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瑞芳昨晚看了那一大群白色的蟲子,又看了那些蟲子是從哪里爬出來的,一早別說是看到面條都臉色發青,就算是看見了白粥也是吃不下去,只能拿了幾塊干硬的大餅混著水硬啃,然後連忙讓手下人去把那些尸體都裝進一個又一個的袋子里,準備全都拉到郊外去燒了。
城里的百姓看到衙門的異狀,打听出原因後都議論了起來。
「這可是大不敬啊!這人都死了不讓入土為安就罷了,怎麼還能燒了呢?」
「听說那是一個小娘子說的,說是不這麼做不行。」
「女人家懂些什麼?隨意燒人家的尸首那是得遭天譴的!」
「你們懂什麼?這幾日封了城鎮,許出不許進,就是因為那些尸體都是得了疫癥的,也不知道是哪個沒天良的扔來咱們這兒,縣太爺是怕疫癥傳開來才這麼做的。」
一听說跟瘟疫有關,許多人都偏向了縣太爺這頭,可還是有一群學子義憤填膺,認為趙瑞芳這是違了天道,打算聯名上書勸諫。
鎮子外的客棧老板這些日子可是數銀兩數得樂開懷,許多人因為不得進鎮或進城,都不得不在外頭住宿,別說是兩個人一間房,就是一間屋子里睡上了三四個人那也是正常。
而和書院朋友參加文會回來的韓文諾,也是其中之一。
他家就在午門縣城再過去些的村子里,穿過縣城回去是最近的,要不就得走山路,可附近的山勢都又高又陡,他一介文弱書生根本就沒法子,最後也只能和幾個同窗湊了分子,一起在客棧里窩著,可沒想到才剛住了兩天,就听到要燒尸首的事。
韓文諾平日雖然不怎麼開口,可他的成績卻是有目共睹的,明年的科考若是沒有什麼問題,他肯定是榜上有名的,所以幾個同窗也都暗暗的奉他為首,希望他出頭。
韓文諾做事謹慎,也不是幾個同窗吆喝了就會草率上書的人,而是打算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只是當衙役押著一車又一車的東西往城外送時,在一旁圍觀的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看著跟在車隊最後方,挺著肚子的那個女子。
「伶兒?!」韓文諾看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容貌,也顧不得身邊還有同窗正義憤填膺的討論等等該寫些什麼勸告縣令,他像失了魂一樣追著車隊的尾巴而去。
他腦子里一片混亂,忘記了兩人早已經解了婚約,也忘記他早就沒了權力去干涉她的生活。
他只是傻傻的追著,然後在山坡下追上了車隊,他一步步走近,越是看清了她的樣子,表情就越顯震驚。
當蒲梓伶注意到他時,他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驚駭地看著她微凸的肚子。
「你……居然有孕了?!」
蒲梓伶有時候會想,穿越帶來最大的好處和壞處就是讓兩輩子的桃花都開了,只是這兩朵桃花開得都有些歪。
她本以為把婚約給解除後,自己和韓文諾就再也沒關系了,可看他震驚中又帶著悲憤的表情……韓文諾大概不是這麼想的。
她看了眼山坡上正準備挖坑焚尸的衙役,皺著眉,不想和他浪費太多時間,有些不耐地問道︰「有什麼事嗎?若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
韓文諾像是看不見她的不耐煩,反而認定她是因為有了身孕而羞于見他,瞬息萬變的臉色在蒲梓伶看來大概跟七彩霓虹燈有得比。
「你、你怎麼會……」他眼神飄向她的肚子,嗓音有些啞,像是不敢確定。
「我怎麼了?有話就說,我還有事。」蒲梓伶實在不想跟他廢話。
「伶兒,我說過的,若你生活有困難,能夠幫襯的我還是能夠幫襯的,你又何必……」韓文諾輕嘆了口氣,像是她做了什麼錯誤的決定一般,可惜又可憐的望著她。
蒲梓伶不用細想就可以猜到他的想法,她只是為了方便,也怕弄髒了好的衣服而穿了普通的布衣,落在他眼里大概是隨便找個人嫁了,過著苦日子吧。
她心里已經怒火滔天,可臉上反倒掛著笑,雖然那笑容冷得讓人打顫。
「幫襯我什麼?」蒲梓伶眼里滿是嘲諷地望著他。
比起剛解除婚約時,原主殘留的心酸難過,現在的蒲梓伶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除了不屑外,就只有對原主滿滿的不舍。
說什麼幫襯她,退親時他沒有幫她,這幾個月過去了,他也沒任何行動,算哪門子的幫?
這樣一個只會說空話的男人,根本就不是值得托付終身的對象,只可惜原主那樣一腔的真心了。
韓文諾仔細的看了看她的穿著,舊的衣裳洗得都有些發白,頭上簪環盡去,只隨意在腦後挽了個髻,然後用一根木條簪住,就連手上也光禿禿的,臉上更是素淨得找不到半點脂粉的痕跡。
許久之前,他在國公府外見她的那一次,她一身的打扮比起村子里大戶人家的千金也毫不遜色,就是她來退親那日,即使看起來憔悴,但衣裳不是這種普通的棉布,頭發也是精心的梳過,她怎麼會落到這種境地?
他越看越是覺得痛心,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跟我回去吧!我的日子就算說不上大富,可也不會讓你再這樣受苦的。」
「受苦?呵!」蒲梓伶最近因為歐陽霄的事情,本來就情緒不佳了,听到他這白目的話語,更是忍不住怒火中燒。
可是大抵是人在怒到極致的時候,反而會冷靜下來,她也不抽回手,只冷眼看著他,淡淡問著。「喔?跟你回去難道我就不受苦了?我現在畢竟有了別人的孩子,就這樣沒名沒分的跟你回去又算是怎麼回事?再說了,嬸娘就不會有半點意見?」
她的問話讓韓文諾欣喜若狂,也沒留意她的口吻太過冷淡,都要轉起圈來。
「沒事的,娘也不是那樣心硬的人,見你過得這般不好,肯定也會贊同我的決定。」
「還是不了。」她輕笑。「我這樣上門,嬸娘還以為我是要纏著你不放呢,我們婚約都解除了,這樣上門可不好看。」
韓文諾像是沒听明白她話里的意思,連忙接口道︰「不會的,娘肯定不會這麼想,你就安心地跟著我,現在家里也寬裕了許多,不過是多一雙筷子的事,娘肯定不會說什麼的。」
有時候,蠢蛋真的會讓人很生氣,蒲梓伶心里的那把怒火已經有快壓抑不住的趨勢了。
這個人是裝傻還是真傻?她一個穿越來的都還懂得什麼叫做聘者為妻,奔者為妾,而他一開口就是讓她沒名沒分的跟著他?
他是真的有把她這個人放在心上過嗎?如果有的話,又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出這樣不尊重的話!
「韓文諾,不管我過得怎麼樣,我很確定,我不會跟著你走。」她掙開了他的手,臉色平靜的說著。
韓文諾的臉僵硬了下,笑容尷尬地收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為什麼?伶兒,別再倔強了好嗎?你知道就算看在我們多年的情分上……」
她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說︰「多年的情分?」她扯出諷刺的笑容,「原來,你還覺得我們之間有這種東西?」
韓文諾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伶兒,你……你怎麼這樣說話,你說這樣的話不就是在挖我的心嗎?我們這些年即使沒見過幾面,可之前我們那些情分難道是假的?」
「呵!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這麼慶幸我們已經解除了婚約。」她看著他陡然瞪大了眼,卻狠心地繼續說了下去。
有些話,之前沒有說明白,一直壓在心里,如今也算是找到了機會,終于可以一吐為快了。
「如果你有半點對我的尊重,你又怎麼會要我沒名沒分的跟著你走?」她搖搖頭,「至于說起往昔我對你的情分……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可曾想過,當初如果不是我賣身進國公府,加上我把月錢不時地送回韓家,你今日又怎麼能夠用舉人身分來和我說話,表達你高高在上的憐憫?」
韓文諾被她問得不禁後退了一步,臉上有著震驚和狼狽,像是被拆穿了一直隱藏的那一面,把真實赤果果又丑陋的掀開來。
「不……我只是……我只是想幫你,就算我們不成夫妻,可……」
「可還能什麼?不能成妻,還能成妾,是嗎?」她輕聲說出了他沒說出口的話。
她眼里的嘲諷明顯得讓他幾乎無法正視她,韓文諾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只覺得今日或許他根本就不該追過來,就不該說那些話,把最後那一點情分給消磨得不留任何痕跡。
韓文諾沉默了會兒,紅著眼看著她,到了如今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跟著他走的打算,再說下去,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可明知道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想問最後一個問題。
「伶兒,說了這麼多,說穿了,不就是你已經對我沒了情分嗎?」
韓文諾能夠考上舉人,也不是真的傻,在她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後,他多少也感覺到她不是欲拒還迎,而是真的對他沒有了半點情分。
「是。」她回答的果斷,事實上這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他的眼里滑過一抹傷痛,明明還是那樣熟悉的臉,可為什麼能夠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她是單純因為沒了婚約所以才如此,還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心里已經有了別人?
他將眼神投向她的身後,那里不知道何時站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冷冷地看著他們的方向,他即使不問,也知道那男人肯定和她有所關系。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但是從那人的氣質還有穿著來看,肯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韓文諾想起自己家那座已經許多年的小院子,又想起之前曾經見過的國公府,一種莫名的情緒啃噬著他的心。
傳兒能夠這麼干脆俐落的承認對他沒有了半絲情分,是不是因為已經把心思都放在那個男人身上?
「你那日離開後,我總是想,若是你能夠再堅持一下,說不定我娘就會支持我們的親事……看來,一切果然
是我多想了,你的心早已不在我這里,就算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留戀那樁婚事的。」他有些苦澀的說著,好像他才是那個被拋棄的人。
蒲梓伶看著他,忽然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可憐又可笑。
明明就跟他娘一樣,覺得原主的丫頭身分已經配不上他了,忘了這些年是誰供著他念書,忘了是誰耗了花樣年華等著他,就指責是她早就變心,才想解除婚約?
「如果你要這麼想,就這麼想吧!我還有事,就不多說了。」蒲梓伶不願再和他瞎扯。
這樣的人她見得多了,懦弱得永遠只往別人身上找理由,卻從來不去想想這世界上哪里有無緣無故的好,和無緣無故的恨。
她現在只希望這真的是最後一次見到他了。
唉!總覺得午門縣和她大約是有些相克的,要不然怎會事情接二連三地來,就連想避開的韓文諾也離這不遠,遇見的機會太高了,總讓人不是那麼高興。
她轉頭準備去看看那些衙役事情辦得如何了,卻在轉身的時候,見到歐陽霄站在遠處看著她。
她以為他會走過來,可是他只是在原地靜靜的看了她一眼,就轉身離開了。
蒲梓傳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可是他沒有走過來詢問和她說話的人是誰這樣的問題,讓她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氣。
說實話,如果兩個人直接踫面,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她可以坦白的說自己是放不下這個活了兩輩子,她第一次抱有好感的男人,同時也是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親。
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想,何必要這樣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他?就這樣裝著什麼都不知道,不是很好嗎?難得穿越了時空踫上這麼一個人,難道就要讓她的那一點堅持毀了一切嗎?
她試著說服自己,可是每次感覺到他的溫柔,她總忍不住想問︰他是看著她的嗎?他看著的是那個他不惜放下一切追來的她?還是現在的這個她?
她苦笑著往前走,撫著有些發疼的胸口,知道這是個不能再深究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