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佛寺在京城郊外,馬車頂多能到山下,接下來上山的路,除了有身分的人家能夠讓下人或請人抬轎子,其余人都得一步步自個兒走上去。
此時一頂軟轎慢慢的在山腰上走著,目的地是山頂上的萬佛寺,軟轎的左右跟著不少伺候的宮女,前後還有不少護衛。
齊太後坐在軟轎里閉眼小憩,微蹙著眉頭看起來像在沉思,手里拿著金絲勾成的纏枝手爐,暖了手心卻暖不進心底。
她進宮不過十年,就從一個普通的妃子走上太後的位置,這十年,看著短,她卻常常覺得已經久到讓她忘記自己曾經也不過是個無憂無慮的小泵娘。
應該說,不管以前她是什麼樣的人,在宮里過了這些年,除了爭就是斗,就算是對著枕邊人都放不下滿肚子的心機打算,更別提現在當了太後,自個兒的兒子成了天下之主,偏偏年紀太小,她斗完了後宮,還得在前朝
斗著監國王爺和一干文武重臣。
不累嗎?她常常這樣自問,但很快的這樣的疑問就會消散了去。
因為權力的滋味就像是最甜美的毒,嘗過之後再也不能斷了口,只能逼著自己不斷往上爬,就算過程中得踩著多少人的鮮血甚至是踏過多少人的背脊,也在所不惜。
齊太後不由得想起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胡家案子,眉頭蹙得更緊了。
胡家老太爺是個名將這自然不用說,只可惜胡家的男人都是一副執拗的脾氣,油鹽不進,這樣的人若是自己的心月復自然是好的,只可惜這樣的人也最不可能被招攬。
所以當那件事情被胡靖惟撞破的時候,她沒有任何猶豫,直接下令邊關那兒下手除了胡靖惟,不能為她所用的人才,只能舍棄。
只不過原本以為能夠找到的那本冊子還是不見蹤影,胡家雖然被抄,但是胡靖惟的祖母、妻子和他的弟弟卻始終找不到,讓她總覺得不安,想著胡家是不是還留了什麼後手。
抓不到有用的人,那些被關在牢里的無用之人本想過一陣子就解決了,卻沒想到胡家的事情不知怎地又在朝堂上被翻了出來,甚至安王爺那一派的人順風又將話題給炒熱,讓她動手也不是,不動手也不是,就跟吞了蒼蠅一般嚼心,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包糟糕的是,手底下的人報上來一個消息,胡靖惟似乎沒死,還帶著人從邊關回來了。
一本找不著的帳冊和一個來意不善的胡靖惟,齊太後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等在前頭的會是多大的麻煩,且安王爺和胡靖惟的關系好,誰不知道,想來安王爺這陣子沒有任何動作,對于胡家案子也不聞不問,不過都是表面功夫,要不然他那一派的人哪里敢在朝堂上鬧得這樣起勁。
只不過安王爺既然擺出一副萬事不管的樣子,她自然也不能太在意,只能暗中讓人隨時盯著皇上還有安王
爺,只要他們一有動靜,她才能夠馬上反應過來。
腦子里的思緒一條條的飛過,她閉著眼想小憩的目的沒達到,反而因為一堆事情惹得頭疼的毛病又犯了。
轎子晃啊晃的,她就算頭疼也沒辦法,只能想著幸好快到萬佛寺的門前了,到時候也不用拜什麼佛,直接進了廂房休息也就罷了。
她微微掀開轎簾,吩咐道︰「等等轎子直接進去後頭廂房,別停寺門口了。」
入寺不拜而直接繞到後頭自然是沒有這樣的規矩,但是對齊太後來說,她手里明的暗的不知道沾過多少人命,她拜佛也不過就是求個心安,要說多虔誠自然是沒有的,更何況是她身體不適之時。
轎子突然晃了一下後停了下來,齊太後還以為轎夫沒听進她剛剛的吩咐,正要開口罵人,就听見女子嬌柔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有人攔轎喊冤,她猛地睜開眼,狠瞪著轎簾。
「太後娘娘……這事……」站在軟轎邊上的貼身嬤嬤擔憂的道,不知該如何處理。
如果是在沒人的地方,攔轎的人趕也就趕了,就算弄死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婦人倒是會挑地方,直接跪在萬佛寺的大門口,來來往往的人不說是王公貴族,官宦人家還有平頭百姓的也是不少,她只要一動手,只怕還不用下山,當朝太後草菅人命的風聲就會傳得滿城皆知了。
齊太後狹長的雙眼閃過冷厲,嘲弄的冷冷一笑。安王爺這是坐不住了,才會選在這個時候發難?
「落轎。」她輕聲道︰「我倒是要瞧瞧到底是什麼天大的冤屈,能夠讓一個婦人攔下我的轎子。」
嬤嬤不贊同的想勸,但是想起主子那說一不二的果斷性子,也知道多說無用,只得先讓轎夫落了轎,接著掀了轎簾,齊太後搭著她的手,慢慢的下了軟轎。
齊太後姿態優雅,居高臨下睨著跪在萬佛寺大門前的婦人,眼楮掃過她已經看得出來的肚子,不禁輕皺了下
眉頭,但是很快的又恢復面無表情。
這婦人一身素色衣裳,還挺了個肚子,從剛剛說了第一句話後就再也沒開過口也沒抬臉,讓人看不到她的模樣和表情,只不過光瞧著這婦人敢一個人就攔著她這個太後這點,想來膽子也不會小了。
齊太後自然是不會親自開口去問話的,嬤嬤只瞧了她的臉色,馬上意會,問道︰「前面跪的是誰?要申冤為何不去找府衙,難道不知道無故攔下太後的轎子是要問罪的嗎?!」
齊太後看著那婦人緩緩抬起頭來,直直的望向她,一雙眼楮水汪汪的,看似柔弱單純,卻又無所畏懼。
許櫻兒只望了她那麼一眼,便微微垂下眼瞼,不卑不亢地道︰「臣婦若是怕被問罪,今日就不會在這里為亡夫申冤了。」在嬤嬤要問她夫婿是誰之前,她從懷中拿出一本泛黃的冊子,上頭還有一些黑色污漬。「臣婦,胡靖惟將軍之妻,要替亡夫申冤,狀告當朝太後之父,貪污軍餉,又在事發之前引賊圍殺,陷臣婦夫君不忠不義之名!」
她的聲音清脆平緩,卻如驚天之雷打向眾人,所有人全都瞪大了眼,腦子里都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天,要亂了。
京城里傳播最快的無疑就是各種流言,尤其是官家女眷之間的消息傳遞更是快速,畢竟姻親關系縱橫交錯,東扯一頭西扯一頭的都能扯上幾分親戚關系,只要一家知道,大約半個京城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包別提現在胡家的事情重新吵了起來本來就不正常,眾人本來還在猜測監國王爺一直按兵不動是不是有什麼後招的時候,一個身懷六甲的年輕婦人就直接到太後面前告了狀,告的還是太後的母家。
這樣驚天的消息,內行的看出了安王爺和太後外戚一黨斗起來的門道,外行的光是看熱鬧也是好奇得不得了。
萬佛寺今兒本來就熱鬧,又是在大門外鬧上這一出,太後的轎子還沒下山,各家小廝管家就已經將消息往山下傳,齊太後都還沒回宮,京城里大概就只剩下不知事的小娃兒還不清楚這消息了。
而安王爺閉門不出,像是完全置身事外。
齊太後回了宮里,關上了殿門,女官內侍各個都輕手輕腳的,就連喘氣都小心翼翼著來,就怕惹了主子的眼,直接撞在刀尖上。
齊太後坐在上位勾著冷笑,看著空曠的宮殿,想起剛剛那個即使穿著一身素服也掩不住麗色的女人送上的帳冊,心里頭像是有火在燒。
那本帳冊就是她這陣子遍尋不得的重要證據,如今用這樣的方式得到,她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安王爺這招釜底抽薪可真是狠,那婦人要她為她作主,告的卻是她父親,眾目睽睽之下,難道她還能說一個不字?
她想起自己咬著牙讓人接過那一本帳冊,還得讓人帶上那婦人一起下山好好安置,胸口一股惡氣就始終壓不下去。
她臉上一片陰鷙,眼里跳動著狠戾的火焰,恨不得把安王爺和那寡婦凌遲了一遍又一遍。
只是雖發著火,她還是逼著自己冷靜,身處後宮這十年,她早已學到越是沖動出頭,死得越快的道理。
安王爺打的是什麼主意她不是不知道,不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要保著太後的位置,還是要保著母家在邊關的勢力嗎?
若是她安安分分地當著太後,說不得這事情她什麼也沾不上就過去了,若是要保母家,就得看看她這太後的位置坐不坐得穩了,畢竟後宮不得干政是打先帝就留下來的規矩,而安王爺能被封為監國王爺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就算安王爺機關算盡又如何?那案子已經死無對證了,光憑一本帳冊,就想要把當朝太後甚至是齊家給拉下馬,那是作夢!」齊太後冷笑著,尖銳的指甲戳在手心里也不覺得疼。
那本帳冊記錄的是齊家濫用軍款的帳目,但是有她這個太後在,沒有其他證據就想要扳倒齊家和她,那也是痴人說夢,除非安王爺還知道戶部那事……那帳本上沒提到的部分,才是足以給齊家致命一擊的罪證。
「我倒要瞧瞧,除了那個女人,你還能夠玩出什麼把戲,若是鬧得狠了……」
可別怪她也把事情給做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