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威嚴的男妖,坐在華麗的王座里。
他,一頭淺紫的長發,富有男子氣概的長眉,墨藍的眼楮,雖然年輕,全身卻透出王者的氣度。——這就是妖城的城主——飛羽。
飛羽俯瞰著部下,他已經沉默良久了。緊張的氣氛在大殿彌漫著,階下的部下上個個暗流冷汗,大氣不敢出一口,他們預感到——
一場來勢凶猛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突然,桌上的燭火跳動一下,每個人的心都隨之驚跳了起來。然後,飛羽低沉的聲音穿透厚悶的空氣傳下來︰「邪妖族的內亂平息了嗎?」
站在後面的青衣低著頭回答︰「回稟城主,據臣的屬下御者匯報,因為一點小事邪妖內部起了分爭——最後竟大動干戈,結果、結果……驚了城主的聖听……」
說到這兒,青衣不禁汗顏了。他抹去額角流下的汗水,繼續說︰「經邪妖的長老調解,事態已被控制。屬下辦事不力,請城主……」
飛羽微微皺起了眉頭,青衣在他的冷冷的逼視下,身體抖得就象秋天的樹葉——他深知……自己將受到嚴酷的懲罰!——果然,飛羽開口了︰
「邪妖向來紛爭不斷,不束管教。你這個青衣也太失職了!」
青衣聞言面無血色。他抬起頭,悲切的注視著周圍的人,希望有人能站出為自己說句好話,可是沒人這麼打算。
「侍衛!——拉出去重責一百鞭。」
飛羽的話音剛落,已有兩名侍衛將癱軟在地的青衣架了出去。
不一陣淒厲的慘叫便傳進來,殿內的臣屬們嚇得個個失了顏色。
飛羽卻恍若未聞,他冷冰冰的接著問到︰「黑魔城的動向如何了,橙衣?」
一個年紀大些的橙衣走上前︰
「回稟城主!黑魔城的明翅族與冥界來往密切,他們積極的招兵募馬,鍛造武器!屬下認為︰黑魔城不日便會來犯我城!」
飛羽略略沉思了一下︰「小小的黑魔城,不足為患!但有冥界在,就沒那麼簡單了!——橙衣!」
「屬下在!」
「調撥三千精兵駐守西城!如有異樣——立即向火使匯告!」
「遵命!」橙衣退下了大殿。
階下的臣子們暗自舒一口氣,慶幸著終于躲過一劫。可是飛羽又問話了︰「孔雀,東城與南城有問題嗎?」
站在右下首的一個男子踏前一步。他身著五色彩衣,頭發流光異彩,相貌端莊美麗。要不是身材高大,裝束干練,定被認作是標致的女妖!而他的眼楮,卻有些憂傷……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妖城風使——孔雀,他行事周詳慎密,是飛羽最信賴的部下。
孔雀稍欠一子,算是向城主行禮,而飛羽也默許了。然後孔雀就從容的答道︰
「最近,妖族的族長和長老們一起請願,希望城主網開一面,讓流亡在陽界的妖民回來。畢竟那時的饑荒……」
飛羽點點頭,示意這事他已了解。孔雀猶豫一下,沒有說下去。
妖城的這位城主,行起事來不容反駁,所以給人一種冷酷的印象。可費解的是——城主大人總被一個毛頭小子耍得團團轉!而那個家伙任性無比,目中無人!可他無論做怎樣過分的事,都能逃月兌懲罰!——原因太簡單了!——城主一心一意愛護他,拿他當掌上明珠,就像是守護幼雛的母鳥一樣。
今天城主明顯不快,和那家伙定月兌不了干系……孔雀想著,向火使的位置看去,果然那家伙沒來……
這個小動作沒有逃過飛羽的眼楮,他盯住孔雀一字一句的說︰
「這件事一定要慎重!——重新打開信道,沒有玉匙的神力是很難的——如果硬是打開了信道,妖城的上面就會出現真空,從而失去結界的屏障,處于危險的情勢之下!——那時,冥界和黑魔城,還有周邊的鄰城,都會對我們不利!所以——沒有勝算的把握,這事絕不可草率行之!現在嘛……不是時機!」
說到這兒,飛羽站起身︰「我有些累了,退下吧!」然後便向後面走去。
快走出大殿時,飛羽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臉問到︰「那家伙又貪睡沒起床嗎?——太過份了!孔雀你馬上帶烏鴉來這里,我有話問他!」……
***
不久,孔雀帶著一身黑衣的火使來到宮殿。
這位城主的寵兒是怎樣的人呢?——他還是個相當稚女敕的少年呢!細彎的眉毛,深黑的眼楮,背上挎著弓箭,弓背和箭羽也是黑色的。
「什麼大事要起那麼早?城主啊真煩!」烏鴉不滿的發著牢騷。
「我呀,倒覺得城主太寵你了!——換作別人一定押進冰火牢里反省了!不過……」
孔雀有些幸災樂禍的說︰「我有預感——這次城主會狠狠教訓你的!我要看熱鬧嘍!」……
烏鴉想反駁幾句,但已走到殿門外,只好不甘的收住口。
守在門前的侍女持劍和持燭,一見風使、火使駕到,便上前行禮︰「城主有命,讓兩位大人稍侯。」
于是,孔雀與烏鴉退在一旁,靜靜的等候著。
等了一會兒,里面仍毫無動靜。烏鴉暴躁了起來︰「哼,身為城主就這麼擺臭架子!」
這種話真是太——孔雀慌忙作個手勢,示意烏鴉輕聲些︰
「別以為城主縱容你就可以放肆!——城主畢竟是城主,是象征權力的王者!——怎麼會由你任性呢?……」
「你的意思——我會怕他?」
「天哪!真沒記性!難道忘記罰跪三十天的事了!?」夸張的大叫著,孔雀暗自好笑,那次還真是……
一提起罰跪的事,烏鴉的臉色就非常難看。這事說到了他的痛處……由于私闖禁地鏡室,烏鴉受到了懲罰,結果和飛羽差點鬧決裂。要不是飛羽一個勁低三下四的道歉,烏鴉是決不會原諒他的。
看見烏鴉黯然的把臉轉向了一邊,孔雀不禁有些後悔,揭人家傷疤是非常殘忍的事,不該……正要安慰安慰他,烏鴉卻賭氣說︰
「這回難不成再多跪三十天好了!」
「不懂事的小表!城主听了該多傷心哪!」
听到烏鴉的話,孔雀禁不住又叫了起來——禁地鏡室,是鬧著玩的嗎?城主若不是給自己找台階下,怎麼舍得懲罰他的寶貝!真是好心沒好報!……
烏鴉別扭的閉緊了嘴巴,什麼都不肯說。看著他雪白的臉印著劉海淡淡的影子,一雙眼楮微含怒意,孔雀在心底嘆息了一聲……長得真象他的哥哥白燕,性格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一想到白燕,孔雀的心,象平靜的湖水投進一塊巨石,苦澀的滋味一層層涌上來,他不自覺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寂靜里。
烏鴉訝異的抬起頭,孔雀的沉默讓他不知所措︰發帶兩側垂下的長發,美麗而傷感的眼楮,微抿的嘴唇,烏鴉覺得孔雀漂亮的簡直不可理喻。
突然想到︰以前哥哥與孔雀對望,那種復雜並摻有渴望的眼神,是戀愛吧?……如果是,也是一場無望的愛情!包何況……
這時殿門開了,烏鴉立刻皺起了他美麗的眉心。孔雀知道他有滿肚子的怒氣要對城主發作,本來事情怎麼延續和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的,可這麼以來,不曉得自己在其中要擔任什麼角色?——是福還是……禍呢?……反正不會好……
在持劍的帶領下,兩人穿過曲折的長廊、空蕩蕩的大廳,轉到了城主辦公的廳堂。
只見忽明忽暗的燭燈下,飛羽正半坐半倚在鋪墊上閉目養神。他的四個侍女——持扇、持茗、持硯、持琴,低眉垂眼,靜靜的侍侯著。
「又抓住什麼把柄了!要懲罰就快點,少在這里賣關子!」烏鴉說。他仰著頭斜眼看飛羽。心里生氣的想︰我才不怕你呢!
飛羽睜開眼,淡然的笑意在他嘴角慢慢凝聚,透出冷凜逼人的魄力,「真是把你慣壞了!這麼任性、沒有規矩,傷腦筋哪!」
這些話激起烏鴉更大的怒氣。薄如朝霧的紅暈,躍上了不耐的臉,晶瑩的黑眸射出要殺人的目光,烏鴉突然大叫到︰「有話就痛快些!」
飛羽沒有生氣,孔雀正驚異城主的海涵,卻見飛羽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轉向到自己這邊。他問到︰「烏鴉做過的事你都知道吧?」
——啊……怎麼是我啊!……孔雀在心里苦笑一聲,暗想我怎麼敢招惹您的寶貝啊?——而且那家伙從來就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所以姑且做個和事佬吧!于是,他若無其事的回答︰「這一段……烏鴉好象……沒做……什麼……」
孔雀含糊其詞,想要蒙混過關,反正——他不想做無謂的犧牲!可城主豈是那麼容易……一邊在心里敲著小蹦,孔雀一邊痛悔不該跟來——可以找個理由說有急務纏身什麼的,可偏偏少根筋稀里胡涂的來了——我一定、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
等不到下文的飛羽皺起了眉毛,他開始厭煩了。
「不準漏掉一件!」
拖長的語尾充滿了嚴酷。孔雀眼神不禁一跳,他沉默了一會兒,歉意的看著烏鴉︰「那我……對不起了!」
烏鴉重重的哼一聲,便別過頭看門外。
「從哪里說起呢?……好象,太多了……」不想惹麻煩的孔雀再次支吾起來。
于是,飛羽不滿的眯起了他細長的眼楮,提醒到︰「昨晚的事就足讓他嘗嘗苦頭了。」
烏鴉再忍不住,他跳起來大嚷︰「我是去了月光森林——你罰我好了!」話一說完,卻見孔雀苦笑了一下,烏鴉接著便恍然大悟——原來飛羽在套他的話。
「飛羽——你這家伙,好~狡猾啊!」
一掃剛才的陰沉與嚴厲,飛羽得意的看著烏鴉,好象在說︰「很好嘛!你親口招的,不用怪別人嘍!」
靶到自己受了騙,烏鴉非常喪氣,但又馬上激憤起來︰「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怎麼懲罰——下令吧!」
「這樣嘛!」飛羽托著下巴,沉思了一下,接著眼里露出一絲狡頡︰「本來怎麼處罰你,還真叫我傷腦筋哪!不過,你剛剛提醒了我……」
***
妖城是上一任城主,即飛羽的母親鳳凰創立的。
鳳凰是個美麗且野心勃勃的羽族傳人。她一心為羽族建立功業,四處征戰。為了實現自己的王權之夢,不惜任何手段與代價。
在幾千年的征戰中,鳳凰與她精英部下——同是羽族後代的死士們,征服了妖界大部分的領域,將掘地族、木石族、明翅族等妖族歸入自己的勢力範圍,建立了妖城。她還劃分了嚴明的等級,任命羽族的妖精治理事務,殘酷的統治異族。
羽族的後代在出生後,是半男半女的妖精,只有在五千七百二十九年後,才褪出或男或女的原形。他們每一個都非常美麗,而且個個擅用火法術,是百無虛發的神箭手。
鳳凰將羽族的少年組成弓箭隊,負責防務。那個時代,弓箭隊里最為出類拔粹的,要數後來的風使孔雀和幻法白燕……
曾有一段時間,城主鳳凰神秘地失蹤了。當她重返妖城的時侯,懷里則多了一個孩子,父親是誰呢?鳳凰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鳳凰精心的撫養著飛羽長大,嚴厲的要求他。而飛羽也從未讓母親失望過——他的才干智能、胸襟謀略,遠遠勝于同族的子弟。
後來,有一天……少年的飛羽在後花園里,見到了一個小孩子——白燕的弟弟烏鴉……
白燕的父母在征戰中戰死了,他和唯一的弟弟烏鴉成了孤兒。因為沒有人照顧年幼的弟弟,弓箭隊的訓練又日夜不休,白燕便拜托一個熱心的侍女暫時照顧烏鴉。
飛羽很喜歡烏鴉,他求母親把烏鴉留在宮里,做自己的玩伴。鳳凰痛快的答應了。
不久,明翅族因不滿苛政,發生叛亂,他們蜂擁反出城,建立了自己的城堡——黑魔城。鳳凰前去討伐,卻因為內奸的出賣,打了敗仗,自己也被俘虜了。
當飛羽帶著援兵趕到,鳳凰已被處死,尸體血淋淋的分成了好幾塊,釘在城池的醒目處。
憤怒無比的飛羽帶兵重振旗鼓,一口氣攻下了黑魔城,並親手砍下叛軍首領的頭,用所有明翅族的俘虜血祭母親。
做了新一任城主之後,年輕的飛羽更是顯示出英明神武的王者風範。在他的統治下,妖城的事務井井有條,勢力迂日強大,甚至冥界也不敢輕視妖城了。
不久,冥界有使者來訪,其中有個楚楚動人的女子,叫織雨。再以後,發生了可怕的事情——白燕偷取了城主七件寶物中的玉匙,帶著織雨逃出了妖城,躲到人界里。為此冥界與妖城打了整整三年的仗,妖城死了很多很多的妖精。之後,是饑荒與叛逃。
多虧飛羽的卓絕的才干和領導,難關總算平安度過。因此每個臣民對飛羽都更加愛戴了。
可是……烏鴉卻倍受打擊。妖城的這場空前浩劫,禍首就是他唯一的親人——哥哥白燕!而且同族們的仇視和疏遠,更令烏鴉錐心刺骨的痛苦。他變得沉默寡言起來,整日對著白燕送給自己的彎弓發呆,有時還會流淚——那是他最不齒的脆弱表現。……
偶然的,踫見了暗自哭泣的烏鴉。
躲藏在幽暗角落里,臉上滾下的淚水,象星星般晶瑩奪目……聳動的肩膀,強忍的啜泣——小小的軀體里,竟蘊涵了如此大的悲哀!
飛羽慢慢的走上前去……沉痛中的烏鴉沒有發覺他的靠近。
然後,像是怕踫落花瓣一樣,飛羽輕輕捧住了那張淚臉,溫柔的說著︰「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吧!」
微微吃了一驚,發怔之後,烏鴉推開了飛羽的手。他不願別人看見自己哭的樣子——那麼狼狽、懦弱、屈辱的樣子,即使是飛羽……已經這個時候了,不再奢望有人會憐憫自己。他擦去滿臉的淚痕,強辯著︰「我才不是愛哭的小表!」
「唉!」
輕輕的吐了口氣,飛羽埋下腰摟住了那小小的身軀。「烏鴉,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們永遠在一起,好嗎?」
象听到不可思議的話,烏鴉抬起了頭。
飛羽正靜靜的看著他,眼里流動著脈脈的溫柔,年少的面龐上刻著「我願意許諾」的堅毅表情。
呆呆的盯著飛羽,烏鴉突然覺得面前的人陌生得恍若隔世。做了城主後,飛羽就變了發形,原來高高束起的頭發放了下來,額前的發帶上繡著象征王權的徽章,兩鬢則綴滿了璀璨的珠寶——‘他竟是這般的華麗而尊貴……果然和我是不一樣的!’這樣悲哀且憤怒的想著,烏鴉的心墜入了無盡的黑暗……‘他以為他是誰?以為可憐一下我,就可以讓我感激他嗎?——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不知不覺的鑽進了牛角尖,一想到連飛羽也輕視自己,烏鴉將幾日來積蓄的憤恨發泄了出來︰「——你的臉上明明寫著討厭我——卻擺出可憐我的姿態,是要我感激你嗎?」……
「噓!」用食指掩住了烏鴉的嘴唇,飛羽搖搖頭說到︰「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烏鴉的臉變得蒼白,屈辱的淚水在明亮的眼楮里打著轉。他用眼神無聲的吶喊著︰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誰的也不要!……
飛羽苦笑一下。面前的烏鴉簡直象只陷入危險的刺蝟,渾身豎著尖利的刺,散發出「誰也別靠近我,誰也別想欺負我」的氣息。
「烏鴉……」輕輕呼喚出他的名字,飛羽握住了他冰涼的手,烏鴉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剎那間,象所有力量都從腳底抽空了,他虛月兌似的靠進飛羽的懷里,抱著那個溫暖的身體哭了出來。
「那些事和烏鴉是無關的……你還無法了解——什麼是愛,什麼是恨!」
然後,對自己奇怪的話感到好笑,飛羽微笑著搖搖頭,拉起烏鴉的手︰「好久沒陪你玩了!到城外的藿湘林一起散心吧!」
藿湘林在南城的附近,因為樹林里生長有一種奇異的植物——藿湘而被命名。
藿湘十年開一次花,是淡白色的小碎花,很香,但稱不上漂亮。葉子寬大堅硬,是碧藍色的,而且背面長有利刺。現在正是花開的時侯。而藿湘之所以奇異,是因為——若對它的花吹一口氣,濃烈的香氣就會從本來緊閉的花芯中噴涌出來,那味道會令人迷醉,產生美好的幻覺。而且同時,整棵藿湘會搖擺著跳起舞來,葉子相互踫撞著,發出「叮叮咚咚」悅耳的聲音。很多好奇的妖怪,嘗試過那種美妙的感覺,就沉睡過去了,要等到一年後才會醒轉過來。這一切對于法力高深的妖精並無大礙的,反倒是一種令身心放松的消遣。
「看哪!烏鴉,多美啊!」
放眼望去,樹林里遍是碧藍色的藿湘,星星點點的綴滿了潔白的小花。像是一大片藍絲緞,上面落了一些雪,淡雅而別致。
「是……好美!那些花近觀起來,其實並不出眾啊!」
「美麗的花有很多,可是藿湘的感覺卻是奇特的;不喧嘩,很寧靜。就像是一個害羞的少女,在等待著有人垂憐……」
飛羽夢囈似的喃喃自語著……遠視的目光里,縹緲地浮現出一種奇怪的神情。是什麼呢?烏鴉讀不懂,也不想去探究。他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吹一口氣,它會對我們跳舞嘍!」
「哎~會睡上一年的!還是讓我試給你看好了——」掩住了他的呼吸,飛羽不等烏鴉反駁,便念起了「風動術」。
幽幽的風從飛羽的指間流出來……回繞在身體的四周……一種清涼的感覺,一下子由烏鴉的腳底升起。兩人的衣衫在風中回旋著,寬大的下擺展開,像是樹林里盛放的兩朵百合花。
「去吧!」飛羽輕輕地合上手掌,風便從周圍一下子散開了,吹向林子的每一個角落。藿湘的花香流溢出來,迷醉的香氣侵滿了呼吸,一直深透到心間。眼前朦朧了起來,一點一點五色的光暈——白色,藍色,綠色,紫色,玫瑰色……的光暈,象雪一樣從天空飄落下來,落在地上時便消融了。耳邊,響起悅耳動听的「叮咚」聲,輕柔美妙;整個身心,都要在那其中,寧寂,平祥,沉睡了……
「烏鴉你看見了什麼?」烏鴉听見飛羽在對著他說話,卻看不見飛羽在哪里。
「是……湖水……」慢慢的說著,烏鴉笑了。
「是碧藍色的湖水……」
伸出手臂將迷于幻象的烏鴉攬住,飛羽听著他驚喜的描述……
——一片碧藍色的湖面,泛著細微的漣漪;如洗的月光,象淡藍色的天鵝絨,投射在上面。
湖邊,那些樹上,層層疊疊,堆滿了粉色的雪。
然後,一只紅色的小蝴蝶,繼而兩只,五只紅蝴蝶,飛離岸邊的花叢,在湖面上空飛舞……
它們自由自在的嬉戲著,猶如一支嫵媚逍遙的音樂,緩慢地在水面漫步。
它們翩躚著,彎彎繞繞的飛翔,就象一朵朵艷麗的小花兒,輕飄飄的掠過水面,最後,飛向對岸的花叢……又消失在視線之外……
閉上眼,輕輕的呼一口氣,烏鴉贊嘆道︰「好美!」
飛羽微斜著細長的眼楮注視著他,問道︰「為什麼會有蝴蝶的幻覺呢?而且月光在妖界是看不見的!只有在……」
意識到了什麼,飛羽沒有說出後面「月光森林」四個字。烏鴉黯然一笑︰「是啊,我不該有這樣的幻覺的!」接著就岔開了話題︰「飛羽都看見什麼了?」
「我嗎……」
飛羽突然沉默了,好久好久不說話……他看見什麼了呢?——
是……一個白衣女子,一臉茫然的……擎著一把紙傘,踏著遍地繽紛的黃葉,在如織的雨幕中漫步。
泥水沾污了雪白的裙擺,她卻毫無察覺似的,繼續在泥濘中走著,低著首,心事重重的樣子。
「羽姬!」飛羽輕輕的喚了一聲。
女子幽幽的抬起頭來。——清秀的面龐上,額前赫然印著三片血紅的花瓣印跡。黑色的眼楮,則像是兩潭明淨的池水,此刻一眨不眨,怨忿地看著他。
突然,女子手一松。那柄紙傘,便飄飄然的落地了,跌進滿地的泥濘中。雨水紛紛落下,淋濕了她烏黑的頭發,淋濕了她的衣裙。她卻象一尊石像似的,一動不動……
飛羽也那樣憂傷的望著她,一動不動的……只是相望著。
不知是什麼時侯,雨停了,天空一下子晴朗。……一朵粉色的花,帶著晶瑩的雨露,從枝頭顫動了一下,象一聲輕輕的嘆息,墜落在兩人的面前。
風吹起,女子的長發和衣衫翻飛飄舞著,飛羽看見一行透明的淚水滑落下來,而另一只眼楮,緩緩流淌下來的……是粘稠的鮮血……
「我啊!看見了一個……」
倚在背上烏鴉已經睡著了,他那麼甜美安祥的樣子,真是讓人不忍打擾。撫模著烏鴉柔滑的頭發,飛羽說︰「會做個好夢吧!」
***
烏鴉再大一些時,飛羽送他去了孔雀管屬的弓箭隊。
在靜靜的看了烏鴉一會兒後,孔雀不由自主的感嘆著︰他們兩個長得可真象啊!……尤其是眼楮,都是一樣漆黑明亮,顯示出難以琢磨的意味……不,他們根本一點都不象!——這世上,永遠只有一個白燕,沒有人可以替代得了他——那個溫柔又冷酷的人……
風使孔雀在未褪出原形之前,是妖城公認的最美麗的妖精。他一直是女妖的裝束,並且愛慕著「第一箭手」白燕。
當命運最終做出殘酷的決定,孔雀美麗的夢想被粉碎的體無完膚。好一段時間里,他極度厭惡自己,甚至丟掉了所有的女裝和發飾,不肯見弓箭隊的伙伴們。
……我永遠也做不成你美麗的新娘了!……孔雀憂傷的想著,把臉埋在了臂彎里。作為最好的朋友,前來安慰他的白燕,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孔雀是個男孩子很好啊!只是,只是我會有些遺憾……」
孔雀驚異的抬起頭,白燕正若有所思的笑看著他,用著溫情脈脈的眼神,而那正是令孔雀心動的。
一字一句的,白燕認真的說到︰「我沒緣份娶最漂亮的女妖做妻子了,這是大損失吧!」
終于展顏一笑,孔雀笑得卻相當苦澀……這麼多年你都躲著我訴說深情的眼楮,為什麼現在了……才肯對我告白?為什麼現在了才吐露真情?因為不必負責任了嗎?……你就是這樣想我的嗎?——我在你眼里,是個麻煩的「女人」嗎?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孔雀可以去追喜歡的女孩子了,這多好啊!」
「追——女孩子?!……我行嗎?」
「是不太行噯!我來教你吧!」白燕抿著嘴,淡淡一笑。
「討厭!少來了!」重重捶了開玩笑的白燕一拳,孔雀羞紅了臉。
面對帶著撒嬌表情的孔雀,白燕苦笑著,好象在說︰還真象個女孩子啊!
孔雀臉一陣陣發燙,心里卻默默想著︰在他的面前,我恐怕永遠會象女孩子吧!因為我的夢想就是做他的新娘!……要過多久以後,我才可以坦然的面對我所心愛的人呢?
注意到孔雀暗淡的神色,白燕依舊笑了出來。這次,孔雀鮮明的感覺到了其中的無奈和遺憾……
從那天起,孔雀與白燕兩人同甘共苦,一起努力,成為鳳凰手下最得力的部下。再以後,發生了很多事,大部分是他不願再回想起的。
***
慢慢的收回了自己遙遠的思緒,孔雀對烏鴉說︰「知道嗎?你要重樹自己的尊嚴,就得勇敢地面對一切。」
望著孔雀那張冷冰冰的臉,烏鴉堅定地點了點頭。
從此烏鴉所面對的是殘酷的訓練生活,他咬著牙忍了下來——一定要做最好的,出類拔萃的!比哥哥還要好,絕不能被人瞧不起!……這樣鼓勵著自己,烏鴉拼了命的努力著。
很快烏鴉就在弓箭隊暫露頭角了。但同時也有很大的麻煩——別的妖精都很仇視烏鴉,經常向他挑釁。因為打架,烏鴉經常傷痕累累,可倔強好勝的他從不氣餒
爭斗在弓箭隊,是很正常的事,勝者受到大家的尊重,敗者則深為羞恥。但一個小孩子經常被幾個大他許多的妖精圍攻,而且被打的很慘,實在令人看不過去。可孔雀又不想特別袒護烏鴉——處罰那些妖精只會更加孤立烏鴉,所以只有看著他被打。
不久烏鴉就成了頂尖的弓箭手,打架也沒人是他的對手。當他贏得全部勝利的時侯,也贏得了大家的尊重。
再以後,大約兩千年後了吧!烏鴉學會了所有的咒術,他的本領與孔雀並駕齊驅,不分秋色。孔雀說沒什麼再好教他了,烏鴉古怪的笑笑,說︰「你與飛羽,哪個更厲害些呢?」
孔雀不自覺的笑出來。這個盛氣凌人的少年,怎麼滿腦子都是奇怪的想法啊?真不知城主怎麼會受得了他——我們高高在上,神聖無比的城主啊!……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嗎?……注意到烏鴉對他的不及時回答開始不滿,孔雀急忙收起了笑容,認真的答道︰
「城主在整個妖界以及冥界都找不到一兩個對手哩!和城主比,我的法力實在太低微了!」
烏鴉做了個「是嗎!」的夸張口型,顯然不相信。孔雀聳聳肩膀,表示信不信由你,反正事實就是如此。烏鴉沒有退卻的意思,他抬起了眼楮,銳利無比的眼神讓孔雀受到了很大震動。他不禁想,城主之所以喜歡烏鴉,是因為——他純淨得如水晶般透明澈亮的眼神吧?而且咄咄逼人的光芒會讓人喘不過氣來——總之,這家伙是個特別的、引人注目的人,不止因為那張漂亮的臉。
「我想向那家伙討教討教,你認為如何?」
「還是省省吧!」
「我一定要試試!」
「隨便你啦!到時別哭鼻子就好!」
***
在後花園里心不在焉的散著步,飛羽突然想到——烏鴉有好久沒回來看自己了,是弓箭隊的功課太忙了嗎?還是把自己忘了……那個小表。
眉頭皺起,又很快的松開了……沒有他煩自己,日子倒真清淨,只是覺得……少了點什麼……
「嗨!」
「烏鴉!」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飛羽問︰「怎麼有空來看我?是……想我了?」
「少臭美!我是溜出來玩不巧踫見你罷了。」
飛羽笑了,好象在說︰‘你就是愛詭辯!’烏鴉不滿的瞪他一眼。飛羽笑得更厲害了,然後在烏鴉發火之前拉過他,用手撫著他的頭發和臉︰「真沒想我嗎?」
靶覺飛羽溫暖的手在臉上移動著,烏鴉的眼里流露出感傷——好象又回到了以前……那時,小小的自己每次向飛羽撒嬌,都會被他抱在膝上,用手溫柔的撫模著……現在他們都不再是天真無邪的小孩子了!
烏鴉的心里突然有種莫名的悲哀,如潮水洶涌襲來,令他措不及防……飛羽驚愕的看見——有兩顆滾圓的淚珠,涌上了烏鴉那雙深黑色的眼楮,然後,淚水落下來——滴在飛羽的手背上,很涼的感覺。
「如果……永遠都不會長大,該有多好!」烏鴉喃喃的說。
「……是有人欺負你了嗎?」
烏鴉搖搖頭,「我來是想跟你學最厲害的咒術!」
「孔雀沒什麼好教你了嗎?」
「那個風使——不過如此嘛!」
對烏鴉狂傲的話不知怎樣應答,飛羽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慢慢說道︰
「你沒見過他額上的印跡吧?那是——孔雀的絕技!」
「?」
從沒听說過這件事情,烏鴉很認真的豎起了耳朵。
「孔雀殺人的武器,是針和線。線是他殺死的人的頭發,針是孔雀的姬妾們用玉石磨成的。他最喜歡繡眼楮,尤其是女孩子的眼楮……在他那件傳說的鬼目符衣上,已經繡有幾萬只眼楮了,眼楮的主人,都身首異處,肢體破碎——那全部是孔雀親手殺死的。他認為那些美麗的眼楮,只有在死後才不會背叛他人,才會永遠忠誠。」
烏鴉不自覺的瞪大了眼楮。他想起額前總是束著發帶的孔雀,那麼溫柔的孔雀,真是難以置信!
飛羽接著又說︰「知道嗎?孔雀他……親手殺死了自己最愛的女妖。他把那只最愛的眼楮,繡在了自己的額上……我見過了……很美也很憂怨的眼楮——那是孔雀最深的傷痛——無法磨滅的傷痛!——那個叫花戀的女妖是黑魔城一戰中的內奸,她出賣了我的母親,最終……也死在孔雀的刀下!」
飛羽的眼底晶瑩的光澤一閃即逝。烏鴉明白他的心情——鳳凰是飛羽唯一的親人,就像是白燕是自己相依為命的兄長一樣,那種痛失至親的悲哀,他能體會得到。
「花戀有一半明翅族的血統,她恨羽族對明翅族的殘暴,于是潛伏在弓箭隊里,伺機而為。」
飛羽沒有再講下去,他垂下了眼簾。淡紫色的頭發在臉上披散著,令他英武的側面更富有魅力了。烏鴉不知不覺的暗想,這家伙還真是個美男子,然後就為自己的縴弱外形生起氣來。
這時,飛羽抬頭看他,烏鴉立即被那眼里的傷感弄得不知所措。
……一直認為自己最不幸,所以忿忿不平,把怒氣撒在無辜的飛羽身上。其實飛羽也只是個少年而已!這樣任性胡為的自己,是不是太可恥,太狡猾了?
烏鴉自責著,他扭捏了半天,才紅著臉說︰「我以後……再也不任性了!」
飛羽立刻笑起來,用指尖敲敲他緊皺的眉心︰「任性嗎?——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