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輕重緩急,富錦春知道現在不是查探柳梳兒的時候,反正只要是在這屋里發生的事情,她總是會有辦法知道的,這陣子只不過是心神被歐陽給分了大半才會疏忽了他們。
盎錦春蓮步輕移的走到黃氏身邊,輕輕的攬著她,邊往里頭走邊說道︰「大小姐,二少爺,表小姐也是‘思家心切’,我們又何必阻撓人家回家去呢?更何況現在府里這樣的情況也不大適合招待客人了,可別讓人說咱們不懂待客之道了,對吧?」
歐陽姍和歐陽爾都注意到了她在思家心切幾個字上的加重語氣,然後各自用惡狠狠的表情看著柳梳兒。
這思家的心情來得可真是及時呢!在他們家剛出事時就有了,之前怎麼都沒听她說過半句呢?
兄妹兩個突然有種自己識人不清的感覺,覺得自己和大哥比就是差了那一點眼光,看看他們以為是好人的女人現在想干麼,再看看富錦春的所做所為,兄妹倆恨不得將自己的眼楮挖下來好好洗洗,看看到底是被什麼東西給蒙蔽了!
歐陽姍哼了聲,跟上富錦春的腳步,「是啊,既然表姊急著回家那我們也不好多留人了,那就不送了。」
歐陽爾也大搖大擺的從柳梳兒身邊晃過,還不忘丟下一個不屑的眼神說︰「表姊請走好啊!我們歐陽家現在可沒有人手能去伺候多出來的人了。」
柳梳兒被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諷刺,心中惱火地咬了咬唇,手里的帕子幾乎快被扯爛了,最後她還是忍住了這一時之氣,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哼!他們也就只有現在能再囂張而已!她懶得和他們計較,她就要好好看看,等歐陽正式被判刑抄家時,他們還能不能張狂得起來!
歐陽從宮里回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半夜了,看著被封上的大門,他臉上沒有半分波動,徑自轉往了後頭的小門。
看著站在門兩邊看守的侍衛,他也不是很在意的往里頭走去,繞過了一片漆黑的回廊後,他突然停住了腳步,看著那個舉著一盞燈站在轉角處的人見,表情有些怔忡。
他方才以為家里已經沒有人了,就算有人也應該都已經睡了,沒想到竟然還會有人等在這里。
深黑夜色中,富錦春提著一盞散發暈黃溫暖光芒的燈籠慢慢朝他走來,那光暈下的俏顏寫著說不盡的擔憂和關心,讓歐陽只覺得心神震蕩,喉頭像是堵了一塊石頭般,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就這樣傻傻的站在原地,看著她走到他面前,停下來,輕抬小臉,一雙水眸中盈滿著擔憂問道︰「你回來了,有沒有受傷?」
她輕柔的話語像絲一般細細密密纏纏綿綿的將他的心給裹住,心一熱,他伸出手將她往自己懷中一扯,她縴細嬌柔的身子就直直的撞進他懷里。
他鐵臂緊緊的將她環繞,那盞燈籠就這樣摔落在地面上滾了兩圈,燈籠里的火熄了卻無人理會,兩人的身軀緊緊相貼,彼此呼出的氣息拂到了臉上。
「大少爺……」她又驚又羞的低呼著,渾身僵硬,不知所措。
「就這樣別動。」他輕輕呼吸,鼻間充滿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帶著一點甜,像是八月盛開的桂花般。
「也別喊我少爺了,喚我的字吧?」
他低沉的嗓音如同佳釀般低醇,讓她不由得紅了臉,囁嚅著喊不出口。
「少爺……這不行的……」哪有下人喊主人的字的!
「我說可以就可以。」他口氣有難得的強硬。
她為難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又因為被他給摟著,說起話來更是結結巴巴。
「我……少爺……」
他伸手輕抬起她的下頭,手指撫過她柔女敕的面頰,眼神熾熱,輕輕地說著,「喚我庭之。」
即使周遭只剩下高掛夜空的月光,富錦春還是從他眼里看出了不同于平常的炙熱。
她咬了咬唇,最後還是順了他的意,低聲喃著,「庭……庭之……」
她的輕喃消失在歐陽的動作中。
他冰涼的唇輕輕貼上她的,他同樣冰冷而粗糙的雙手捧著她的臉,纏綿而緩慢的汲取她那瀲灩紅唇上的甜蜜。
她的唇很軟很滑,還帶著她特有的清香,這是歐陽吻上她的第一個感覺,可是這樣的吻似乎無法滿足他心中逐漸燃起的渴望。
他本能的小心探出舌尖,輕吮著她的唇,在她忍不住低吟出聲時,靈巧的將舌探入她的檀口,勾引著她的丁香小舌和他一起交纏。
黑暗中,月色下,除了園子里偶爾听見的蟲聲蛙鳴外,只剩下兩個人唇舌交纏的旖旎聲響。
這一吻持續好一會才結束,他抱著氣喘吁吁的她,沉默半晌之後才緩緩開口,「你怎麼還在這里?」
盎錦春以為他是問她怎麼這個時間還在這里等著他,氣息調勻了些才回答道︰「來宣旨的公公說你會回府,可宮門落鎖的時辰到了你還沒回來,我就來這里等你,就怕你回來的時候沒半點光亮,甚至沒吃點熱飯菜……」
他深邃的黑眸定定的看著她,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你怎麼不走?今見個傳旨的時候你應該也听見了,我如今被免職了,雖然還住在這個宅子里,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獲罪了,你不怕?」
今日剛進宮,皇上劈頭就是一陣喝斥,說他縱容家人收受銀兩企圖掩蓋河工的疏漏,見河工有錯竟也不馬上進行處理,他不解詢問,才明白那些是先前御史上書彈劾他的內容,說的有憑有據,只差沒人證說是親眼目睹。
雖然他入京也不過才一年,但不是沒看過別人被罷官抄家的場面,不說那些下人們都四處奔逃,有些甚至還搶了主人的東西走人,就是一些家眷小妾也都巴望著能跑就跑,沒有半個肯留下來。
看過了那些經歷,他在听到皇上擬的那道旨意時,心中不是不忐忑的,即使他心底始終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她不會那麼做,甚至反復的對自己說,她的性子不會讓她如一般人那樣慌亂,他的心還是無法安定。
見到黑夜中她提著燈籠慢慢朝他走來,他無法說明那瞬間的感覺是什麼,只知道自己想要緊緊的抱著她,想確定這不是他的幻覺。
盎錦春一開始還不明白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可听到了最後,剛才的纏綿情意頓時去了七八分,忍不住推了他幾下,忿忿的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以為我是那種沒良心的女人嗎?以為我之前承諾你一年的期限,現在看你沒了官做,就會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嗎?原來在你心底我是這樣的人?!」
他雖然看不清她臉上憤怒的神情,但是她推他的力道還有那咬牙切齒的語氣,還是讓他清楚知道她有多生氣。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從在宮里听皇上下旨時就開始擔驚受怕。」他摟著她,聲音低低的沒有起伏,但不難听出話里的不安來,「我總想著你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又想著這世上本來就是同享富貴的多,共患難的少,這樣東想西想,才會有了那種糊涂的念頭。」
盎錦春本來對于他的不信任是心里有火的,還想著枉費她替他擔了半天的心,他卻這樣看她,但听他解釋了這一番話,心卻又軟了下來,乖乖的讓他抱著,只是還鼓著腮幫子,又忍不住哼了幾聲,擺著架子想讓他來哄。
但歐陽以前沒把女人放在眼里過,自然對女子的心思是一點都不懂,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仍在生氣,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辦法,只能沉默以對。
突然之間兩人沉默了下來,最後先開口的還是富錦春。
「你今兒個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才收到你已經回城準備進宮的消息,沒多久就有人上門來宣旨說要罷官了?」她抿了抿唇問道。
唉,她就是被他給吃得死死的了,見他連一句哄人的話都說不出來,她竟然也當作事情就這樣過了,還自己先開口轉了話題。
說到底,她就是心軟的毛病又犯了,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自己就先替他搭好了梯子給他下。
歐陽一听到她的問話,心中暖暖的,卻又對自己曾經那樣懷疑她而有些愧疚,不禁語氣又放柔了起了主動的道歉。
「是我不對,我明明知道你的性子,卻又說這樣的話……當時我雖然表面上看起來還算平靜,心底卻慌了,我甚至在想,幸好你那時候沒直接答應了我,你和我家簽的也不是死契,就是真的出了什麼事……」也有一條活路在。
他話沒說完就被她捂住了嘴,她氣惱的說︰「歐陽,你又說這種話?!我當日沒直接應了你,難不成是存了這種心思嗎?我如果真愛上了一個人,就是死我也會跟著,怎麼會想自己一個人沒有生氣的活著?!」
她斥責到最後聲音竟有幾分哽咽,讓他臉上平淡的神情再也維持不住,將她摟得更緊,她也用力回抱著他,像是想借著這個擁抱來證明彼此的心意一樣。
他沙啞著聲音,慢慢的在她耳邊低喃著,這是他第一次或許也是他最後一次說的情話,「我也是一樣,只願與你生同一個裳,死同一個槨。」
盎錦春听了這難得的情話應該是要歡喜的,只是心中越歡喜,眼里的淚卻越落個不停。
他听到她啜泣的聲音,忍不住低頭急問︰「怎麼了?我說的哪里不對嗎?」
她膩在他懷里搖了搖頭,抽噎著聲音回答,「沒事,只是想起我爹和我娘了,小的時候,我也听過這首詞,沒想到還會從你的嘴里再次听見。」
從前她玩泥巴時她娘常常會笑著念這首從中土大國傳來的〈我儂詞〉,以前不懂,只覺這詞听起來可愛,直到她爹過世沒多久,她娘也像詞里說的一樣跟著去的時候,她才明白這里頭說的那種情有多深、有多重。
時隔十多年,就在她以為自己可能找不到屬于自己的良人時,他卻突然對著她說了同樣的詞,她就忍不住落下淚來了。
是喜是悲她已經分不清了,或許喜的成分多一些吧!因為她幸運的能夠得到這和她有一樣心思的人,也得到她早已不敢奢望的深情。
歐陽是知道她父母已逝的,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溫柔的吻了吻她的發,輕喃著,「傻子,這有什麼好哭的,你若是想听,我還可以多念幾次。」
她輕笑,「多念幾次倒是不用了,你就從頭把那詞念一次給我听吧!好多年了……我都快不記得那詞的許多句子了。」
他淡淡一笑,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聲開始念著,「你儂我儂,式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合,再捻一個你,再塑二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裳,死同一個槨。」
她在中途也輕輕的跟著念起了這首詞來,月光下,她看著彼此的眼,似乎那眼里的深情和溫柔都寄托在那詞里,透過那你一句我一句的念誦傳達到兩人心中。
月夜里,他倆執手相對,一次次的念著那扣人心弦的詞句,像是請月娘見證了彼此的心就像詞中所述一樣纏綿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