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傷人、最惡毒的語言,有時候往往出自孩子們不明所以的童言童語。
袁幼初以前不懂,但是今天來到幼兒園時,就徹底明白了。
她從來沒想過,明明都是單純的孩子,竟說出那麼惡毒的話來傷人,或許他們對其中的含意懵懵懂懂,但這不能成為用來傷害其他人的理由。
「齊亞楠,你媽媽不要你,你爸爸是個大髒鬼,沒有錢的大髒鬼,你也是個髒鬼,以後不要跟我們玩!」一個穿著吊帶褲的小男孩,一邊扮著鬼臉,一邊用嘲諷的語氣喊道。
小楠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瞪著圍在他周圍的其他小孩大聲反駁,「我媽媽沒有不要我,我爸爸也不髒!你們都在亂說!亂說!」
「我們才沒有亂說,我媽媽都這麼說的,她說你爸爸就是髒鬼,叫我們不要跟你玩,要不然我們也會變髒,會生病!」
其他孩子也跟著調笑附和,有一個調皮的小孩還從地上挖了一手的土,往小楠的身上丟去,染髒了他的衣服。
「你們看,齊亞楠身上髒兮兮的,我們以後都不要跟他玩!」
「我沒有!我沒有!」小楠顧不得被弄髒的衣服,眼眶氣得發紅,卻硬忍著不哭,只是大聲的辯駁著。
袁幼初看到這一幕,氣憤得想要把那些小孩全都吊起來痛打一頓,但是她忍住了,因為她知道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快步走上前,蹲到小楠面前,抱著他,輕聲問︰「怎麼了,小楠?」
小楠一見到她,原本就紅通通的眼眶頓時滾下一滴滴晶瑩的淚珠。
「初初阿姨……我爸爸不髒……我也不髒……」
他哽咽的說著,那可憐的模樣,讓袁幼初的心都要碎了。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她從一開始只是把照顧小楠當作工作、責任,到現在已經是真心真意的關懷他,況且小楠體貼又可愛,加上那軟軟白女敕的身軀,早已擄獲了她的心。
「當然!我們小楠都有遵守初初阿姨定下的規矩,一點都不髒,很干淨。」她心疼的抱著他,不讓他看見自己眼中迸射出來的無邊怒氣,嘴里不斷安撫著。「爸爸也不髒啊!爸爸現在每天都有洗澡,衣服也有每天換,對不對?爸爸是不是每天都洗香香才跟小楠一起睡覺的?嗯?」
小楠歪著頭想了想,破涕為笑的點了點頭,「對!爸爸現在都是香香的。」
「那就對了啊!所以小楠沒有錯,也不要再哭了,我之前是不是說過,愛哭的小孩都要被警察抓走?」
小楠肉肉的身子一抖,連忙賴在她懷里耍賴,「我沒有哭了,不要被警察抓走!」
「那就好,好了,我們回家吧!」她站了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髒污後,牽著他的小手往幼兒園門口走去。
才走沒幾步,就看到晚了她幾步過來的齊攸軍站在那里,此刻他臉上的表情絕對稱不上好看。
「爸爸!」小楠難得看到齊攸軍來接他,很高興的往前一撲,直接要齊攸軍抱他。
齊攸軍以前身體比較瘦弱,要抱起兒子自然有點吃力,但是這兩三個月來,他不再單純的當只宅在家里的肉雞,三不五時會和袁幼初帶著小楠在公園里跑跑跳跳,做些簡單的運動,讓他比起之前可是大有長進。
他輕松的將小楠抱起,順應兒子的要求將他轉了幾圈,才重新將他放到地上,一手牽著他,然後看著袁幼初,不解為什麼她一臉怒氣騰騰的樣子。
袁幼初不想在小楠面前重提剛剛的事情,而且這個男人應該也想不到年紀還這麼小的孩子竟然也懂得欺負同學,所以只是走到他身邊,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後,就蹲跟小楠說話。
「小楠,帶爸爸去拿你的書包,然後回家。」
小楠自然不懂她現在想要做些什麼,不過這幾個月來的相處已經足夠讓他習慣直接服從袁幼初的命令,他拉著父親就直接往教室跑。被拉著走的齊攸軍不停地用疑惑的眼神頻頻往回望。
至于她想做些什麼?袁幼初冷冷一笑,轉頭往前面的教職員辦公室走去。
她想,剛剛孩子們的紛爭,她一個大人沒辦法出面,但是她們家的孩子在這里受了這種委屈,她是應該要好好問問那些老師們。
當齊攸軍和小楠拿著書包蹦蹦跳跳的走出來時,就看到那些老師們一臉菜色,而袁幼初則是一臉平淡的站在一、兩個家長面前,不知道正在說些什麼。
袁幼初在看見他們出來後馬上停止銳利的指責,而是帶著一絲淺笑回望。
「東西都收好了?那我們回去吧!」她可不打算讓這父子倆知道剛剛她在這里的唇槍舌劍,至于那些被罵的家長們還有老師怎麼想,就不關她的事了。
說笑之間,她和齊攸軍一起牽著小楠走出幼兒園,巷口突然出現幾個熟悉的身影,讓她忍不住微眯著眼,目光也變得冷肅。
那是……
她還沒來得及想到那幾個看似熟悉的身影到底是誰,小楠突然發問打斷了她的思緒。
「初初阿姨,爸爸說你手受傷了,所以我們今天要出去吃飯嗎?」小楠嘟著嘴,有點不開心的問著。
他不是很喜歡吃外面的東西,有時候好咸還要一直喝水,只有初初阿姨煮的飯才好吃。
「嗯。」她用沒受傷的手拍了拍他的頭,「這兩天傷口就會好了,到時候初初阿姨再煮給你吃,好不好?」
這對父子的口味其實都偏清淡,不過現在的外食要找到清淡又好吃的實在不多,之前為了方便,兩個人大多是家里有什麼就吃什麼,又有偏食的習慣,所以才都瘦巴巴的,現在可是被她養出肉來。
齊攸軍也不是很喜歡吃外食,不過相比之下,他更心疼受傷的女友,所以打算忍耐個兩天,也身體力行的打算勸兒子接受這兩天的「可怕飲食」。
「小楠,初初阿姨來我們家之後都沒有休息,就讓初初阿姨休息兩天好不好?頂多今天我們去吃你之前說好吃的那家廣東粥?有皮蛋的那種?」齊攸軍知道兒子不好說服,直接用利誘的。
小楠歪著頭思考了一下,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的點了點頭,「好啦!勉強吃一次。」
齊攸軍見到兒子這麼給面子,也笑開懷,拉著兒子的手,配合他新學來的兒歌跟著哼哼唱唱,父子開開心心的模樣,看起來格外溫馨。
她慢慢的走在他們身邊,稍稍落後的看著他們幸福的背影,臉上忍不住露出溫暖的微笑。
或許她等了兩輩子,就是在等這簡單的幸福吧!她在心中默默的感嘆。
照理說,這樣的溫暖應該足以抹殺她過去的陰冷記憶,但是一想到剛才那幾道熟悉的身影,一股濃濃的不安倏地涌上心頭,揮之不去。
袁幼初那天的不安很快就得到了證實,因為接下來幾天,她每天出門去買菜或是去幼兒園看小楠的情況時,都可以感覺到那幾個身影在她身邊徘徊。
雖然她對某些事情已經沒有什麼印象,重生後也盡量避免和之前的一些故人相見,但是現在看來,有些事情似乎還是避免不了。
這天,趁著齊攸軍似乎有事情出門,而小楠也去了幼兒園,她空手出門,慢步在路上,直到一處樹蔭下才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不過幾步遠的巷子口。
「出來,跟了我這幾天,你們想做什麼就直接說吧。」她平平淡淡的開口,大樹的陰影還有折射下來的光線,在她臉上留下晦澀的陰影。
沒有人響應,袁幼初也不著急,就這樣等在原地,幾分鐘後,兩男三女從巷子口的地方走了出來,臉上同樣閃著戾氣,並排站在她面前。
袁幼初看著這些比她回憶中顯得青澀許多的臉龐,思緒突然有些惶然,是因為明白他們以後不比她好到哪里去,還是感嘆現在有許多事情都還沒發生?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留著刺蝟短發的女孩,穿著小可愛加熱褲,套著一雙軍靴,臉上濃妝艷抹,看不出實際年齡。
「袁幼初,我還在想畢業之後怎麼都沒看到你的人,沒想到你現在改過自新了,當人家的保母,幫忙煮飯帶孩子?」女孩嗤笑了聲,向前一步,睥睨的瞅著她,「怎麼?跟我們鬼混了一陣子,還想回去過平靜的生活?哪有這麼簡單的事,你們說對不對?」
袁幼初對于她的挑釁不以為意,而是冷靜的看著她反問︰「所以呢?所以你們這幾天跟蹤我,只是想找我敘敘舊?」
女孩看她平靜無波的表情,心中的怒火更盛,她用尖銳的指甲刮著她未施脂粉的臉頰,幾乎要在她臉上刮出一道紅痕來。
「敘舊?我都不知道原來你也不全當老師上課是在放屁嘛!怎麼,以為講話有水平一點就可以不把我們放在眼里了?我告訴你,一旦跟我們混過了,就別想月兌身!」她陰沉的眼神緊瞅著袁幼初,看著她臉上的淡然,還有之前看到的那種簡單的幸福笑容,她就恨不得毀了這一切。
憑什麼?憑什麼之前他們都一樣,現在卻只有她能夠得到幸福?
那他們這些現在還陷在不堪泥淖中爬不出來的人,又算什麼?被上帝拋棄的狗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