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大街,總是熱鬧非凡。
無論是雜耍還是說書,各類販夫走卒都齊聚在往朱雀大街之上。
此街一路到底是通往皇城的入口,而身處在天子腳下,說實在些就是白銀集散地,生意可說做得紅紅火火,錢潮滾滾。
鳳懷沙坐在馬車里,看著街上人來人往,那目光慵懶閑散得有些迷人。
他按例巡完城里幾間店鋪,適巧經過幾個賣女人家飾品的小鋪子,遂踢了在旁打盹的春生。
春生迷迷糊糊地醒來,見到主子朝自己努了努下巴。
「少爺,您要下車?」他撩開馬車的簾子,還沒到鳳府呢。
「懷疑啊。」這家伙越來越散漫,簡直沒半點規矩了。
這時,春生才敲敲車窗,暗示車夫停下馬,趕緊跳下車去搬來小凳,伺候鳳懷沙下車。
「叫車夫先行回府。」
「少爺,這里離鳳府有段距離呢。」春生真不願,他在馬車上打盹挺舒服的。「咱就走回去。」他這樣說完,隨即春生的臉又綠了。「讓你日子過得太悠哉了是不?這兩條腿要是沒用,回頭我差人將它們給打斷,你就一輩子有車坐了!」「哎唷喂呀,小的是怕少爺累。」
「狗腿。」鳳懷沙哼聲氣,邁開腳步欲踩進前頭的店鋪,又被春生給攔下來。「少爺,您要逛的鋪子在隔壁,這是女人家的小玩藝兒,別走錯啊。」
鳳懷沙險些一巴掌要揮過去,這家伙真是不識時務。
「我就是要進去!」他吼著,俊顏微微的薄紅,頗為氣惱地踩進去。
他從沒有進過女人家的店鋪,而春生這呆小子又在那邊鬼吼鬼叫的,讓鳳懷沙這個臉皮比女人家還薄的漢子,還沒進門就因為慌張,險些一頭撞上人家的門框。「少爺,小心點。」若不是春生及時拉一把,只怕鳳懷沙這高頭大馬的體格,會將人家鋪子的門面給撞壞。
「閉嘴!多事。」鳳懷沙惱羞成怒,甩開春生,力圖鎮定。
春生亦步亦趨地尾隨在後頭。「是不是要給明明姑娘挑東西?」話說完,他還偷偷地笑了幾聲。
「唆。」鳳懷沙瞪眼,知道他跟洛明明是站在同一邊,真是吃里扒外的狗小子。
兩個格格不入的大男人,進了一室盈滿香氣的店鋪,那香膩濃郁的氣味,薰得鳳懷沙覺得有些嗆,渾身不怎麼對勁兒。
「這味兒濃得太過分了。」鳳懷沙掩鼻,聞不慣這胭脂水粉味兒。
「明明姑娘身上也有啊。」
這對聞慣天下各式香料,甚至靠鼻子吃飯的鳳懷沙而言,太過敏感且刺激。「她身上才沒有這麼低廉的氣味。」鳳懷沙一點兒也不認同,洛明明的味道他不是沒聞過,清新甜蜜得讓人難忘……咳,他到底在想什麼啊?
即使鳳懷沙是鋪子里的生面孔,老板還是很快就認出他來。
「原來是鳳家少東呀。」
女人笑盈盈地踩著輕快的步子上前,身上的胭脂水粉味更濃烈,讓鳳懷沙不由得想要退幾步,若不是春生在後頭頂著,他就要站不住腳了。
「今兒個真是稀客,要買什麼?」
「我只是瞧瞧。」鳳懷沙不著痕跡地躍過去,與老板伸來的手錯身而過。「老板店里有什麼新奇的,可否為鳳某介紹?」
「鳳少東要贈禮的,是個怎樣的對象呢?」
「嗯……是個勉強算可愛的女人。」
少爺何時覺得洛明明可愛呢?到底是什麼時候?是昨晚兩人干柴烈火時?還是在每日的吵嘴時分,抑或是更早之前呢?
春生抖了兩下,瞄了眼走在前頭的鳳懷沙,一直想不起來兩人是何時開始走得近的。就連少爺買給洛明明的簪子也沒交給自個兒,接過後就一逕地塞往袖口里,看來是想要親自送給她了。
大街上,人群比肩接踵,市井之味盡現無遺。
「看什麼?」察覺到身後的目光,鳳懷沙朝後頭瞟了他一眼。
「沒,覺得少爺背影風姿迷人,真是令小的……」
「狗腿!」
春生模模鼻子,不再多說話,免得多說多錯,小心地在少爺後頭跟著。「你覺得洛明明要是收到這簪子,會喜歡嗎?」
「明明姑娘的個性您也清楚,她這人就是直腸子。」
這句話,戳在鳳懷沙的心窩底,還真是淌下不少血。
「的確,喜歡、不喜歡都會表現在臉上。」瞧她與自己對杠起來那模樣有多蠻橫,就曉得她也不是顆軟柿子。所以,鳳懷沙特別喜歡逗著她玩。
就因為他是鳳家少東的身分,自己身邊的人,無一不敬畏著他。他不必多說什麼,大家就會讓他好幾分,這種被刻意疏遠的感覺,他過得有些無趣了。
自從洛明明來了以後,鳳家熱鬧不少,從前那些被刻意分割出的疏離,好像在她來了以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鳳家上下,無論老的幼的都愛與她親近。漸漸地,不依賴的也依賴,不喜歡的也變喜歡,就連他老娘也愛上洛明明的手藝,非吃她做的菜不可。
自從她來了這個家以後,他就忍不住去細察,畢竟她是個外人,自己再放心,也不會任由個外人擱在家里卻什麼也沒留意。
也因為如此,鳳懷沙便越察越詳細,什麼雞毛蒜皮的,只要關于洛明明的事,他都能耳聞個幾件。
他忘了是誰說過,人的心,就像是沒底的洞,越放進心底,也就顯得越小心。直到現在,他的小心,漸漸成了關心。
變著街,鳳懷沙的腳步偶爾逗留,停下的攤子淨是女人家用的、點妝的。喜歡的,他就帶個幾件;不喜歡,也會把玩、注意,因為洛明明的個性,也是個愛嘗鮮的女人。
走到後來,春生手里大包小包提著、背著,累到他哎聲窮叫,終于見到「露明酒樓」,鳳懷沙才轉了腳跟進樓里歇腿。
「鳳少東,今兒個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他腳步才剛跨進露明酒樓,小跑堂立刻通知掌樓的洛祥,幾個人風風光光地把鳳懷沙給迎進門。
「洛老板,最近生意好嗎?」鳳懷沙揚揚眉,這酒樓的生意還挺不錯的。洛祥的胖臉擠出諂媚的笑,領著他上二樓的雅座。「托少東的福,還過得去,不過就是……」
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樣,鳳懷沙並沒有馬上戳破,但也不答腔,因為他清楚洛祥要說什麼。
「我家那丫頭……」
「鳳家沒有虧待明明姑娘,洛老板大可放心。」登上雅座,桌上立刻端來新沏的鐵觀音,香味四溢。
「哎,鳳府家大業大,能進府里做事是咱洛家燒了好香,明明在那兒老漢自是安心,只是……」
「洛老板但說無妨。」鳳懷沙端起茶碗,撲鼻而來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這氣味清新甘甜得舒爽。
「老漢也就直說了,最近露明酒樓的生意,不比往常了。」
「老板這意思,是要明明回來幫幾天的忙?」嘗了一口,鳳懷沙沉浸在茶香的香醇之中。
「欸……」洛祥搓著雙手,不知道心底的話該提還是不該提。
「回來幫忙,只要明明肯,我沒理由攔住她,她到底也是洛老板的女兒。」鳳懷沙笑著說,一派閑適。
「可鳳少東,老漢在想……」
「我答應讓洛明明回來幫幾天忙,其余的,洛老板一概不必想。」
「咱明明不是賣給鳳府,您這話說得也太……」
「鳳府當初已和露明酒樓說好,洛明明入府內掌廚半年,如今才過兩個多月,難道老板想要毀約?」鳳懷沙擱下茶碗,銳利的目光一瞟。「咱們可是有簽過合同的,押了三人的手印,您可否還記得?」
「老漢都清楚。」洛祥模模鼻子,聲量小了些。
「老板也曉得,咱們從商的講得就是信譽,連這點規矩都要壞去,還拿什麼做事,您老說對不?」鳳懷沙說得不輕不重,實則嚴厲。
洛祥的沉默,讓鳳懷沙心里有些底,不過倒也給他台階下,沒有拆他老人家台的意思。
「我知道您老想明明。這樣好了,我就放她幾天假,陪陪您,也照料露明酒樓的生意,不過三天之後您就該放人,可千萬別耽擱她的歸期,咱鳳府可是依賴她依賴得緊。」
鳳懷沙的話說得又直又白,說得讓洛祥滿肚子的話全給吞下肚,一時之間,他還真是回不過神。
「是是是,全憑鳳少東作主。」
幾杯茶之後,鳳懷沙便離開露明酒樓,走時他的目光還多停留在酒樓里,踏上街後,才放慢腳步讓春生跟緊。
「回去之後,派幾個人盯著酒樓里的生意,每日來客多少、進貨幾次,一點兒風吹草動,就向我通報。」
「少爺,這是……」春生不懂他們那些迂回的心思。
「你剛才也看到了,露明酒樓哪叫生意差?」里頭高朋滿座,就連這種非用膳的時辰也有人進門飲茶吃糕的,洛祥擺明就是睜眼說瞎話。
「跟其他樓子比起來,人是挺多的。」
「當初跟鳳府打合同時春風滿面,不過兩個月而已,見到我卻欲言又止,他拿這種鬼理由來開口,是當我傻還是嫌我不精?」
好歹,他也掌了鳳家不少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像洛祥那種老油條,一雙眼在飄,鳳懷沙就明白他肚里想的是什麼。
「你信不信,洛明明三天後回不了咱鳳府。」鳳懷沙揚高眉,說得很是輕快。「啊?那少爺還要放人走?」春生迷糊了。
「我就是要讓洛明明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