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早晚都已經帶著秋日的涼意,但是一到了正午,外頭依然熱得像是有火爐在烤一般,路面燙得讓人幾乎無法落腳。
然而不管這天再怎麼熱,還是有不少人爭先恐後的往菜市場那頭奔去,就只為了看一場人頭落地的熱鬧,畢竟北城已經許久沒出了這樣的大事,更別說這人還是大名鼎鼎的顏大當家。
「說是通敵叛國,其實听我在衙門里頭的親戚的親戚說,根本就是通倭啊!」在包圍得緊密的人群里,有人突然道。
「真的假的?再往前算個幾年,通倭可是要全家抄斬的,也就是這些年,少見倭人上岸作亂「,這才好一些了。」
「哪能不真啊!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的,說是有人舉報,還有人查找到了證據,要不然像這樣的大案,沒審個一個月哪里能判得下來。」
不少人因為這個消息議論紛紛,起了不小的騷動,只有站在最前頭的曹天洪,一邊抹著汗,一邊笑呵呵的听著。
他原來可以包了邊上酒樓的包間,愜意的一邊喝著小酒,一邊看著顏溫良人頭落地的,但他總覺得在這樣值得紀念的時刻,能夠狠狠踩在他頭上的瞬間,還是得離得近一些才好。
越來越接近正午時分,空地上也擺好了官員坐的椅子,三個穿著官服的人一一落了坐,就連劊子手也準備好了,就等著人犯給拉出來。
顏溫良就是所有人的注視之下,慢慢下了囚車,除了身上的傷痕無法處理外,他連頭發都重新梳理好了,冷然的表情看不出對于死亡的恐懼,甚至一點心虛也沒有,平靜的走到空地中央,緩緩跪了下來。
他明明是跪著的,渾身散發的氣勢卻遠遠壓過了前方的三名官員,尤其當坐在中間主審的刑部堂官羅大人對上他的視線時,還因為有些心虛而不自在的撇過臉。
然而很快的羅大人便自我安慰的想著,雖然他這麼判刑的確是太過急促了,可顏溫良罪證確鑿是事實,就算這次沒有曹天洪和成王爺暗地里給的好處,他還是會給出這樣的判決,顏溫良無論如何,終究逃不過一死。
想通了之後,他的底氣又稍微增強了一些,他拿起了狀子,把上頭的罪名念了一遍,接著板著臉大喝,「犯人顏溫良可認罪?」
顏溫良抬頭望著他,微微眯起的眼眸里滿是嘲諷,「我不認罪又如何?!」
「大膽!人證罪證都已齊備,哪有不認罪的說法!」羅大人怒斥,似乎同時也在說服自己。
顏溫良轉過頭不看他,而是看著另外一個方向,見到了正對著他笑得開心的曹天洪,他也詭異的勾起一抹淡笑。
曹天洪和羅大人都因為顏溫良的這抹笑而愣住了,心中隨之升起了不安。
「不會的,全都打點妥當了,就是成爺那里也沒听說出了什麼差錯,那人不過死到臨頭還在作怪罷了……」曹天洪喃喃自語著,只是不知怎麼的,大熱的天他卻突然覺得有些冷。
羅大人見時間差不多了,抬高了行刑的令旗,正準備往地上一扔的時候,忽然有個小廝竄到了他身邊,急急忙忙的低聲道︰「大人,不能扔啊!」
羅大人瞪了小廝一眼,氣急敗壞的低吼,「你這是做什麼?這里哪有你能說話的地方,還不趕緊下去!」
小廝緊攢著他的袖子,都快要哭出來了,別別扭扭的把自己剛才收到的東西往他的手里塞,「大人,你看看這個吧,這是剛剛府里緊急送過來的。」
羅大人看也沒看,便胡亂將東西塞回小廝懷里,隨即斥喝道︰「別胡鬧了,快快下去,否則別怪我大刑伺候!」
小廝緊咬著牙,露出那東西的一小角,「大人……這是五姨娘的貼身衣物啊!」
羅大人還以為自己听錯了,表情有點呆滯,接著有些傻愣的問︰「你、你說什麼?」
「這是五姨娘的貼身衣物啊!」小廝壓低了聲音,急促的趕緊把事情交代了,「剛剛府里來了人,說有惡賊挾持了後院,要是不把今日的斬立決給停了,就要讓家里的女眷清白全都不保啊!」
「什麼?!」羅大人大吼了聲,差點將手里的令旗給扔了出去,幸好他反應算快的,在最後關頭給撈了回來。
只是他這麼一吼,不管衙役還是百姓,甚至是顏溫良都覺得奇怪了,全都盯著他瞧。
「到底是怎麼回事?!」羅大人幾乎快瘋了,整張臉氣得通紅,就連一把小胡子都像是要翹了起來。
「是……是顏大當家的夫人,不知怎地,帶著一個丫鬟一路闖到後院,把夫人姨娘還有小姐們都給綁了,還……」
「宅子里頭那些小廝護院都是死人啊!她還怎麼了,快說!」
「她說若是大人堅持要行刑,她就剝了那些姨娘的衣裳,上頭還寫了名字,一個個的拿出去咱府外掛著,等掛完了姨娘的,就掛夫人的,最後掛所有小姐的……」小廝越說越小聲,羅大人的臉色也越來越黑,「還說了,說大人您敢黑心腸亂判案,她就敢狠心下這樣做,大人讓她死丈夫,她就讓大人死全家。」
「大膽!」羅大人氣得全身都在哆嗦,手里的令旗現下就跟催命符沒兩樣了,一時之間他居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小廝直接承受了自家主子的怒意,一臉苦樣。那話真的不是他胡亂編的,確實是那個大膽的顏少女乃女乃說的啊!
顏溫良的耳力極好,將兩人的對話听了個八九分,他怎麼也沒想到冷蓉為了他,居然會胡鬧成這樣,心里又是驚又是喜,又是無奈又是甜蜜,只覺得愛上了這樣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姑娘,他似乎時時刻刻都有驚喜。
也多虧了她想出的妙招,看著眼下這樣的情況,他這條小命一時半會兒倒還真的保住了。
日正時分,人心本就浮躁,過了該行刑的時間,主審的羅大人還臉色鐵青的站在那里,有人忍不住開始喧嘩,猜測著是不是有什麼古怪。
羅大人緊咬著牙,看著手里的令旗和五姨娘的貼身衣物,最後眸光一狠,覺得自己怎麼能讓一個女流之輩給拿捏住,狠下心,丟下了令牌。「行刑!」
顏溫良看著另外一條道上,早該出現的人到現在還未現身,心里也有個底了,唯一的遺憾,就是在最後沒能看見他最想見到的人,不過這樣也好,免得嚇壞了她。
刀光一閃,他已經感覺刀風掃過了自己的額頭處,正準備迎接著最後的疼痛時,一聲大喊突然破空響起——
「刀下留人!」
箭矢破空而來打歪了已經落下的刀,顏溫良緩緩睜開了眼,看著朱紅色衣裳的男人策馬奔馳而來,而他身邊跟著的,正是那日來查扣的將軍孟非。
他眯著眼,看著孟非騎在馬上,拉起了弓,對準了他的方向,手放開了弓弦,箭矢破空聲再次傳出,緊接著是此起彼落的尖叫聲,還有尸體躺倒在地上,逐漸散開的一灘猩紅血液。
冷蓉眼神放空,不管後頭的紫藤怎麼追,她只是無意識的奔跑著,完全忘了這是在哪里,也不管那些早先被她用藥放倒的人正一個個的站起來,準備攔著她,阻擋她的去路。
她的腦子里只有紫藤到外頭打听來的一句話——行刑了!那個叛國的罪人死了!
死了!死了?!怎麼能死了呢?
她不相信,絕對不相信,那樣一個總像是在算計什麼的男人怎麼會就這麼死了?他不是說要讓那些作惡的人一個個都逃不過報應的嗎?怎麼那些人還沒死,他就先死了?
冷蓉的思緒一片混亂,只知道要趕快趕到行刑的地方,去看看那個說謙的男人是不是又騙了她。
只是當她看到刑場上的一灘血,還有耳朵里听見的那些討論聲時,她突然冷靜得不能再冷靜。
她看著那灘血跡,又抬頭看著一群官差正圍著的地方,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撞著了人也不管,直直的走向人群的中心,直到被人用武器給攔了下來。
她冷眼看著那看起來並不好惹的兵士,不帶感情的問︰「怎麼,連認尸都不行了嗎?」
她的話音方落,就听聞身後傳來一道詢問的嗓音——
「認誰的尸?」
「我男人的尸,行了嗎?還要再問什麼?」她沒有听出聲音的主人是誰,只攻擊性十足的反嗆。
聞言,原本有些平板的聲音,不自覺揚高了些,「喔?什麼時候曹天洪成了你的男人?」
冷蓉頓了下,眨了眨眼,一雙眼慢慢瞠大,接著緩緩轉過頭,看著那個一身狼狽的男人就站在不遠處,臉上還是該死的沒有任何表情,彷佛多了一點微笑或一點溫柔會要他的命似的。
顏溫良向她伸出了手,「過來。」
她眨眨眼,不知道為什麼視線卻越來越模糊,氣息有些不順的道︰「你說過去就過去,你以為你是誰啊!」
他終于勾了勾嘴角,「我是你的男人,要牽手走一輩子的男人。」
冷蓉被他的話給震懾住,完全無法動彈,只能傻傻的看著他慢慢走向自己。
他一點都不英俊,滿身的傷,看起來又髒又臭,頭發雖然簡單的梳理過,但看起來油膩膩的,也不怎麼干淨,他的臉還有幾條血痕,配上他原本眼角上的疤和那冷硬的臉龐線條,就連大人看了都有些驚怕,小孩要是見了他,肯定連作好幾晚惡夢。
可是,這樣的他,她卻覺得他真是帥翻了,帥得慘絕人寰,帥得她恨不得昭告全世界,他是她的男人!
顏溫良走到她的面前停了下來,從她懷里抽出她的帕子,輕輕擦太她的眼淚,「又哭又笑,像只小花貓。」
他平淡的一句話,卻讓她噗哧笑出了聲音,她睨了他一眼,不管他人的眼光,大膽的勾住他的手,拉著他往家的方向走。「走了,回家去,我那里有好傷藥,給你好好的擦擦,要不然本來就長得粗了,又弄成這樣,以後嚇壞了自己的孩兒該怎麼好?」
顏溫良低著頭,溫柔的回道︰「你已經想得這麼遠了?」
「早晚都是會有的。」她自信的道,又睨了他一眼,「你好好努力的干活,還怕孩子不來啊!」
他被口水嗆了一下,尷尬的輕咳了一聲,沉默片刻後,認真的道︰「在外頭別說這個……」不過他會努力的。
「我說說又怎麼了……」
冷蓉的聲音變成小小的嘟囔聲消散在空氣中,不過即使已經听不見他們夫妻倆的對話,還是可以感受到他們之間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