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輪壓在青石板上發出轆轆的聲響,緩緩的駛進了紅色宮牆內,馬車里坐著七八個少女,每個人的手上都抱著一個包袱,而她們不是緊緊攢著包袱巾,就是緊咬著唇,努力想要克制心中緊張的情緒。
其中卻有一個例外,只見一個圓圓胖胖的姑娘,臉蛋比其他人稚氣平凡許多,但是神色看起來最是鎮定,她默默閉目養神,彷佛現在在哪里對她來說都沒有差別。
夏花是這輛馬車里最年長的姑娘,也是最早從村子里被選出來的,雖然這幾日都是她在安撫著車上的這些小姊妹們,但是其實她自己的心里也同樣的緊張,以至于到了現在,她已無余力安撫其他人,只能拚命回想著前些日子采選嬤嬤說過的一些簡單規矩,只求不讓自己無意冒犯了宮里的貴人,若是被打罵一頓那還是輕的,就怕自己到時候一個不小心連小命都沒了。
其實不只是她,這車里大多數的姑娘都是這樣的,只是這最後一個被采選進來的圓臉小泵娘,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心太寬,馬車都進了宮里了,她還是睡個不停,甚至都能瞧見她嘴邊流下的口水了。
夏花從剛剛就听見外頭已經有了宮人走動的聲響,也知道馬車過沒多久就得停了,連忙推了推身邊那個睡得正香的小泵娘,小聲的喚著︰「醒醒!我們就快要下車了。」
包小嵐正夢見自己咬著一只大雞腿吃得正香,沒想到就被人猛地一推,結果白米飯沒了,手里拿著的雞腿也沒了,只有嘴邊幾滴口水還在。
她愣愣的看了手上一眼,才茫茫然的偏頭看推她的人,「夏花姊,怎麼了?要下車吃飯了?」
夏花叫她的聲音並不大,只有身邊的人能听見,但是包小嵐的聲音可全沒克制,一出聲馬車里的人都听見了,有幾個姑娘馬上就丟來鄙視的眼神,還有刻薄點的,就直接低罵了幾句,轉過頭去不再看向她的方向。
夏花覺得有些無奈,卻又舍不得斥責這個看起來比她小上許多的姑娘,只得一邊幫她整理了下耳邊弄散的鬢發,一邊輕聲說著︰「還沒呢,我們現在已經在皇宮里了,等等可得警醒些,別讓那些嬤嬤還是貴人們捉了錯處,到時候沒飯可吃還是小事,就怕吃了板子,白白肉疼。」
「嗯嗯,我明白了,我听話!」
一听到跟吃飯有關,原本還迷迷糊糊的包小嵐馬上認真的應了,圓圓的平凡小臉露出淺淺的笑容,無瑕的單純眼神讓夏花看了心忍不住為之一軟。
她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馬車就停了下來,本來陰暗的馬車里因為蓋著的簾子被突然掀開,泄進了一大片的日光,讓馬車里的人都有點反應不及,呆坐原地。
一道平靜陰冷的聲音從車外傳來,「還不趕緊下車,誤了時間就別想吃飯。」
幾個姑娘神色一緊,連忙按著順序一個個的下了車,包小嵐站在最後面,她手里抱著自己的小包袱,里頭除了一件換洗衣裳外什麼都沒有,但她還是學著前頭那些姑娘們將包袱抱在胸前,澄澈的雙眼驚奇的望著被高大紅牆擋住視線的天空。
啊!原來這就是皇宮啊!是管縣太爺的皇帝老爺住的地方?在這個地方只要她好好的賣力氣做事,應該就不會餓肚子了吧?
她傻氣的嘻嘻笑著,抱著自己的小扁包袱踩著碎步,跟在已經距離有些遠的隊列後頭,即使一邊的嬤嬤已經瞪了她好幾眼也不以為意。
天氣陰沉沉的看不見半點藍天,但包小嵐依舊樂觀開朗的對于未來在皇宮里的日子抱著愉快的期待。
啊!只要能過上吃飽飯的日子,對她來說那就是最好的生活啦!
大啟皇朝是打從關外建立起的王朝,或許是因為如此,雖立國已將近兩百年,許多的規矩還是延續了前朝,只是在諸多地方變得更加的寬松。
如這宮女的采選,前朝多是采用世代傳家的奴僕,甚至有少數是一些小闢之女,但在經過戰亂之後,這些人大多死的死逃的逃,而大啟皇朝的開國之帝並不想沿用這個制度,就開放了民間的采選作為宮女的來源,且等年紀一過二十五歲就會放人出宮,除非是已經晉升到了女官或者是有品階的宮女才不在此例里。
只不過這一行為雖是替平民人家打開了女子入宮的大門,但是在民間,如果不是真的太過窮困非得賣女賣兒,一般來說還是很難找得到願意入宮的女子,以至于每次要找宮女,都得先從些貧困的小村莊里找一大批人,挑選出還算過得去的,再送進宮教一陣子,才會把人手送往宮里的各處。
進宮多日,已被教完畢的包小嵐和已經改名為彩薇的夏花兩個人站在同一排,現正頂著艷陽,眉眼輕斂,連呼氣都不敢太大口,身子站得直挺挺的,和其他小泵娘們屏氣凝神的站在那里,等著前頭的嬤嬤喊人分配到各處去。
有些門道的自然是早早就打點好要去的地方,不管是去哪一個貴人身邊還是去干活輕省又有油水的地方,眾人都是早早就打听好,各個爭破頭,而那沒油水,或者是主子不受寵甚至是個性不好的地方,絕對是人人都想避開的。
彩薇雖然也是貧困人家出身,但是她性子好,待人溫柔,所以人緣不錯,這里頭的門道也早就打听清楚,雖然自己也沒什麼錢可以塞好處給分配的嬤嬤,但是這幾天幫著嬤嬤縫補些東西還有跑腿,也讓那嬤嬤松口說會給她找個好去處。
只是……彩薇有點擔心的看著雖然身子站得筆直,臉上帶著淺笑,眼神卻看得出來在放空的包小嵐,頭微微疼了起來。
她前些日子有提醒過她,要記得去多多奉承管事嬤嬤,如果能塞點好處就塞,要不然也得說點好話,幫著做點事才好,要不真被分配到那不好的去處,一般來說就得在那地方待到出宮為止,到時候人都不知道給折磨成什麼樣子了。
彩薇這幾日本來就有心想再問問包小嵐,到底有沒有把她的話給听進去,只是兩人不住一間房,平日也只有在外頭學規矩的時候才能夠說上一兩句話,但是這幾日嬤嬤教規矩時抓得更緊了,就是吃飯都有人盯著,她也沒找到機會再好好的叮囑她一番。
唉!小嵐這不知世事的單純性子還真不適合入宮來,這些日子有她護著還好,平常見的人也頂多就是管事嬤嬤,可一但分配到了其他地方,照小嵐這樣單純的性子,還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呢!
彩薇心里對包小嵐的擔心,包小嵐完全沒有接收到,她整個人雖然保持清醒,但是迷迷蒙蒙的眼里卻還是看得出她現在根本半點緊張也沒有,更不會為了自己會被分配到哪一個地方去而緊張。
對包小嵐來說,哪里還不都是去做活?做什麼活計一點都不要緊,最要緊的就是能夠吃飽飯就行了。
而據她這些日子所了解的,在皇宮里只要把事情做好了,飯是絕對能夠吃飽,雖然規矩有點多,例如在貴人身邊伺候的不能多喝水,不能吃口味重的東西,也不能吃氣味大的東西,但是這對包小嵐來說一點問題都沒有。
畢竟如果像她一樣,已經吃了十來年的腌菜和粗得能夠刮痛喉嚨的粗糧窩窩頭,就會對于現在天天有白米飯能吃,隔個幾天還會有肉吃的日子感到無比滿足了!
就在包小嵐正魂游天外的時候,站在前頭分配名單的嬤嬤意味深長的瞄了她平凡無奇的臉一眼,然後薄唇緩緩吐出她的名字。
「包小嵐,景陽宮。」
彩薇一听到景陽宮,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側眼想看包小嵐的反應,就怕她做出什麼不該有的舉動來。
听說上一批選進來的宮女,有人一听到要去景陽宮,整個人當場軟倒在地,結果就因為這明顯的嫌棄,直接讓人拉下去打了板子,最後去到景陽宮時,人都只剩下半口氣了。
誰知包小嵐臉上沒有半分不滿,反而笑咪咪的福了身子,應了一個喏,就高高興興的站到分配到景陽宮里的那一列去了。
彩薇深嘆了口氣,看著包小嵐和身邊那幾個宮女完全不一樣的好氣色,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許是她一開始就想多了,對小嵐來說,大概只要能吃飽穿暖,去宮里的哪一處都行吧!
她腦子里更想起剛入宮的第一晚,大家都忐忑的不敢睡實,就只有小嵐一個人呼呼大睡,第二日還精神百倍的露出燦爛笑容說這日子真是太好了,想到這里,她心中原本的一點不安瞬間也就釋懷了。
罷了罷了,以前村里的秀才先生說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句話果然不假,她們以為是壞的去處,對于小嵐來說,說不定正是極好的地方呢!小嵐自己都不在意了,她又何必多操這份心呢?
下頭被分配的人心思各異,上頭的管事嬤嬤也不管,冷淡的念完了名單,看著已經各自分群站好的小泵娘,她冷眼掃過,話里有著警告也有著提醒,「今兒個姑娘們都已經分到了各自的好去處,說不定以後也能成為貴人身邊的管事嬤嬤,甚至還有更大的造化,只不過,在有那些心思之前,各位姑娘在這里學到的規矩可不能錯了半分,以免有那個福分卻沒那個命享,我言盡于此,行了,都拿著自己的包袱隨著各位嬤嬤們去吧!」
語畢,下頭各個新出爐的宮女們全都應了喏,然後跟著各個地方的管事嬤嬤離開了。
有人緊張,有人激動不安,有人垂頭喪氣,也有人躊躇滿志,但那都不干包小嵐的事情。
她圓圓的臉蛋上掛著興奮的神情,眼里還帶著一股饞色,心里頭忍不住想著,那景陽宮的伙食不知道怎麼樣?那里的飯菜不知道燒得有沒有這里的滋味好?
想著想著,包小嵐覺得自己肚子又餓了,她模了模包袱里昨兒個偷藏的肉夾饃,小聲的竊笑,心里頭洋溢著濃濃的滿足。
哎,皇宮真是好地方啊!能吃得飽還有剩余食物可當點心,真是太好了!
就這樣,包小嵐在知足常樂的心情下,踏著輕快的步伐,走向人生的另一個轉折點。
景陽宮
包小嵐跟著嬤嬤走進景陽宮的時候,第一眼就覺得這宮里不知怎麼的,看起來有種淒涼的感覺。
不說剛進景陽宮里頭看到的那兩棵半枯的菩提樹,也不提路邊堆了一層薄薄的落葉沒人清理,更不說轉個彎就能見到的荷花池里,夏天了還沒開幾朵花,池面上卻都是落葉等等的樣貌,就只說包小嵐一路走來,還沒看過幾個會笑的人,偶爾能見到表情豐富點的,也都是愁眉苦臉的樣子。
包小嵐輕蹙著眉,心中默默的想著,該不會這宮里不讓人吃飽飯?
如果真的不能吃飽飯,那可怎麼是好?包小嵐心里一沉,視線開始偷偷的游移,而且非常直接的就往那荷花池還有剛剛經過的林子里望去。
那些地方應該能夠打得到麻雀,抓得到一點小魚吧?
包小嵐這般小心思如果讓教她宮規的嬤嬤知道了,肯定要先打她十個板子再說,誰教包小嵐外表看起來規矩沒錯,腦子里卻沒把上課時的第一句話給听進去—這宮里一切都是主子貴人的,別說是一針一線,就是一片落葉,如果不是主子給的,偷模拿取就是不行。
包小嵐上課挺認真的,但是她只想著讓自己不受罰就行,其實這些規矩還真的沒往心里頭去,所以一想到自己有吃不飽的可能,心思不禁就歪到了那些平常沒人敢踫的野味上頭了。
苞著嬤嬤在偌大的宮殿轉啊轉的,她和身邊兩個小爆女一起走進了一處華麗的地方,只看見上頭兩個大宮女屏氣凝神的站在那里,正中間拉了一層簾幕,後頭隱隱約約可以看得出來有一個人影坐在那里。
「主子爺,外頭送來了新進的宮女,您要不要過過眼,挑一個補上二等宮女的位置?」景陽宮總管太監張全保垂眼說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怕上頭那喜怒無常的主子找了由頭發作他。
景陽宮會成了宮里太監宮女們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也不是沒原因的,因為這宮里的主子個性喜怒無常,不高興隨手打殘幾個下人都是習以為常的事,沒被打死都算是自己走運了。
被稱作主子爺的男人臉色蒼白,穿著一身玄色,長眉鳳目,若不看他眼里帶著的陰霾,只看他即使歪坐著仍別有一番風流姿態,就知道其人是個風姿俊秀的人物。
「呵,現在就連這種芝麻蒜皮的小事兒也能捅到我面前來了?真不知道還留著你們這些人做什麼。」
宇文煬話一說完,底下的人全都一片肅靜,就怕喘氣喘得太大口,被他給盯上了,又隨便找了個理由拖下去打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