但嬌俏的小臉蛋上毫無光彩,眼下還有一圈黑壓壓陰影。
滕罡飲著新酒,見她精神不濟,面頰慘白,覺得她頗可憐。
她吃得不多,也吃得慢,甚至還吃得一臉難以下咽。
「怎麼,包子不好吃?」他問。
先前,她不是什麼都吃得下,也不挑嘴的嗎?
「不好不壞,勉強過得去,不過就是吃得很沒興致。」看著包子里頭飄散著氤氳熱氣的肉餡,這不是她最愛吃,也最渴望常吃的東西嗎?
都怪他啦,吃過他親手煮的膳食後,從不揀食,也不挑嘴的她此時像個被慣壞的千金小姐,嘴巴刁得很。
滕罡咬了口包子,劍眉微蹙。「的確,不好也不壞。」但就是少了一點鮮甜的肉汁味道。
蔣奾兒嘆氣,這陣子她吃不好、睡不飽,接連幾天長途跋涉讓她腳底生水泡,害她疼得不得了。「滕罡,我們還要躲多久?」
之前,他說要是被人知道六神尋著蔣氏遺孤,前來奪她的人必定銳減許多,再不然礙于六神的威名,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
但蔣奾兒不禁懷疑起滕罡的話,究竟有幾分正確?這幾日,全天朝野心勃勃之人都曾來尋她,幾乎可以用「傾巢而出」這四字來形容!
「你忍耐點,等上了京城便好些了。」他安撫著她,明白她已吃不消。這幾日的陣仗,對他而言不過是家常便飯,然而對蔣奾兒來說,她的生活卻已翻天覆地。
「離京城的路途還有多遠?」她已多日沒睡飽,總在惡夢之中驚醒,或是才用膳用到一半,就有人一刀劈上桌來,她甚至是被滕罡連人帶碗拖著跑。
「按腳程算來,一旬應是跑不掉。」
蔣奾兒聞言,臉垮了下來,語帶濃濃哭腔。「滕罡,不如……你把我交出去好了。」她究竟還要過多久這樣跑給人家追的日子?
「你說什麼傻話?」先前哭哭啼啼說不準拋棄她,而今她怎麼又反悔耍賴了?「把你交給其他人,我拿什麼回去交差?」
蔣奾兒彎彎的柳眉一豎。「你就真的要把我賣了嗎?」他對她就沒有一點不舍或其他情愫?他們好歹也共患難了半個月,難道說他從沒將她擱在心里嗎?蔣奾兒埋怨他的絕情。
「你有幾斤重,能值幾兩錢?」滕罡哼聲氣,逗著這沉不住氣的丫頭。她的反應和模樣,可笑又可愛得讓他覺得特別。「賣了,不就賠本啦?」
在繁華的京城里,出入貴風茶樓里的女子,哪個不是千金嬌女、大家閨秀?她們笑不露齒、話不多說,連進樓都要坐在包廂里,以免讓旁人見著。
而她呢?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毫不扭捏,也不擔心話說了是否讓人困擾。開心就笑、難過就哭,完全憑自己高興。
滕罡乍見她時,覺得怎會有女孩子家隨心所欲成這樣?如今,他卻覺得這樣的她,美好得讓他不忍破壞。
「我可是人人搶破頭的蔣氏遺孤!」撇開她能不能造神器、鑄兵刀,她的存在的確讓朝野掀起軒然大波,人人莫不爭先恐後尋她。
滕罡啜了一口新酒,嘴角有著笑容。「方才來的路上,是誰還不停哭訴自己倒楣來著?」她即便逞強,也是如此有趣,真是孩子脾性,沒心眼兒。
蔣奾兒臉一紅,飛上兩朵紅霞。「讓我嚷個兩聲做做樣子也不成?」
「成!怎能不成?」滕罡拍拍她的頭,嘴角彎起,剛毅的面容不知不覺因她而溫柔許多。
鐵石終究也成繞指柔,曾幾何時,他的目光竟被她的身影所吸引。
一意孤行,孤獨自在慣的他,在江湖里來去自如、呼風喚雨,甚至以六神之姿叱 天朝,令人聞風喪膽。
如今,他卻愜意地坐在她身旁,听著她撒嬌輕語,以不時逗弄她為樂,有吃便食、有酒就喝,倦了就找地方歇腳,想走便起身可行,太過自在,也太過隨意,卻相當的充實。
滕罡從不知道,當身旁有個人牽絆著自己,每踏出的一步,縱然充滿挑戰也能鼓足勇氣。他不過是一介俗夫,任塵世波濤翻騰,天地物換星移,在光陰匆匆流逝的這當口,竟然遇見了她。
他一直都是無欲無求的人,努力精進的,也不過是身上硬底子的功夫。其余的他不貪不妄,說是自得其樂,不如說是無欲則剛。
「滕罡,京城長得是什麼模樣?」蔣奾兒好奇問道,她從沒到過那座紙醉金迷的都城。自從蔣氏遭受前朝皇族的狙殺,便盡可能遠離天子腳邊。
「我帶你去,你不就可以親眼見識到了。」那里對滕罡而言,是個很難以形容的地方。盡避天朝曾一度遺棄六神,甚至有過滅絕的念頭,可礙于六神勢力強大,彼此始終保持著一種微妙的狀態。
「進入京城後,咱們就可以不再被人追著跑了嗎?」說到底,她其實也是想找個避風港。這陣子的奔波勞苦,真的是讓人大感吃不消。
「是!」進了城,他就能回復貴風茶樓大庖的身分,不再是六神中的斗神,而她也能在他們的庇護下,安穩過生活。
蔣奾兒看著擱在桌面上的青鋼刀,頗有感觸的問滕罡。「拿到這把刀時,你幾歲?」這把天朝人口中的妖刀,不知食去多少人神魂,奪走多少人血肉之軀。
它的誕生,始于蔣氏的祖先,它曾引起江湖一陣腥風血雨,不少盟主曾手握青鋼刀,卻是一個比一個死得慘烈。也因此有人說,青鋼刀不但是把以吸食眾生魂魄的妖刀,甚至也是把奪去主子性命、不忠不義的鬼刀。
蔣奾兒替青鋼刀感到忿忿不平。兵器具有靈性,卻因為擁有它的主子而成為不同的模樣。若此刀真是妖刀,啖噬生靈維護自己,也必定是莫可奈何。
「忘了。」滕罡早就憶不起自己的歲數。自小便是孤兒的他,哪里記得這種瑣事?討生活不易,每日只想著溫飽都來不及了。
「誰給你的?」
「衛泱。」
「他是什麼樣的人?」蔣奾兒別無他意,純粹是好奇心使然。
滕罡頓時沉默了,眼中寫滿復雜的情緒。
良久,他緩聲輕語。「六神中以他為首。」
「那定是武功更高強的人?」蔣奾兒眼里燦燦發亮。
滕罡的身手她是見識過的,俐落得不似凡人,可比天上的神兵神將了。
「瞧見後,你便清楚了。」提到衛泱,滕罡顯得益發陰沉,酒一口接著一口。
「滕罡,進京城之前,我先替青鋼刀整整門面。」撫著樸實的刀鞘,蔣奾兒終究不忍舍這把上等兵刃任其死去。
「你不是說這輩子不造一兵一器?」滕罡忘不了那一夜,她哭得極慘。
「我是不造,但修補兵刃這點小事我還能做。」蔣家世世代代都活在逃離有心人追捕的陰影下,但卻又對兵器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感,終其一生都醉心于此道。
「你真能修好青鋼刀的損傷?」滕罡不免感到驚喜,這連資深的老師傅都未必能做到。
「可以。」蔣奾兒表情月兌去先前的稚氣,眼楮炯亮有神地望著滕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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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破舊的茅舍,是滕罡為蔣奾兒找來修補青鋼刀的鍛鑄之所。所幸這里的老師傅肯出借,而他見識到傳聞中的妖刀,也異常欣喜。
看著蔣奾兒兩手握著大刀,這樣的重量對她而言是相當吃重,然而讓滕罡感到詫異的是,那把妖氣過重、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的青鋼刀,在她的手里卻靜靜的,將自身妖氣收斂得極好,未傷她分毫。
「三日之中,你必須為我守好這扇門,不可讓人進來。要不,我會走火入魔,而青鋼刀也會成了廢鐵。」
滕罡困惑極了,卻也不敢輕忽蔣奾兒的交代。
「蔣家的刀,要由蔣家人來補,一般的鍛造修法,是半點用途也沒有。而蔣家的造法,從不外傳。」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我能為你做的?」
蔣奾兒看著他,微蹙秀眉。「三日之後的戌時一刻務必要喚醒我,無論如何,一定要喊醒我不可。」
滕罡感到古怪,卻也沒有多加追問,僅是頷首允諾。「好。」
「我會讓青鋼刀回復完好如初的模樣。」舉起大刀,蔣奾兒說得神采飛揚。
他知道這把刀對她來說意義非凡,也明白她就算對于自己的出身無法選擇,可是在冥冥之中,卻也走向命定的路。
不知怎地,滕罡在此刻突然覺得她莫名的遙遠。她應該是跟在他的後面撒潑胡鬧,而不該用這異常專注的眼神望著他。
「三日里,我會為你守好門戶。」其實他很想知道她如何修補他的刀,蔣氏鍛造的刀法難道是旁門左道不成?
蔣奾兒拍胸脯,笑著對他說︰「總要讓你瞧瞧蔣氏子孫的工夫!」
「你別得意忘形了。」滕罡敲了下她的頭頂,語氣極為溺愛。
「這三日,你要等我啊!」蔣奾兒笑嘻嘻地走進門里,不忘在關上門前,淘氣地朝他做個鬼臉。
滕罡搖頭,她真是孩子脾氣,沒個正經樣……
然而,在滕罡笑她的當口,他卻沒看到站在門後頭的蔣奾兒,一臉凝重,沉重地合上眼。
此刻,在她手里的青鋼刀,正透出異常的寒氣,未月兌刀鞘,卻染上一股詭譎的妖異,似乎,正蠢蠢欲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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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烏海底初飛來,朱輝散射青霞開,迷魂亂眼看不得,照耀萬樹繁如堆。
滕罡睜眼,見夜色已被帶走,相傳日中藏有三足鳥,翅拍生火,通體赤紅。他以為,那一輪燒得紅通通的飛輪中,真躲有一只怪鳥,定眼再細瞧,原來是自己昏沉的幻象。
這三日,他除了喝水之外,未進任何食物。睡得極少,偶爾風吹草動都能讓他驚醒。
滕罡滿心期待著,今晚戌時一刻,蔣奾兒將會帶著嶄新的青鋼刀出關。這幾日听著里頭偶爾敲敲打打的鑄造聲,屋內的窯火永遠是烈燒著。
這些天,一樣是鑄劍造刀的老師傅不時會走來關照著,也同他訴說蔣氏的一些軼事。原來蔣家在此道中,是出類拔萃的一族,尤其是以他們鍛造的方式出名。
雖說至今只有同系血緣才能有幸親眼見識,可蔣家造出的兵刃個個名聞天下,也可與歷代前人所造的寶刀名劍比擬了。
滕罡听了許多老師傅的故事,和蔣氏在同行里的傳奇,在那雙看盡世間風華的眼眸里,同樣見識到他對于蔣家的欽佩。
他回首,見屋舍頂上直竄雲霄的白煙,是蔣奾兒三日來不眠不休的堅持。她也同樣未食半分糧,僅靠清水度日。
既然如此,他便陪著她,他請老師傅待會到市集內買些食材,準備等她出關後一展身手。他沒忘記蔣奾兒曾說過惦記著他的手藝,自從兩人開始逃亡後,他便沒再為她張羅過任何一餐了。
滕罡站在茅屋前,任由日暉撒落他身上,腳下的影子隨著光陰而改變。直到金鳥西墜、玉兔東升,他始終等候著戌時一刻的來臨。
那時,滕罡又見到老師傅遠遠地走來,在他腳邊擱了一只小爐,上頭燃著一炷清香,還吩咐他香盡煙滅之時,燒足一刻後,就是他苦苦守候的時辰。
九重涼霄外的玉蟾,隱隱透著華光,戌時一刻,滕罡依蔣奾兒所言推門進屋,卻見到難以置信的景象。
「蔣奾兒?」滕罡忡怔半晌,頓時被眼前的事物所撼住了。
蔣奾兒兩滕跪地,雙掌按在鑄台上,掌心底下躺著的青鋼刀色澤由玄黑轉為赤紅,上頭的圖紋泛起妖異的紅色,因為正吞食著蔣奾兒的血氣。
台子上染滿她掌心里的血,她用蔣氏與生俱來的能力,重新將青鋼刀的刀魂鎮入刀身之中,賦予它全新的生命。
滕罡喉間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給掐住,好半晌喘不過氣來。他見蔣奾兒那雙靈活骨碌的墨黑大眼,染上難以形容的灰暗,眼瞳里甚至還帶有一抹淡色的灰白。
她的臉蛋異常蒼白,額間浮滿青筋,飽滿的唇色褪成詭異的暗紫色,她張口,雙眼瞠大,渾身僵直宛若死尸,所有精神幾乎全遭掌心下的青鋼刀吞噬。
「奾兒!」滕罡從未見到這般異象,心口揪緊得不能呼吸。
他沖上前去,一把拉開她與青鋼刀的距離,然而就算如此,鑄台上的大刀仍舊閃著妖嬈的紅光。
「該死!」他為何會答應讓她修復這把大刀?
見到她蒼白的面容,過于扭曲的可怕表情,看起來就像斷了氣。滕罡抱著她僵硬微冷的身軀,不斷搖晃著她。
「蔣奾兒!蔣奾兒!你給我醒過來!」他吼著,但她仍是毫無反應,那雙覆上灰白色的瞳眸,此刻有種說不出的詭譎。
「你敢那麼沒用的走火入魔,我會親自下冥府笑死你的!」晃著她,滕罡不死心的喊著。
她交代過,無論如何一定要喚醒她,許是知道今日這般局面,才這樣囑咐他,不是嗎?滕罡告訴自己要相信她,可無論他怎麼喊,她依然毫無反應。
「你欠揍!當初說著大話!」抱著她,滕罡難過地哽咽。「我真不該因為一己之私害你成了這樣……奾兒,你快醒醒、快醒醒!」
眼角微微滲出濕意,他曾一度認為自己不會感到傷心,即便哪天走到生命的盡頭,也會釋懷地舍去悲傷。而如今,他卻脆弱的不堪一擊。
滕罡不死心地吼著她、搖著她發冷的身子,不斷懊悔著。
突地,蔣奾兒灰白的瞳眸漸漸轉黑,緊繃的身軀因滕罡的擁抱而逐漸回暖,褪成暗紫色的唇瓣呵出一道寒氣,接著她像是止不住般不斷嗆咳,咳得像是要把心肺里的熱血都嘔出來似的。「咳……咳咳咳……咳咳……」
「你醒了?」滕罡又驚又喜,見她的臉回復應有的紅潤,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蔣奾兒眨眨眼,完全不知道自己讓滕罡嚇得魂飛魄散。「你到底是怎麼啦?咳咳咳……」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抱著她,他從沒有像此刻般,那麼惦念她的聲音。
「滕罡,青鋼刀我修好了。」她笑得虛弱,三日的不眠不休令人精疲力竭。
「我知道。」從未在她面前展顏,可今晚滕罡卻因為她的努力,而感到無比的動容與感激。「謝謝你。」
「嚇著你了嗎?」三日不見,她變得有些想他。
「嗯……」
「看來我的工夫似乎還不太到家。」靠在他心口上,蔣奾兒好想念他的溫暖。明明他就在一扇門後,可是她卻看不見他。
「你想太多了。老師傅說,你們蔣家的鍛造技術在同行之中無人能出其右。」直到現在,滕罡才發現自己心底對她的深深牽掛。
見到她險些走火入魔回不來,慘遭青鋼刀吞噬神魂,他便被嚇得神不附體。
滕罡以為自己沒有弱點,更不會為誰而動情,由于自信過了頭,才會在察覺自己心意的此刻,發現自己的狼狽。
「我沒辱沒蔣家的名聲,對吧?」說到底,她是以此為榮的。
「是的,你做得很好。」撫著她消瘦的面頰,滕罡心疼了。青鋼刀食去她的泰半體力,讓本就瘦弱的她,如今更是皮包骨了。
「滕罡,我想睡了,等我醒來之後,你再做頓好吃的犒賞我好不好?」拉著他的衣袖,蔣奾兒不在乎掌心里的傷口。
她好累好累,好想好好睡上一覺,這樣的鍛造對她來說,也是吃力了。蔣奾兒終于知道先祖們的本事,不是她這種小娃兒可以比得上的。
可是,她還是咬牙辦到了!蔣奾兒臉上洋溢滿足的笑容,昏沉沉地進入夢鄉。
「好,等你醒來,想吃什麼我便做給你吃。」拍著她的背,滕罡像哄著女圭女圭般擁她入眠,打算等她睡沉後,再處理她手掌的傷口。
這一夜,他將她擁得好緊好緊,時時注意她鼻間的氣息,害怕她再度一睡不醒。
原來,掛念一個人的心情,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