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上眾人一陣沉默,任夫人幾乎要受不住打擊的暈倒,任老爺則是陰著一張臉,目光泠冷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許久之後,任老爺再度開口,只是臉上早已沒有了剛才的和藹,「那不知道姑娘到底是誰?怎麼會在昨日坐了花轎進了我任家的門?」
沈蔓娘畢竟還是個小泵娘,面對昔日商場上打滾過的老狐狸難免有些顫巍巍,幸好有一只手在這個時候握緊了她,她有些疑惑的抬頭望去,只見任守一眼帶安撫的看著她。
到了這時候,她對于自己堅持要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情說出來終于有點愧疚,而那愧疚的原因就是他。
她知道這件事情算是沈家的家丑,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沒有錯,只是現在自己這樣什麼都不管的鬧了出來,反倒讓他有些臉上無光。
因為擺明著她雖然也是被算計的一方,但是被算計的原因是沈柔娘壓根看不上他——這點在場的人應該都猜得到,所以她把事情鬧開了,等于傷了任家也傷了他……
「我是沈家的二小姐,至于為什麼會坐在昨天的花轎里,我自己也不明白,不過我身邊陪嫁的那些丫鬟們或許比我還清楚一些。」
任夫人一听她的解釋,頓時雙眼一瞪,高聲說︰「沈家二小姐?沈家二小姐不就是那個庶出的,據說嗓子有殘疾的那個?!」
沈蔓娘低頭不語,等于明明白白承認了這個事實。
她知道多年來大娘怕落人口實,在眾夫人之間是怎麼說她的,說她早年傷了嗓子、有殘疾,還有雖然沒有明說,卻多多少少說過她愛裝清高、桀驁不遜之類的話,和在家不敬嫡母,仗著自己受沈老爺的寵愛就插手帳房的事,對她們母女倆的吃穿用度十分苛刻。
有了大娘這麼不遺余力的在外頭造謠,自然讓外人認為她沈蔓娘是個個性冷淡、做人不通情面,不只喉嚨傷了,聲音粗啞,那心也冷得像顆石頭。
而她爹一個大男人也不管這後院里的事,自然不知道這些名聲讓城里的媒人在說親時,從來不把她考慮進去,她爹以為是她年紀尚小,且認定她性子冷、不愛出門,才會養在深閨無人聞,全然不知大娘動了多少手腳。
而這些傳聞在任夫人查探沈大小姐的時候自然都給查探清楚了,這下一听她這樣說話,對那些話更是信了七、八分,頓時心里像扎了根刺一般,覺得胸口悶得疼。
且除了任夫人之外,任家其他女人也都是听過這些語言的。
就見任夫人早已沒了笑容,拿起帕子不斷拭淚,「那該殺千刀的沈家,究竟是為了什麼,怎麼能臨時換了新娘,以庶出換嫡出還真是好打算,就不知道是哪個壞心肝想出來的主意!」
任老爺和任家其他兩兄弟更是沉下了臉,看沈蔓娘的眼神也都帶著不善。
任家人最大的特色就是護短,更何況任守一這個義子在他們心中是十分獨特的存在。
對任老爺來說,不管自己有幾個親生的孩子,不管任守一是不是義子,相處了這些年早就比親生的孩子還親,怎麼說也有這些年帶大兒子的情分。
對任家兩兄弟來說,這個大哥自小就是他們追隨的目標,任家能夠有現在不斷壯大的家業,大哥功不可沒,所以就算這份家業要分給兄長大半,他們也沒有二話,再說了,這些年兄長替任家賺進的銀兩,就是用黃金打個跟他一樣大的人也都綽綽有余。
偏偏大哥早早就表示,這份家業他現在不過是幫忙打理罷了,以後等他們全都上手了,還是要完完整整的還給他們。
這就是他們大哥,從來不曾有過私心,即便因為這些誤了自己的姻緣,甚至在外頭行走時,有許多不明內情的人看低了他,但大哥也從不讓弟弟們替他解釋,這讓他們對大哥更是覺得愧疚。
因為這種種的原因,任守一看似只是生活在任家、被任家養大的外人,實際上所有任家人都把他當親人。
對于任家父子來說,沈家這轎前換人的行為不只是羞辱了任守一,更是大大的在任家的臉面上扇了一個大巴掌。
在任夫人發難之後,緊接著脾氣較為暴躁的任守成也跳了出來,大聲說︰「爹,這事情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我們當初三媒六聘的去聘他們沈家的姑娘,明明說好是迎娶沈家嫡女,現在卻突然換了一個身有殘疾的庶女,這明擺著就是欺負大哥,欺負我們任家!」
一旁較沉穩的任守業雖然沒有出聲,但臉上的表情也是同意這說法的。他看向任老爺,似乎只要他一聲令下,他們兄弟倆一文一武馬上就能找上沈家質問。
任家兄弟氣勢洶洶,任老爺也正在思考這件事情該如何解決,就在眾人正門沉默的時候,任夫人像突然想起什麼,臉色有些驚慌的看向任守一,顫著聲問︰「等等!我的兒,你們昨晚……昨晚可有……」
這件事情要怎麼處理還得看昨晚,若是昨天晚上兩人沒有什麼也就罷了,若是圓過房了,就算他們去沈家大鬧了一場,最後守一還是得娶這個庶女。
這一提醒,任老爺也想到這個點了,但是抬頭仔細看著剛剛大兒子臉上那讓他們甚感欣慰的春風得意,這時候反倒是讓他們笑都笑不出來了。
任守一像是一點都不明白其他家人到底在擔心些什麼,反而一臉輕松的說︰「義父義母,那沈家就讓你們去處理了,至于娘子嘛,我是不會換人的,這個就挺好的。」
聞言,任夫人第一次對這個義子發怒了,她氣得大力拍桌子,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你在胡說什麼?你可知道她是有殘疾的?就算不說這個,她一個庶女怎麼配得上你?!」
要是隨隨便便一個庶女就能嫁過來,那她又何必這樣等了許多年,甚至最後等到這樣一個身帶殘疾的?!任夫人憤恨的想。
任老爺則是眉頭緊皺,同樣不贊同的看著他,「你可想好了?就算她失身給你,但這畢竟是他們沈家的過錯,若是我們態度強硬些,你大可再娶一個正妻,這姑娘當個平妻或者是貴妾也行。」至于那沈家大小姐?哼!
就算是要倒貼他們任家,他們任家也是萬萬不敢要了!
任老爺沒有第一時間等到任守一的回答,只因任守一完全沒有猶豫的拉著身邊的沈蔓娘砰一聲跪在了原本給他們準備的蒲團上。
這一舉動讓任家人全都傻了,連本來沉浸在自己思緒的沈蔓娘也給驚醒了。
其實在他們開始討論、聲討起沈家的時候,完全沒有避諱沈蔓娘就在場,一開始任守一怕她听了這些話會感到傷心難過,還擔憂的低頭望著她,沒想到她卻一點情緒變化都沒有,只是像個木頭人一樣靜靜站著。
其實對于沈蔓娘來說,沈家與其說是一個居住的地方,不如說更像是困住她的牢籠,她在決定把沈家換新娘的事說出來的時候,就明白這樣把家丑攤于任家人面前的自己,已經算是沈家的罪人了。
畢竟家丑不外揚,她卻直白的把這件事情給捅了出來。
不過不管任家人怎麼看,這次她再也不想忍了!她握緊了拳,甚至感受不到指甲拍入肉里的疼痛。
當年也是這樣,明明是那母女倆做的好事,卻靠一句「家丑不得外揚」解決了,然後那個如同竟絲花般柔弱的女人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而她的嗓子也就這樣毀了。
以前娘親總是要她忍,說這是身為庶女的本分,但娘親自己安于本分卻沒換來什麼好日子,反而是死得靜悄悄的,在夜里被一口薄弊給抬出了沈府,最後誰也不曾記得她的存在。
或許爹會記得,但對她來說,那遲來的後悔只讓她覺得惡心和不屑。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沈蔓娘沒注意到周遭的任家人說了什麼,甚至沒注意到一直盯著她的那道專注視線,直到她因為猛然一跪而痛得回過神來時,赫然發現自己又成為目光的焦點。
她雖然冷淡著一張臉,眼底卻帶著疑惑,暗忖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任守一拉著她一起跪了下來,收斂起說笑的神情,一臉認真的說︰「義父義母,我知道這樣說很對不起你們兩老,但是比起娶一個看不起我的嫡女,我卻寧可娶一個合我心意的庶女,所以還請兩老成全我們。」說完,他也不管沈蔓娘是否同意這些話,拉著她,兩個人重重磕了三個頭。
才剛回一神就被拉著下跪磕頭,然後听到這讓人出乎意料的話,沈蔓娘只覺得有些發暈,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得和他上演這場苦命鴛鴦求饒記了。
原本她心中的那些憤恨情緒一時間全都消失無蹤,她現在只覺得或許她根本就還沒清醒過來,要不身邊這男人怎麼會說得好像非她不可的樣子"他們的關系……有那麼深嗎?她忍不住回想起前兩次見面的過程。
一次在山里,她掉進潭水里、整個人看起來狼狽到不行;第二次就是在昨晚,說沒兩句話,兩個人就到床上去了,似乎也沒有機會培養感情啊?!
任守一可不管她這時候在想什麼,他打算趁這個機會確立她在任家的地位。
本來他的打算是悄悄跟義父義母說出沈家搞的鬼,沒想到他的計畫失敗,她完全沒有體會到他的心意,當眾人的面直接說了出來,以至于他現在非得要更直接的向義父義母說明他非她不可的決心,否則以目前家人們對沈家的憤怒程度,就算不送她回沈家,可能也會遷怒于她,讓她以後在府里的日子不好過。
他的打算沈蔓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只知道等有些暈眩的她被扶站起身時,抬頭就看到任夫人嘆了口氣後,把手腕上的獨子拔了下來遞給她。
任夫人沒再說什麼,只有紅著的眼眶代表她有多麼不甘願才接受這個事實,而任老爺則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長長嘆了口氣。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隨你的意吧!」任老爺無奈道。
沈蔓娘傻傻看著眼前任家的所有人,只覺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間真的嫁了人?!
但怎麼沒有半個人問她到底想不想和他成為真夫妻呢?!這算是欺負她現在插不上嘴嗎?
在叩了頭又認識了任家人後,依舊有些恍神的沈蔓娘被拉著走回屬于任守一的院落——以後也是她居住的地方。
而就在她以為這時候應該會有人給她一點解釋,尤其是那個忽然說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搞得她一頭霧水的男人。
可是沒有,她在院子里待了兩天,卻再也沒有看見任守一的身影,她有些茫然,難道那天他說的那些話都是戲弄她的利當然,這兩天的日子並不是太好過,待在這里跟待在沈家一樣,沒什麼人搭理她,吃食不能說差,但是比起第一日來,的確是差距頗大,每天端上桌的都是些白炒菜、清湯白粥,甚至有些被放涼的菜。
後來她找到了原因,她偶然踏出院子的時候听到下人們在討論大少女乃女乃臨時換人、大少女乃女乃出身不好,還有大少女乃女乃不得寵的事情,心下便都明白了。
而她身邊的丫鬟已經都換成任守一派來的,所以就算她有些不滿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會不時思考著,自己現在到底算什麼處境呢?
看來任家這里,尤其是任守一,根本不打算放人,且這些天來雖冷落她,卻又沒說讓她回沈家,那麼是打算把她送得遠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