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湘蕾在城里的巷弄中穿梭,這一條路在她拜師後也走過一回,可是她沒有看見師傅的封榜揚名,即使那時候師傅的繡技幾乎已經是無人能出其右了,但對于狀元樓來說,還是不夠。
她最後踏進一間普通的當鋪,然後拿出了自己的鴛鴦佩,當鋪里沒有客人,只有一個中年掌櫃。
「小女子要當此佩。」她將玉佩放在掌櫃的面前,平靜無波的說著。
掌櫃看了看那玉佩,沒有接手,而是淡然問道,「為何當佩?」
「我技已成,無須俗物證明我身。」莫湘蕾把早已爛熟于心的句子回答出來。
「那好。」那掌櫃才把玉佩收了,然後又問,「幾日贖回?」
「三日內。」
「求什麼?」掌櫃從櫃子里頭抱出了一個盒子,上頭已經覆蓋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只求同樓神醫相幫。」
掌櫃模了模胡子,「真是!這行當也不多收幾個弟子,幾乎個個都找這一位啊!」
他一而說一而打開了盒子,里頭有三個荷包,他讓莫湘蕾自個兒挑了一個,然後打開來看,「觀音圖,三日內,大小不拘,悲憫有神,宛如有神光流轉即可。」
掌櫃把荷包又收了回去,接著道︰「三日內交件的話,就能夠換得所求了,請上樓吧!」
莫湘蕾點點頭,就跟著掌櫃慢慢的走進內室,當鋪里頭比外頭看起來要深,還有一道階梯慢慢的往上延伸,她跟在掌櫃後面上樓,走進一間房間。
她目光一轉,里頭有許許多多的繡線還有布匹,不敢說這世上的布料繡線盡在此處,但也是頗為驚人的收藏了。
「每日會有人送飯,隔壁可以洗漱。」
掌櫃說完欠了欠身,轉身離開了,只留下莫湘蕾一個人站在屋子里。
她握了握拳,眼神有著堅定,然後往前一步,扯了一匹黑色的布料,一拉開就用繡架給繃緊拉好。
開始了!
第一天,夏侯馨還能夠坐著看太醫一次次地想辦法幫夏侯彧降溫,可是成效不彰,總捱不過幾個時辰,他就燒到了燙手的地步。
第二天,徐太醫臉色凝重,因為夏侯彧的傷口已經化膿,他只能一回回的把里頭的膿液給清掉,否則這燒就無法退去。
第三日,夏侯馨已經坐不住了,就是徐太醫也幾乎快兩天兩夜沒闔眼了,可也不敢就這麼去休息。
其它的太醫還能夠輪班去休憩,但只有他絕對不行,因為他對這個外傷最為清楚,所以他也只能夠硬撐著,然後一邊也祈求莫湘蕾讓奇跡出現,把神醫帶回。
可是天意弄人,這一天還沒過完,莫湘蕾也還沒有回來,可是夏侯彧的腿卻已經開始發黑,徐太醫頭,知道已經不能夠再耽誤下去了。
看到他的神色,夏侯馨即使心里早有準備,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硬生生跟著熬了三天的方圓、周嬤嬤等人也都忍不住流下淚來。
夏侯馨畢竟是一國之母,她深吸了幾口氣之後,還是慢慢的冷靜下來,艱困的做出決定,「那就……有勞徐太醫了。」
徐太醫回了一禮,苦澀的道︰「是臣……學藝不精。」
夏侯馨揮揮手,不去討論這個話題,畢竟不管如何,他也是盡了力了,她也不能就這麼寒了人的心。
因為要再下麻沸散,所以原來用給夏侯彧的安神湯就不能再喝了,夏侯彧在不久後悠悠醒來,他的臉色呈現不正常的酡紅。
他無力地轉頭看著床邊,床邊有著徐太醫還有夏侯馨,可卻獨獨沒有看見他最想要見的那個人。
他有些失望,可是又覺得沒有什麼。「也好……我最狼狽的時候,也不需要她看見了。」
夏侯馨一听這話,本來就已經控制住的眼淚又忍不住潸然落下,聲音有著壓抑後的沙啞,「說什麼呢!你會好的,就是舊傷復發而已,等等徐太醫想辦法把你的腳給醫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明白,可夏侯彧也不忍戳穿夏侯馨想要自我安慰的謊言,他點點頭,然後對著夏侯馨道︰「姊姊……不管如何,以後就讓她陪著我吧!可如果她真的不願的話……」
想起那個把他們騙得團團轉的那個女人,夏侯馨心里已經恨不得撕了她,她這個蠢弟弟卻還惦記著那女人!
夏侯馨咬牙切齒,可為了夏侯彧的心情,她還是得勉強露出一抹笑,「知道的,你自己選的人,自然是陪著你的。」
就是她不想,她的一輩子也只能陪著他了,畢竟如果不是她這個惹事精,弟弟今日也不必受這樣的苦痛,也不必當一輩子的殘廢!
他笑了笑,覺得有點累了,徐太醫給他灌了一碗藥,他意識就開始有些模糊,這讓他有些厭惡卻知道不得不如此。
夏侯馨和其它人都被請了出去,只剩下徐太醫和其它幾個幫忙的太醫。
夏侯馨等在院子里,看著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來,她忍著淚,咬破了下唇也不自覺,血的味道充斥口中,而其他人更是眼淚一串接著一串不斷地滑落。
就在整個安樂侯府充滿了悲傷的時刻,一個肩上背著藥箱,手里還拎著一籃橙子的姑娘不知怎麼進來的,還旁若無人的走到夏侯馨身邊,一臉疑惑的看著他們。
「死了嗎?要不怎麼一群人哭成一團啊?」她長了一張鵝蛋臉,一雙杏眼圓滾滾的,看起來可愛,可是一張口卻是嘔死人。
夏侯馨現在最听不得死這個字,臉色一片冰冷,「放肆!還不把這個不知道哪里來的沒規矩丫頭給本宮拉下去打!」
那姑娘跳開了一大步,然後沒好氣地看著對著她摩拳擦掌的一群人,「嘖!每回都這樣,一群人連句玩笑都開不得!行了,不是你們讓人找狀元樓的神醫嗎?我就是啊!雖然我還沒有封榜,但那只是我還不想而已,那個死老頭子可說了我早就能封榜了啊!」
夏侯馨沒仔細听她說的一堆龐話,只听到了最重要的一句話,「狀元樓?你是狀元樓的神醫?」
泵娘得意的笑了笑,「是啊,我就是,我師父是賽扁鵲,我的新外號就叫做賽華陀啦!」
夏侯馨已經沒心情去分辨她說的是真是假,只一心想著她弟弟,想到剛剛已經端出來的血水,心中一痛,「怎麼這麼晚才來?已經來不及了啊……」
那姑娘嚇了一大跳,「什麼?還真的死了?那我得趕緊進去,沒死太久的話說不定還能夠搶回一條命的!」
夏侯馨沒攔住她,就讓她闖了進去。
她蹦蹦跳跳地沖到床邊時,徐太醫已經把腿切開了,結果沒想到一轉頭就看到一個小泵娘站在他旁邊,還盯著血淋淋的傷看了半天,讓他嚇得手一抖,差點把刀子都扔了出去。
「你是誰?怎麼突然出現在這兒?去去!這可不是小泵娘能夠隨意進來的地方!」
可那姑娘就像沒看見他惱怒的表情一樣,一邊從自己的藥箱里拿出一件外裳套上,緊接著又拿旁邊的熱水一次次的洗手,又拿出了一罐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擦在手上後,又敷上了手套,還用塊布捂住嘴巴。
「出去這句話該是我說的,你醫術不行,去旁邊吧!罷剛動的這一刀給我添了多少的麻煩你知不知道?嘖!」小泵娘從藥箱拿出一個小盒子,露出里頭的各種刀具還有針,緊接著擠開了徐太醫。
徐太醫愣住了,不小心就被擠了開來,其他的太醫也反應不過來,接著就看見她拈起一根針,雙眼凌厲的瞠了他們一眼。
「好好看著吧!畢竟你們可能也見不到下一回了!」
徐太醫還想說些什麼,可是下一瞬,他和其他人再也說不出話來了,那小泵娘先奇怪的夾子止住了血流,快速在夏侯彧的腿上穿針引線,接合了快斷了的腿,接著用刀具和其他不知名的東西處理他們無法處置的傷口,然後把傷口也縫起來。
徐太醫都看傻了,更別說其它太醫了,一大群年過半百的老太醫,全都只能站在小泵娘的身後,看著她所有的動作,卻不敢出聲打擾。
夏侯馨在外頭等的著急,好幾回想讓人進去問問情況到底怎麼了,但又怕打擾治療。
這一等就是大半天,接近三個時辰後,小泵娘先走了出來,伸了伸懶腰,然後隨意指了方圓,「就你了!去找間屋子讓我睡!然後等過三個時辰後把我叫醒,我再來看看他的情況如何了。」
她大大擺的走了,然後一臉恍惚的徐太醫等人走了出來,夏侯馨連忙急切地問著,「徐太醫,所以現在是怎麼了?命可是保住了?」
徐太醫好不容易回過神,點點頭,「命保住了……而且連腿也保住了。」
夏侯馨沒想到居然會听到這個答案,也跟著傻了,「你說什麼?可剛剛腿不是已經切了嗎?」
徐太醫羞慚的點點頭,「果然是臣的醫術不精!還連累小大夫替我等收拾善後。」
一說完這句話,後頭那群太醫和徐太醫就開始像是潮水一樣,不斷夸贊著小大夫的手法多麼的利落,下針的法子更是高超卓絕,值得他們好好學習等等,好像他們剛剛看見的不是一個小泵娘,而是一個技藝高超的老大夫。
夏侯馨不明白他們說的一些詞匯,也不明白為何這群太醫一個個都把一個小泵娘給夸上了天,可她听懂了一句話,夏侯彧沒事了,甚至接下來只要好好休養,連腿還能夠跟之前一樣正常了。
「謝天謝地!」她打從心底感謝老天,雖然剛剛她一度還在心里罵了老天無眼,居然讓夏侯彧這樣的好孩子得殘缺一輩子。
夏侯馨歡喜得連忙吩咐人打賞,又指揮著其他人趕緊下去做飯,還有整理好干淨的院子,讓太醫們休息。
等忙完了之後,夏侯馨放下了心,也打算好好的休息一會兒,準備回宮,可一邊站著的周嬤嬤卻是一臉猶豫的問起一個早被她不知道遺忘到哪里去的人。
「那……那個說要替侯爺請來狀元樓的神醫的莫姑娘,好像到現在都還沒出現……」
夏侯馨一愣,沒想到先開這個口的會是周嬤嬤。
對她而言,夏侯彧如今只要好好休養就能夠恢復正常了,那自然不用屈就于一個破相又沒個好出身的女子。尤其他們當初的婚禮幾乎沒人知道,她又沒答應自然是不作數。
至于莫湘蕾請來狀元樓神醫的功勞,她記住了,總不會虧待她就是了,只是要讓她拿夏侯彧的一生做獎賞,那也是不可能的。
「周嬤嬤,傳令下去,如果侯爺沒有問起,絕不能在他的面前再提起莫湘蕾這個人。」
周嬤嬤聞言,心中糾結。
皇後娘娘心中的盤算她不是不能理解,也知道皇後娘娘本就不喜莫姑娘,就連她自己也直覺得莫姑娘配不上侯爺,可莫姑娘也不知道付出了什麼代價才替候爺求來旁人都求不來的神醫,這樣轉頭就忘了恩情,怎麼說都愧對良心啊。
「放心好了,如果他問起,就說她發現他雙腿可能都要沒了後就走了,是她不想和他同甘共苦。」夏侯馨看出了她的掙扎,淡淡的說。
「而若她又上門,本宮自有辦法,她的功勞本宮還是記著的,不會就這麼讓她白白付出的。」
周嬤嬤知道夏侯馨的意志是很難被人動的,輕嘆了口氣,知道這也是對所有人都好的結果了。
除非有奇跡,否則那兩人是沒了緣分了……
只是她們不知道,她們在盤算一切時沒有算到那個睡到一半口渴晃蕩出來,听到一切的小神醫這個變數。
而她,她和身後的狀元樓,就是夏侯馨和周嬤嬤怎麼想也想不到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