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很快就來了,只不過滿臉氣呼呼的,頭上還沾著幾根雜草,看起來沒了平日的仙風道骨,反倒比較像是哪里來的江湖野郎中。
「臭猴崽子,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讓我爬狗洞出診!」老大夫氣呼呼的罵著,腳步卻不停。
厚藝也同樣是哭著臉,還一邊揉著,「大夫,你就停嘴吧,要不是您翻不了牆,我也沒想過要從狗洞鑽進來啊。」
要知道,剛剛他可是率先從狗洞爬出來的人,一出來就遇見了一條狗,追著他跑時差點還引來了人,連都給它咬了一口,要不是他機靈一動爬上樹又竄了回來,只怕他們兩個現在還被狗追個不停呢!
「哼!」老大夫也懶得理他,直接進了他所指的某個房間準備看診。
至于鳳家的小子跑來請他看診,卻將他帶進了別人的府里,甚至還偷偷模模的要鑽狗洞這件事,他是絕對不會過問的。
這種大家子里台面下的事情可多著了,要是一件件都弄清楚,他這條老命早就沒了。
一進了屋子,就看見周女乃娘頭上滿是腫包的站在一邊抹淚,鳳元之則是一臉陰沉的坐在床邊,手腳有些忙亂的在擰帕子,陰沉沉的表情也只有在看向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時,才有一點隱約的柔情。
老大夫直接揮了揮手示意厚藝上前趕人去,少在那里妨礙他看病。
厚藝不敢動,只是清咳了兩聲,周女乃娘和鳳元之紛紛轉過頭,看見老大夫來了,周女乃娘喜急而泣的連忙迎了出來,鳳元之則是回頭專注看著床上的人,然後淡淡說著,「大夫,來幫她看看,我要她好好的。」
老大夫也不是第一天和鳳家這位少爺打交道了,早已經習慣他平時那種慵懶和孩子氣的說話方式,突然听他用這種口氣說話,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嘖!苞他老子還真是越來越有幾分像了。老大夫在心里咕噥著,同時快步上前查看病人的情況。
一看床上女子的神色,他沉下了臉,開始把脈,接著臉色越來越差,接過了厚藝狗腿的放在一邊的藥箱子,快速的拿出金針,對著她幾個穴道扎了下去。
一番治療過後,老大夫又開了藥方,沒好氣的說著,「這小泵娘郁結攻心、邪氣入體,又沒有好好的養病,還硬不看大夫……哼,光隨便抓些方子以為就能醫好?要真能如此,那我們這些大夫都去跳河算了。」
周女乃娘慚愧的低下頭,鳳元之則是懶得听老大夫嘮嘮叨叨的說廢話,直接讓厚藝先把大夫手邊恰好有的一包藥給留了下來,然後指揮他送大夫回去,再把那些方子的藥抓幾包回來,當然一樣不準驚動任何人。
厚藝苦笑著請著還想抗議的老大夫出去,無奈的想著,少爺要他鑽狗洞就鑽狗洞,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苦了老大夫嘍。
兩人離開後,周女乃娘感覺去把藥煎了出來,當熱騰騰的湯藥端在手上,她才剛開了口,「鳳少爺……這藥……」
「拿來。」他語氣中有著不容反駁的絕對。
他先將魏丹容半摟在自己懷里,然後伸出手直接接過藥,一手拿著調羹輕輕地吹了吹,將藥送到她唇前,試圖讓她自己把藥喝進去。
只是那口藥汁卻不斷的順著她的唇辮滴落,染髒兩人的衣裳,讓鳳元之忍不住皺眉。
在他諸凡順遂的人生里,魏丹容大約是讓他皺眉最多次,嘆氣最多次的人了。
鳳元之不死心的又屎了一次,結果卻和之前相同,周女乃娘在一邊看著,不由得又開始低泣,他卻不想就這麼放棄,直接丟了調羹,飲了一口藥,然後低下頭,直接對著魏丹容的唇就吻了下去。
周女乃娘看見這一幕,忘了哭泣,整個人倒抽了口冷氣,「鳳,鳳少爺……」
兩人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沒有任何的甜蜜,只有滿嘴的苦澀,他試著撬開她的牙關,卻嘗試無果,最後只能壓住她的下顎強迫她微張檀口,再將他嘴里的藥汁一點一點的哺進她嘴里。
一次又一次,他柔情的眼專注的看著她,然後一口又一口的喂著她,直到一碗藥汁全都喂完後,他才又輕手輕腳的將她給放回床上。
周女乃娘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呆看著鳳元之仿佛理當如此的舉動,她就是想些什麼也說不出口。
鳳元之本來就不是會注意別人在想什麼的人,自然也徹底忽視了周女乃娘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魏丹容,那蒼白的臉孔,緊閉的粉唇,臉上灼熱的嫣紅,一點一點,勾出他這些年的回憶。
那一年,他只是想「報復」回去,教訓那個對他視而不見的小泵娘。
然後,當她宛如一株帶刺的荊棘,用言語反擊了那個他為了想找尋她而籍口認識的魏小弟後,他的心里,開始有了不一樣的感覺。越靠近她,越明白她那堅強的外表下有顆脆弱敏感的心,所以他對她的好,她堅持要替他做些荷包什麼的來償還,他也接受了。
他知道,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對他好,才能繼續這種「不合禮數」的來往。
他輕撫著她的臉,看著她靜靜躺在床上,眉頭緊蹙,像是擰著無法解開的愁,更像是她總愛看著月色說著「我欲乘風歸去」時,那般的悵然。
那時,他即使笑著,心里卻總擰成一團。
因為他總問︰你乘風歸去了,那我呢?你把我放在心上的哪一個位置?
或許該問︰你可曾把我放在心上過?
他細細的描繪著她的眉眼,一次又一次,眼神也益發的堅定,然後低低喃著,「這次,再也不會縱容你的任性了。你乘風歸去之處,只能是有我的地方,我不要獨守人間,我要的一直都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當魏丹容再次醒來,空蕩蕩的房間里什麼人都沒有,只剩下她全身無力的躺在床上,一睜眼就是陌生的床帳。
她閉了閉眼,有些搞不清楚自己那日暈過去後到底出了什麼事。
只知道他像是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讓她覺得頭有些疼。
魏丹容想翻背下床,卻差點滑落床底時,被送東西進來的周女乃娘看見了,連忙欣喜若狂的將她攙了起來。
「哎唷!我的小姐,你可總算醒了,你不知道這些日子女乃娘我可是急壞了!」
周女乃娘一想到這幾日的煎熬,眼眶就忍不住紅了。
「女乃娘……」她平靜的臉上閃過一抹歉意,聲音有些沙啞,「是我不好……」
周女乃娘拭了拭淚,又哭又笑的說著,「哪里是小姐不好,還不都是……唉,都是我這個嘴,不說了,女乃娘熬了點粥,先來吃點,等一下好吃藥。」
藥?魏丹容疑惑的看著她「女乃娘?我們……銀子」
她們每月有多少銀兩她是清楚的,看個大夫抓藥,這對她們來說,足以在領到下個月用度前就先餓死個半死了。
「是鳳少爺。」周女乃娘低著頭,坦白說著。
她是很感激鳳少爺對她們伸出援手,只不過鳳少爺這幾天佔了小姐多少便宜她也是看在眼里,讓她對他總有種復雜的情緒。
「他?他怎麼會……」魏丹容的疑惑還沒完全問出口,就看見房門那里出現了鳳元之的身影。
他輕搖著折扇,身上穿的是一如往常的華麗,嘴角帶著一抹淺笑,「這下你可以當我的面親自問我,而且剛好,我也有些問題要問問你。」
「鳳少爺。」周女乃娘擋在床邊,有些戒備的看著他,說︰「小姐現在衣衫不整……」
「這幾天都已經看過幾回了,走開,我和你家小姐有話要說。」
周女乃娘直接被他往後拉去,後面有名非常盡責的小廝厚藝,則立刻接手拉著周女乃娘往外走,默契好的不得了,雖然他有時不免覺得自己真的很像是地痞流氓,還要幫著紈褲少爺調戲良家婦女。
沒了礙事的人,鳳元之自顧自的坐在床邊,然後盯著魏丹容直瞧,確定她除了臉色仍舊有些蒼白外沒太大問題,才終于松了口氣,輕松的開口,「先喝點粥吧!」
她想接過碗,卻發現他端的很牢,還直接舀了一匙送到她的唇邊。
這樣的親昵讓魏丹容很不習慣,因為她壓根不知道自己昏迷期間被他佔了多少便宜。
「我自己來。」
鳳元之沒讓她把調羹給拿回去,而是堅持擺在她的唇邊,毫不掩飾的直白到︰「魏丹容,讓我就這樣單純的對你好,你是全身都不舒服是吧?就一次,一次也好。」
魏丹容愣了下,趁這一瞬間,他硬把那湯匙的粥喂進她嘴里,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又再次舀了一湯匙的粥放到她唇邊。
鳳元之直直的看著她,蒼白的臉孔,已經許多天沒打理的頭發,甚至略微有些味的衣衫,不管從哪點看,她都算是狼狽的,但即使是這樣的狼狽樣,卻依舊讓他無法移開視線。
他知道,他栽了,所以不允許她還讓他置身事外。
「魏丹容,你這個人就是一身倔骨頭,人家對你好,你像是渾身骨頭都癢了似的,這些年來我對你好,也沒求你回報我什麼吧?偏偏你卻要堅持今兒個縫這個,明天補那個的當回報,時把我家的針線班子和身邊的丫鬟,全都當作吃閑飯的了?」
她一听這話,臉上僵了僵,「你是嫌棄我多事?」
「瞧瞧!你又來了。」鳳元之臉上黑了一層,忍不住又重重的喂了她好幾口粥後,續道︰「每次都把人家的話往壞里想,甚至遇到了事情也不說,你當我是死人啊?以為我什麼感覺都沒有,以為我這樣對你好是我沒事找事做,是我鳳大少爺自己骨頭犯賤了?」
好不容易將嘴里那一堆粥給咽了下去,魏丹容被指責得火氣也上來了,她冷冷的看著他,推開唇邊的調羹,「是,我是每次都把別人往壞里想,我是一身倔骨頭,就是見不得人家對我有一點好,所以給我一點我就想著要回報人家兩點,人家多待我一分,我就想著這人是不是對我有什麼圖謀!」
「但是我不這麼想又能怎麼想?我親娘因為我不是男的就把我丟在這院子里,我就是病死了也得不到她關心的一眼,我親爹甚至早就忘了還有我這個人的存在,一想起我,就是要把我送去當別人的妾!我不這麼想,還能怎麼想?!你說啊!你說啊!」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已經接近瘋狂,甚至不顧他手上還拿著碗,甚至往他身上撲打。
這些年的委屈她忍得夠久了,早已想要盡情的宣泄,只是在女乃娘面前不行,在魏府里更是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她這麼做。
她也想單純也想善良,也想把人家的好意大方坦率的接受下來,而不是想著自己又欠下了人家一份人情,而不是想著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麼算計。
但是她這麼能呢?在她差點病死卻無人聞問的時候;在她明明都已經躲得遠遠的,卻被一句要為這些年的富貴日子買單而送去給一個老男人當妾的情況下,她如何單純善良!
她不願意,她不情願,可又有誰听進她的話了!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她的眼眶中滑落,她像是要耗盡身上所有力氣一樣的撲打著他,一下又一下發泄著這些年所有的委屈。
她哭得毫無形象,像個剛出生的孩子,幾乎是眼淚鼻涕縱流,甚至還因為哭得過猛而打起嗝來。
鳳元之任憑她打著哭著,卻沒有再發一語,只是在她最後無語凝噎的時候,穩穩地將她摟在懷里,任由她的淚水染濕他的衣衫。
這時不需要他說任何話語,因為任何安慰此時都太過蒼白無力,他不是她,無法理解她的悲痛,只能這樣陪著她,讓她把心里的話一次都痛快的說出來。
老大夫說了,只能讓她一次把郁結給解決,否則這以後造成的身體毛病、心病可是令人堪憂。
直到他覺得她哭得差不多了,再哭下去就要傷身子了,才直接將她扶著坐正,用自己隨身帶著的帕子給她擦了擦臉。
「好了,別哭了,先吃點東西,再吃藥。」他柔聲說著,仿佛剛剛那說著刻薄話的人不是他一樣。
魏丹容點了點頭,眼楮紅通通的,鼻頭也是一樣,卻不再堅持要自己來,而是一口又一口的喝著他喂過來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