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差事,涼得春生都不曉得是快活還是不快活。辦久了,他都發悶啊!「容倌還要不要來壺新茶?小的給您添點熱水。」繁花酒樓的小跑堂伺候得勤快,不愧為京城第一樓,待客自然周到。
「不了,再來碟瓜子。」春生擺手,這繁花酒樓的茶水,這陣子他喝到膩,再喝下去得要吐了。
這涼差,不好辦呀!春生嘆口氣,平庸的相貌帶點愁容。
少爺也真夠沒天良的,把這種爛差丟給自己,隨便派個沒用處的小僕盯著也行吶,不過是要繁花酒樓對面的小鋪子吶,何苦要他天天盯、時時看啊!
說來少爺也真詐,這樣不入流的手段也敢使,軟的不成只得來硬的。哎哎哎這對面無辜卷進來的閑雜人等,還真是倒霉透頂呀!
春生瞧著對街,幾個彪形大漢站在鋪子前頭,生意本就不怎熱鬧的小店,這下子更是門可羅雀。只見里頭的老板哭喪著臉,拿這幾尊惡面神沒轍。
唉,幾日前他就奉少爺的命,端著白花花的銀兩要買下對面幾個小鋪子,哪知幾間店主硬脾氣、死都不肯賣,說是祖業不敢隨意賤賣,欺了祖宗的臉面。
春生真想大笑,咱鳳家出的價,可是遠遠超過這幾間爛鋪子的價碼哩。再說明白些,不就是見有利可圖,獅子大開口罷了,少拿那些滿嘴道義倫理,誆他年輕沒見識,呸!
他還在想,要怎樣才能夠下重藥讓幾個小店主低頭認輸,沒想到幾番思索打量不成,倒是讓他見到出外采買的洛明明經過,便拋下幾枚銅錢跟隨上去了。
「明明姑娘!」春生腳程快,還俐落地接過她手里的大包小包。「買菜呀。」
見到春生,洛明明倒是有點意外。「你怎麼在這兒,鳳懷沙呢?」他倆一向形影不離,這會兒怎沒見到。
「少爺到洛陽去了,人還沒回來。」
「他不是手傷剛好,還放不下生意嗎?那你是提早回來京城?」
「不,小的在這里還有差事要辦,沒有與少爺隨行。」春生借故有些抱怨了。「明明姑娘真是沒把我家少爺放進心底去,他離家好多天了,現在才問他的人。」
「鳳老夫人最近身子欠安,我忙著替她老人家食補,勤跑醫堂討教大夫,你就別怪我了。」
「春生豈敢,只不過是提醒明明姑娘唄,別忘了我家少爺的情深義重……」他頓了一會兒。「小的不敢隨意打探,只是听到一點風聲,有些關心。明明姑娘跟洛老板吵架啦?」
「唉。」洛明明嘆口氣,嬌俏的臉蛋少了光彩。
「很僵嗎?」
「只是小事罷了,沒怎礙事兒。」
「少爺對小的交代,這陣子他出門在外,要小的多花點心思伺候明明姑娘。」
「對我倒可不必了,還是多費點心思照顧鳳懷沙,前陣子他被那群惡匪打得傷重,躺了好一陣子,你怎不多勸他再靜養,竟然他要去洛陽就讓他去了?」洛明明有點氣,這種事也沒人告訴她,而且還是在他走了這麼久,自己才知道。
「要不,小的捎封信,請少爺保重身體,那明明姑娘有沒有要特別帶話給少爺的?」春生偷笑,這就是關心嗎?人總是在快要失去時,才明白珍惜的道理啊。「想必少爺會很開心。」
「話倒沒有,還不是只能囑咐他別揀菜挑嘴的,但他也絕對不會听進耳里。」洛明明自袖口拿了一袋紅錦囊。「這袋參片,替我帶給鳳懷沙。」
這就叫做舞鶯歌鳳,情意綿綿嗎?春生喜孜孜地收下,少爺的心意總算沒有白費啦。只待除掉那對礙事兒的趙氏父子,就能順利抱得美人歸了。
兩人走在回鳳府的路上,遠遠就來了一頂軟轎,轎子停在洛明明眼前,布簾一掀,原來是繁花酒樓的少爺。
「趙公子。」洛明明的臉色有點不自在,沒想到會狹路相逢。「真巧,和明明姑娘真是有緣。」趙彥溫文有禮,可惜就是太過嬌情。春生一听,差點兒沒給吐出來,這種嗯死人的假話,听多了心情還真壞。「明明姑娘要去哪兒,不如讓趙某送你一程。」
「不勞煩趙公子,我還有幾樣東西要采買,先走一步了。」洛明明對春生使個眼色,兩人齊齊邁開步子,可她卻被趙彥一把抓住。「趙公子,請自重。」
春生見狀,恨不得撲上前去咬斷那只唐突的賊手,要是讓少爺看見了,回頭定是找人砍斷去,哼!
「明明姑娘勿大驚小敝,趙某不過是有些話想要對姑娘說。」她的慌張,趙彥不怎在意,說穿了也是不在乎她的心,要的只是她的人。
「我和你無話可說,有什麼事只管找我爹去。「洛明明企圖抽回手,怎奈她力小敵不過對方,拖拉半天還讓人給捉在掌心底。
「我們非得這樣不可嗎?」趙彥微慍,臉色猙獰。
「我洛明明還沒踏進你們趙家的門,別在我面前擺這種架子!」她手一抽,甩開他的鉗制。
她難道還不窩囊嗎?被自家親爹給賭到賠給人家,還冀望她有怎樣的好臉色,她死皮賴臉的活下去,不曉得是鼓足多少勇氣才辦到的。
「你別不可理喻!」「你看不慣,就退洛家的婚!反正我洛明明就是這副模樣,若覺得難登你趙家的廳堂,那就請趙公子另覓良緣。」
「明明,你說這什麼話,我听說你和岳父大人斗氣,鬧得很不開心。」
「我們八字還沒有一撇,少叫得親熱。」洛明明尖銳地反問。「押了酒樓地契還附送一個我,還真是嫁女兒又送嫁妝,一舉數得!」可她比那酒樓還不值錢,根本就是押來充數的。
「你曉得我對你一往情深!」
春生差點就要說個「屁」字,他老大爺說謊還真是臉不紅氣不喘。
「哼,但可沒咱少爺真心實意,要不就讓明明姑娘嫁過去,不附送露明酒樓當嫁妝,趙公子說怎樣?」他呸!看多了這種小人的嘴臉。
趙彥听春生這麼說道,氣得臉色發白。「你是什麼東西!輪得到你這狗畜生來說話嗎?」
「你嘴巴干淨些,若是行得端、坐得正,就不怕別人說嘴去。趙彥,還是你心里有鬼?」洛明明冷笑,重重給趙彥一擊。「若沒其他要緊事,明明先行了。」
臨走前,春生還呸趙彥一聲,囂囂張張地跟上去了。
「我說明明姑娘……」尾隨在後的春生沒見到她的臉色白得似雪,喊了好幾聲洛明明都不理,並肩一瞧,才曉得她已經淚流滿面。「您別哭啊!」
「春生,我真是丟臉。」
「明明姑娘說這是什麼話啊,是趙彥不要臉吧,千您什麼事呀。」
「這種事,我哪里敢讓鳳懷沙知道。」家丑不可外揚,要不是今日撞上了,洛明明絕對到死也不會說出。
「這事您更應該跟少爺說!」春生安慰著她。「家里是不可能給您依靠了,可是少爺定是能夠的。別老想著丟臉不丟臉的,又不是您敗掉酒樓的,怕什麼?」
「我只想給我爹爹留點老臉面,畢竟他是我親爹。」洛明明哭得有些狼狽,一想到就心酸。「我總想,他老再怎樣也不會虧待我的。」
「洛老板要選,也選蚌稱頭一點的人做賢婿,趙家了不起是京城第一酒樓,不過咱鳳家在江南一帶還有生意買賣咧,鳳家商號可是遠近馳名。離開了天子腳下,他趙氏的繁花酒樓還有人買帳嗎,俺呸!」
春生說得激動,可洛明明還是只顧著哭,想必是受盡委屈,平日壓抑的情緒都潰堤了。
「明明姑娘,就交給少爺吧,無論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會去的!前陣子少爺不是將您從那批惡匪手上解救出來嗎?就相信他一回吧。」
洛明明頷首,卻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她多想要此刻就能看到他,或許他還會說上幾句言不及義的話來逗逗她、鬧鬧她,說不準心底也就沒那樣沉了。
呃,這是少爺從哪里請來的惡漢?是不是自從上回被匪類給綁走後,面臨生死交關之際後的他,有感而發覺得生命誠可貴,才特別請來的「護命符」?
「春生,你覺得怎樣?不錯吧。」鳳府大宅里,鳳懷沙方從洛陽風塵僕僕地趕回,後頭還跟了一票陌生的面孔,約莫五、六個都是春生沒見過的人。
「是,真的頗有威嚴,想必嚇阻惡徒絕對不成問題。」這幾個凶神惡煞跟在少爺後邊兒,連大刀都不必佩了。
他們個個模樣狠勁,神色嚴肅凜然,尤其是那個為首站在少爺身旁的壯漢,活月兌月兌就是個鐘馗像,可怕得能夠放在鳳府的門口驅魔闢邪斬妖魔了!
「哈,什麼嚇阻,這可是我從洛陽高價聘來的幫手呢。「
「少爺,那票匪類已經被小的帶去的官差大哥一網打盡,您不必再憂心仲仲,再說您身後早就有小的了,多幾個這樣的……高手,實在有些不太妥。」春生說得很委婉。
若是做護院的,他必定不會有第二句話反駁。可是若說要尾隨在後,春生一點兒也不願與他們並肩而行,這感覺宛如芒刺在背啊。
「你想哪去了?不都說他們是特別聘來的幫手。」鳳懷沙喝口茶,臉色也不見疲態。「差你交辦的事,做得如何?」
「少爺離開的這半個月,小的早打點妥了,幾個舊鋪子的店主願意賣給鳳府,價錢還比您當初提出的少些,大伙都心甘情願呢。足以見得是少爺平日做人成功,才能得此好福報。」春生說起假話也是臉不紅氣不喘,既然軟的不成、就代表他們愛吃硬的,那就徹底硬到他們喊不敢的地步。
至于如何成功,那也就不在此說明了,反正少爺開心,他春生也就高興了。
「小的請人拆了舊鋪子,還整了整空地,就待少爺回來發落了。」
「你這小子,真是貼心!決定了,到時那間酒樓的大掌櫃就你來做,他們這幾個听你的話干差事兒。」
春生膛大眼,驚呆半晌,這什麼意思?「少爺……一般酒樓不需要這麼多……高手。」他用字相當小心,已經看到少爺身旁那個鐘馗臉,狠狠地扭起眉來眯自己一眼了。
「他姓鐘,單名一奎字,後頭都是他底下的兄弟。」鳳懷沙壓根兒沒看到春生驚恐的神態。
「還真的叫鐘馗咧,我的娘啊,沒見過這麼名實相副的人。」春生碎碎念著,早就嚇出一身冷汗。
「鐘奎是我從洛陽聘來日後掌樓子的大庖。」
春生噗嗤一聲,臉都綠了。「大庖?」敢情少爺真的要把他們倆放在一塊!
「不是樓子里的打手?」鐘奎殺來一眼,目光冶冽得像把磨利的屠刀。「這位小扮有意見?」
那話聲,比他家少爺發起脾氣來還冷硬個幾分呀!春生不禁暗想,到時他哪里管得動這票凶神惡煞啊?
「少爺,您若欠個大庖,找明明姑娘不是更省事?」
「她不見得肯幫我,而且就算她幫我好了,跟她爹又該怎麼交代?繁花酒樓更是不會放過她的,到對三天兩頭有人上樓子里鬧,還能做什麼生意?」
「說得也是,少爺英明。」春生嘆口氣,那也犯不著請這面目猙擰的大漢來掌廚啊。
「洛明明呢,我回來還沒看到她人呢。你上次捎信說她與洛祥鬧開了?」因為這件事讓鳳懷沙更加開心,更歡喜的是她那袋參片,他可是片刻不離身,當成護身符放著呢。
「是啊,現在明明姑娘也不太愛回酒樓,上次小的陪她去采買,三過酒樓也不入呢。」比那個治水的大禹還要絕情,連瞧一眼都沒有呢。不過春生在想,一定是當初和趙家公子狹路相逢有關。
鳳懷沙眉一挑,春生當初捎來的那封信也有清楚的交代,因此他的手腳更是加快,高價聘來這票在洛陽城內,甚至江南一帶都頗有名氣的庖丁,足以打下趙氏父子的繁花酒樓。
既然當初他們詐露明酒樓的賭,鳳懷沙也不認為得敬他們個幾分。一來已經知道對方底細,二來鳳懷沙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武底他真的不行,但是論商他自認還有幾分心得,而要比狠勁,他可是一點兒也不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