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南本來想要走回錢多多的院子里,但是他的護衛卻突然傳來了消息。
「王爺,大事不妙,洛西府那里還僵持不下,洛南府也跟著亂了。」
夜南停下腳步,皺著眉頭,問手下的手,「洛西府的民亂一開始是因為年歲不好,又抽稅太重所引起的,照理說這民亂只會往他處蔓延開,怎麼另外一州府也會突然亂了?」
「這是因為洛南府糧官多抽糧稅,還凌辱糧戶妻女,甚至打死了人,導致糧戶一家四口全部上吊,引起了民憤,又听說洛西府已亂,也就跟著……」
夜南來西南並不久,但是在京中亦有參與政事,對于西南這個地方也是有所了解。
因為這里是糧食生產豐富,所以稅收也相對重一點,但還算能接受,而年初似乎有接過消息說西南今年的收獲可能不會如同往年,想必這是修飾過後的句子。
照民亂的態勢來看,西南必然有那種貪得不能再貪的官,一邊向朝廷告饒,一邊卻又照往常對著百姓抽重稅,最後引起民怨才會落得如此結局。
「那個糧官呢?」夜南大約已經想到了他的結局。
「已經被殺,全身被剝光給吊在了城頭。」護衛也是跟著他多年的,見過許多的場面,對于那糧官有這樣的下場並不覺得意外。
「死了也就算了,那麼接下來就是我們這一府的……還沒亂?」
「本府知府向來得民心,只是西南三州府已亂了兩府,只怕接下來就是不亂也得亂了。」
夜南知道自己管不了那麼多,已發生的亂勢他無法改變,只能先安排好府里的人,他才能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去阻遏亂勢不再往西南三州府外蔓延。
「知道了,你和其他人都去準備,亂民一到府城五十里外,就即刻護送太妃和其他人往山中別院去,那里易守難攻,雖破敗了些,但是現在也沒有辦法了。」
護衛領命下去,夜南也在猶豫了一會兒後,走向自己原先要去的地方。
他可以容許她耍小脾氣,但還是不允許她離開他的身邊那麼久。
錢多多呆坐在房里,听著外頭連綿不斷的雨聲,看著桌上不斷跳動的燭火,腦子里一片的空白,只有今天夜南還有錢富貴說的那些話不時在腦海里回放。
她無法理解他們的想法,就像是他們也不會懂她的一樣。
時光的鴻溝,有時候不只是表現在外在,也表現在思想上。
他想的,她不明白,她想的,他也無法理解,即使他們看著的是同一個月亮,即使他們用的是同一種文字,但是……他們思想的差異還是有無法跨越的距離。
她正發著呆,眼前忽然多了一道黑影,她連想都沒想就直接轉過頭去,只因為她已經讓屋子里所有丫頭都出去,她們絕對不會抗命,所以會闖進來的人只會有一個。
她現在不想理他,也不想听他說什麼君君臣臣,現在的她想要用安靜來撫平她滿腦子的混亂,僅此而已。
只可惜,她要的夜南卻不打算給,他既然過來,就是要將這件事情說清楚。
「你听我說……」
「我不想听。」錢多多非常干脆的拒絕了他,甚至直接背過身去不看他。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容貌對自己這個顏控有多麼大的殺傷力。
只可惜,這件事情不只她知道,夜南也清楚,所以當她堅持著背對著他時,
她被他直接轉了個方向,然後點了她的穴,讓她不得不看著他,還無法動彈。
「有時候我真恨死了你這種霸道,尤其是對我不利的時候……」她低聲喃喃著,看見他渾身濕漉漉的,忍不住皴了眉頭,「怎麼沒先換身衣服?天氣這麼冷了還把自己弄成這樣,就算不怕生病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啊!」
夜南听到了從剛剛到現在的第一句關心,也只有她還會記得關心他。
他露出淺淺微笑,眉頭略微放松,「沒事的……」
她打斷他的話,「不要跟我說沒事!快去換衣裳,你要說什麼我听著就是了,但是先把我的穴道給弄開!」錢多多覺得自己像半個植物人,這種全身幾乎都無法動彈只剩下嘴巴可以動的感覺真的是太糟了。
「我……好,我去換。」夜南大多數時候會在她的堅持下妥協。
等他換好了衣裳,回頭為她解了穴道後,她忍不住起身跳了跳,確定四肢都還有反應,然後就自顧自的跑到床上去,拿被子把自己一卷,「好了,隨便你要說什麼。」他說他的,她睡她的。
他輕輕嘆息,「多多……」
「我說過別那樣喊我,像在喊狗一樣。」
「別讓我強逼你听我把話給說完。」他坐在床邊,語氣輕柔,但是話里的威脅味道濃厚。「你該知道的,我不用點穴,也還有其他的法子。」
「例如蠻力。」錢多多臉上本來帶著一點不甘願,可在看見他的眼神後,馬上拋開被子,快速起身跪坐在床上,「好的,我洗耳恭听。」
她很不想承認她是個卒仔,但實際上她真的就是一個骨頭不怎麼硬的卒仔,所以當看到那冷得跟冰一樣的眼神時,她就很識時務的端坐了起來,連語氣都特別的恭敬。
她偶爾會覺得他們的相處模式也太奇妙了一點,他柔情的時候她覺得他們是一對正常的戀人,當他被惹惱或獨佔欲發作的時候,她就很像是他的寵物,如果听話的話那就還好,如果不听話,她可能就要小心了。
下場可能像那次他在她臉頰上和鎖骨上留下的齒痕。
他看著她乖乖坐好的樣子,忍不住將她摟進懷里。她又柔又軟,讓他想隨時帶在身邊。
有著小脾氣,但是又很識時務,看他眼色不對,馬上就可以放棄骨氣,別人看起來有些可笑,在他眼里卻是可愛得不行。
她還常常做些傻事情,就如同他對她坦白過去後,她突然說的那些話還有那個不算吻的強吻。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如果不是她,他或許早已沉眠在那個山谷之中;她也不會知道,其實一開始他有拉著她一起走向末路的想法。
她說她會陪著他直到永遠,他曾經那麼高興,甚至想著只要她不棄他,自己也絕對不會離開她的。
只是有時候,人的決定會在短暫的時光中改變。
「你知道我曾經謀逆過,因此我做了很多的錯事,我一直找不到機會去彌補,也曾經想過一死了之來還了那些債,所以我在事敗的隔夜點火自焚,但是只留下這些傷,我依然被人救了,然後來到了西南。」
他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任何情緒,但她依然听出了他心里的痛苦。
「我常常在想,我還有什麼能夠做的。」他說,目光定在一個點,像是在看自己的過去,「雖然最後我讓人去揭穿了那些陰謀,讓皇兄得以提早布局,不讓那丑陋的計劃得逞,但我還是夜不安寐,因為相比我做錯的,那一點事情簡直微不足道。」
他頓了頓,視線終于放到了她的臉上,「所以這一次我想做我能夠做的,做身為弟弟該做的,做身為人臣該做的,做身為藩王該做的。」
「我知道你是想做些事去贖罪,但是你也要保住性命才能贖罪,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可以讓你去做。」錢多多听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卻無法接受。
簡而言之,他之前自私過頭了,做了太多的錯事,所以現在想要大公無私一回,順便彌補自己以前做下的錯事。
可是她舍不得見他如此!
「也許,但這就是現在我能夠做的事。」他望著她的眼,眼里只有滿滿的堅定。
說不通!他的固執一直讓她頭疼,而現在只是重演之前的狀況。
「可是你沒有軍隊,甚至連私軍都沒有!」錢多多揚著聲音反問著,「這樣的你要怎麼擋下亂民?」
她只想要他平安。如果他手上有兵,那她不會阻止他盡心力,可他手中無兵的事還是他自己說的,擺明是條死路,即使她再懂他的想法,她也無法同意他留守!
「我並不需要將他們全部截殺,只要擋著不要讓他們作亂太過就夠了,朝廷不會讓民亂鬧太久,即使一開始會顧慮著我不派兵過來,最後還是會派兵的,只要……」
錢多多听了他說的話,只覺得更加的心煩意亂,整個人陷入煩躁當中,快要抓狂。
「行了!你不需要跟我說那些,我只問你一句,你還有沒有其他想跟我說的?如果沒有我想睡了。」她側過頭去,不想再听他的解釋。
他應該明白她想听的不是那些解釋,她想要的是他能夠好好的,而不是他的心靈如何升華,升華成了一個聖人,把黎民百姓、三綱五常都擺放到他的性命前面。
要她說,他根本就是矯枉過正,才會把自殺的念頭丟到腦後,但是又把犧牲奉獻擺到了前頭。
看她又用被子將自己卷成一團,他輕輕嘆氣,坐在床邊許久不動,也不說話。
背對著他,錢多多睜大了眼,不讓自己不爭氣的流淚,也不允許自己發出哽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