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南已經連續兩天在外面奔波了,但他看起來除了衣裳上有些灰,眼里帶著一絲絲的疲憊外,和平日並沒有什麼不同。
只有他自己明白,如果再找不到錢多多,他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雖然他想過或許她已經遭遇到了什麼不測,但這個念頭很快的就被他壓了下去,因為如果不這麼做,他不能保證自己不會直接宰了楊芷言來為她陪葬。
當然,就算這次錢多多沒事的被找回來,他也不會讓她好過。
他騎著馬分神想著事,對于剛剛路邊一路跑向他們的小孩還有混雜在其中的三個乞丐根本就沒有分神去注意,直到他听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喊著他的名,斷斷續續的從後面傳來——
他想也不想馬上勒緊了韁繩,馬前腳抬起,差點就要將他甩了下去,他穩穩的控著馬,接著便旋過馬頭,往來時路而去,後面跟著的屬下們面面相覷,也轉了方向跟上。
後頭的錢多多等人才跑沒多久就喘得要命,兩條腿在經過幾天的摧殘又這麼一陣快跑,只覺得腿都快不像是自己的了。
「南!南!」錢多多干脆停下腳步一陣狂喊,也把這些天心里的郁氣和對他的擔心一起喊了出去。
夜蒔莧在旁邊喘著氣,說不出話來了,看見她居然還能夠站在那里大吼大叫的,而且還很沒規矩的直接喊了皇叔的名字,他都懶得潑她冷水說人都已經騎著馬跑遠了。
錢多多喊了好幾聲,也沒換到那些人一個回頭,不禁有些挫敗,用失望的眼神望著夜南離開的方向。
然後她眼楮忽然瞪大了起來,看著那突然轉回來的馬匹,她再也顧不得其他,拎起裙子深吸口氣,就卯足了最後一點力氣拚命的往前沖。
夜南看見一個灰撲撲的人影像是不要命的往他的方向,他定眼一瞧,馬上就確認了那個人是他這段時間心心念念的姑娘。
他松開手,直接從還在小跑的馬背上跳了下來,然後迎面接住那個直接跳到他身上的姑娘。
他們緊緊相擁,而跟隨在夜南身後的馬群,即使騎士已經拉緊了馬韁,卻還是無法馬上停下,從他們的身邊奔馳而過。
奔騰的馬蹄聲在兩人的耳邊轟隆隆的響起,他和她卻沒有心思去注意,他緊緊的抱著她,顧不得她髒得可以洗出一桶烏黑的髒水,她也完全忘記了現在是古代,忘記了他們正在大庭廣眾之下擁抱,她只是想在這一刻,就這樣緊緊的抱著他,確認自己是真正在他的懷里,他真的平安的站在她眼前。
「我終于找到你了!」兩個人同時開口,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
似乎除了這句話外,他們再也找不到別的話可以說,明明分離的時候,覺得心里有太多的話想說,但真正再見到面,卻又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最後還是錢多多先開口,「你好不好?有沒有受傷?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有沒有……」
她吐出一大堆的有沒有,夜南淺笑,輕遮住她的唇,低沉的嗓音緩緩的說︰「除了你不在,我什麼問題都沒有。」
有了她,他才有了這世界最值得擁有的東西,沒有了她,那他也沒有一個人獨活的意義。
錢多多被他這句直白的情話弄得有點臉紅,也幸好她的臉沾滿了塵土,多少遮掩了她現在的羞澀。
嗯……他說話總是這麼的正中紅心,簡單的一句話就瞬間讓她有種像是喝了蜂蜜水一樣的甜蜜。
「怎麼突然說這麼令人害羞的話。」她紅著臉低下頭,手輕拍著他的肩頭。
「我不知道。」
他靠著她的頭,深邃的眼眸里藏著掩蓋不住的幽深火焰,那樣真誠的情火,讓錢多多忍不住在他炙熱的視線里閉上眼,感受他的唇緩緩的靠近,然後……
噗地一聲,像是一坨爛泥落了地,所有的動作和眼神都在瞬間暫停,然後一股奇妙的味道慢慢的在他們身旁彌漫開來
錢多多和夜南都頓了頓,接著慢慢的往味道最重的地方望去。
馬尾輕輕地晃來晃去,像是在揮趕著蒼蠅,然後地上……一份熱呼呼的「馬黃金」正對著他們發出嘲笑的氣味。
錢多多不敢相信這麼浪漫的時刻居然會被一坨馬糞破壞了,她也沒有想說周圍會那麼不實際的像偶像劇一樣下個花瓣雨,但是一坨馬糞當背景?!她覺得戀愛大神大概對她有很強烈的惡意。
錢多多欲哭無淚,已經來到他們身邊的一群護衛還有夜蒔莧卻都忍不住偷笑出聲了。
夜南卻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幕已經足夠打斷兩個人的濃情密意時,強硬的將她的臉扳了過來,沒有任何遲疑的對準她的唇吻了下去。
這一個吻悠遠綿長,中間幾度唇舌糾纏,讓錢多多差點沒了氣,也讓後面一群大男人包含兩個少年全都不好意思的轉過頭。
直到錢多多被吻得已經不知道東南西北的時候,他才放開了她,蒼白的臉頰上也同樣染上了一點點的緋紅。
「在我的身邊,就只能想著我,就算是下了金子,也只能看著我,明白嗎?」
錢多多听著眼前的男人說著標準霸道邪肆的對白,就算沒有剛剛那一個長長的吻,整個人也被他的魅力給迷得有些醉了。
「明……明白了。」錢多多答應著,然後對于自己如此受不了男色誘惑的表現感到羞愧,直窩在他的懷里不敢探出頭來。
他抱著她一起上了馬,輕輕一拉韁繩就順著來路而行,留下從剛剛就被遺忘的護衛還有夜蒔莧一群人。
夜蒔莧看著錢多多和皇叔兩個人連對他打個招呼都沒有就直接走了,楞楞的回頭看著小埃子問︰「我這是……完全被人當作不存在了嗎?」
小埃子滿臉的同情,卻無法遮掩事實的點了點頭。
皇叔,我千里迢迢的來到這里,還受了這麼多的苦,你怎麼能連一個眼神都沒給我?就只看著錢多多那個又凶又不干淨的女人了!夜蒔莧都要哭了,心里不斷狂喊著。
只是遠去的兩人沒有誰會去注意他的想法,錢多多靠在他的胸前,一只手與他的緊緊相扣,偶爾抬頭和他的視線交會,就忍不住露出一個會心的甜蜜微笑。
「你知道嗎,離開你的每一天我都在想著,有你陪在身邊,我才知道什麼叫做可以依靠的幸福。」錢多多迎著風和夕陽,忍不住發出這樣的感嘆。
他輕笑,柔聲回道︰「我的想法如同你所想,只是我想的更多,這一世,若沒有你和我攜手相伴,我不知道這世間還有何好留戀。」
錢多多听著他的情話,笑得萬分燦爛,她轉頭看著他,夕陽灑落在他的面具上,將他的臉鍍上一層迷人的光輝,也讓她鼓起勇氣,說出她兩輩子以來最大膽的話。
「我听這話怎麼感覺像是在求親呢?」
他對上有些緊張的她,誠摯的道︰「我無身家萬貫,也曾聲名狼藉,我只是一個被流放之王,無權無勢,我甚至有著不完美的容貌,但我真心悅你、慕你,只願與你廝守,多多,不知你是否願陪我一生一世?」
錢多多方才只是試探,沒想到他會真的說出這樣的話,讓她瞬間腦子里完全空白,整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她有點控制不住嘴角,唇不由自主勾起弧度,也無法控制自己已經逐漸發熱的眼眶,尤其是她看見他眼里的緊張、期盼還有不安時,心更是軟得如一灘水一般。
「我有能力為你帶來家財萬貫,我也不介意你的名聲,我只是一個山野姑娘,也沒有天仙般的美貌,但我也只希望這一世能與你牽手,希望即使到天涯海角,還能陪在你左右,如果你願意的話,那我也同樣願意。」她認真嚴肅的回望著他,眼里滿是柔情。
「好。」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卻沒有再說什麼,只有那一句簡單的應答,說明了他現在激動的心情。
他曾經站在雲端,也曾經跌落塵泥,從不相信這世間的每一個人,不願意相信這世間還有可以值得相信的事。
但因為有她,她的單純包容,讓他心中多了柔軟的一片天地,也讓他終于有了從泥沼中月兌身而出的勇氣。
她,是他生命中再也無法剝離的一部分,離「她,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夠理智的活著。
錢多多只見到他的唇微動,卻沒听見他說了什麼,用著疑惑的眼神望著他。
他低頭,放大了聲量,一字一句的說︰「我說好,我願意娶錢多多為妻,我只想和她執手偕老。」
她微笑點頭,眼角醞釀許久的淚輕輕的滑落了一滴。
那眼淚里沒有苦澀,只有滿滿的幸福。
錢多多回到了王府,半個月的勞累讓她很想倒頭就睡,但是只要一想到這些日子的折磨,又想起夜南告訴她的那些事情,她一下馬後便像個威風凜凜的將軍,直接往後院走去,夜南自然跟上。
民亂剛平,許多下人在那天出城的時候和他們分頭逃生,到現在也還沒有找回來,所以院子里也顯得空蕩蕩的,少了許多的人氣。
但她也不用人帶,听著院子里斷斷續續的哭聲還有偶爾的咒罵聲,順利的就找到被關在屋子里的楊芷言。
楊芷言依然穿著那天出城的衣裳,整個人顯得委靡不堪,屋子里甚至還有一股因為不通風而悶出的臭味。
楊芷言一看見門開了,咒罵聲頓了下,但是當她看見門邊的那兩個人時,她猛然往前一撲,又大聲的咒罵了起來,「你為什麼沒死?你為什麼沒死?你這個該死的女人!你……」
錢多多看著眼前狀似瘋狂的女人,忍不住冷笑,手止住了夜南想為她出氣的動作,自個兒沖上前去,在楊芷言來不及防備的時候,重重的對著她的臉連揮了兩巴掌。
「一巴掌是你欠我的,另一巴掌是你欠那些因為你的腦子有病而死去的人的!」
楊芷言被打得連退了兩步,睜大了眼,惡狠狠的瞪著她,「你打我?你憑什麼打我?嗚嗚……都是你!都是那個老女人害我的,都是夜南那個廢人害我的……為什麼要害我?為什麼……」楊芷言從瘋狂的大喊到最後癱坐在地上喃喃自語,雙眼逐漸的無神,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破敗的布偶。
錢多多就算是個外行也知道她精神狀況不正常,她皺著眉回頭問︰「她這樣不對,像是已經瘋了?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夜南沒有看楊芷言一眼,只淡淡的回答,「那全是她自做自受。」
他除了那天將她從馬車上拉下來摔在地上外,他只做了一件事——
將她的婢女被亂民糟蹋過的尸體拖到她的房里,讓她整整看了一夜,讓她看看因為她的一時惡念,造成了什麼惡果。
她如此情狀,到底是她本來就心有愧疚導致的瘋癲,還是因為太過害怕而造成的瘋魔,那都是他們管不著的了。
「別看了,接下來她的事情我會處理的。」他牽著她的手往外走,然後毫不遲疑的將那扇門鎖上。
他看出了她眼底的疲憊,只想趕緊讓她回房休息,但是錢多多卻沒往前頭走,反而往楊太妃住的地方去。
站在房外,錢多多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問道︰「我現在很猶豫,我很想好好的教訓她一頓,很想讓她知道我當時的害怕,但是想到你,我又不確定是不是該那麼做了。」
楊太妃就算再怎麼不好,畢竟還是她所愛的男人的母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出手,即使她也參與了陷害她的過程。
夜南搖搖頭,拉著她往外走。
「不需要,因為她已經受到最大的懲罰了,所以不需要去壞了你的名聲。」夜南說著,就像是在談論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她的野心毀了他到目前為止大半的人生,甚至還想要毀了他最心愛的姑娘,所以他再也無法忍讓了。
他沒辦法對于自己的親生母親做什麼,但是他比誰都明白她的弱點——她要高高在上,她想要這個天下。
所以他寫了一份奏折,自請為閑王,並且爵位每代下降。
這份奏折他寫了另外一份送到她的眼前,讓她明白,她再也沒有機會坐上女人最尊貴的那個位置,也明白的告訴她,她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她只能待在西南,再也沒有任何回到那座宮殿的可能。
錢多多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但是她對于他是完全的信任,所以他不說,她也就不問,只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告訴他,她會一直在他的身邊支持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