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黑箭離去後,路玉蟬這才回過頭,想向何湘好好道謝,不料卻對上一臉笑意的何湘。
「呃……請問有什麼事嗎?」不知為何,路玉蟬總覺得何湘的笑容,似乎帶著異樣的暗示意味。
「沒事,我只是在想,路姑娘應該才與黑箭認識不久吧?因為沒听他提起過你。」何湘笑問。
「嗯!就幾天前的事而已。」路玉蟬一邊跟著她往圈子里走去,一邊反問道︰「怎麼了?」
「不,只是覺得你好像很依賴他。」何湘搖搖頭,示意路玉蟬進入一個小偏廳。
「依賴?我對黑箭?」路玉蟬有些訝異,「我想是因為不習慣新地方吧!我跟黑箭並不熟啊!」
他們甚至談不上認識,就只是為了處罰她爹親的花心,才有所交集的兩個人,除了意見上有所共識之外,他們並沒有什麼相處,又何來依賴?
況且,像「依賴」這樣的情感,通常是對于相當熟悉的人,才會產生的感覺吧?
所以依她目前的情況看來,她應該只是太過緊張而已。
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會希望身邊多個認得的人陪著,可以壯壯膽,當成定心丸。
像這樣的心思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在旁人看來,確實會有種她在依賴黑箭的錯覺。
「呵呵……或許吧!」何湘端來茶水與點心,為路玉蟬斟上溫茶,又搬來兩張圓凳,與路玉蟬分坐桌子兩旁。
「其實我認識黑箭也好些年了,雖然知道他熱心助人,但他也嚴守分際,從不逾矩,可剛才我瞧他對你的態度似乎格外保護,所以才會興起了好奇心。」一個過度保護,一個感覺依賴,像這樣的男女,多少會令人多點猜測。
「听你這麼說……請問,你跟黑箭很熟嗎?他說過你是他熟識的朋友。」
听著何湘的說法,路玉蟬忍不住將心中的疑惑月兌口而出。
既然能夠成為多年相交的友人,想必性情或想法很合得來吧?
如果對方不是年紀看來比黑箭大上許多,而且黑箭又稱何湘一聲何大姊,路玉蟬大概會以為她是黑箭的紅粉知己……
一邊想著,路玉蟬發現,自己心頭的思緒竟莫名地纏繞在這個問題上。
可事實上她也很清楚,不管黑箭與何湘的關系為何,這事都與她無關。
但就像何湘對她與黑箭感到好奇一樣,她知道自己對于這個與陌生人無異的黑箭,正隨著與他的牽絆加深,而產生更多的異樣私心。
不過這樣的感覺說起來是有些怪了,因為過去她並不會如此探究他人隱私。
但是今天她卻一問再問,明明她與黑箭、何湘,可以說是連朋友關系都算不上的陌生人,她卻止不住探究的心思。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路玉蟬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剛才的談話,記得她得知黑箭就住在附近時,心里確實一下子安心許多,若要推敲出個原因來的話,只能說她對于扛著義賊之名的黑箭,應該是相當敬重而且信服的吧!
因為黑箭連對她這個陌生姑娘都是義無反顧地大力相助,甚至認同她的作為,所以即使他們認識不深,她還是願意將希望賭在黑箭身上。
畢竟從小到大,家里的爹娘都對她感到很頭疼,並不會特別贊同她,偶爾還會拿一些習俗規範來堵她的嘴。
可黑箭他真的是她到目前為止踫過最特別的人了。
由于讓爹娘管教著,所以她並不常出門,頂多認識一些家中生意往來的對象。
那些富商公子或是少爺,其實也從不好好听她說話,常是自顧自地講也不著邊際的空話,給人感覺胸無大志,听他們說話總令她提不起興趣來,而且還有些催人入眠的效果。
相較之下,這個四處為百姓奔走、名傳鄉里間的義賊,自然就讓她好感倍增了。
若是可以的話,她還真想藉這回離家的機會,多多認識黑箭,或是能夠與他成為朋友。
這樣的話,即使爹娘照舊管束著她要遵循三從四德,她也不會覺得疲累而無人理解,更不會覺得寂寞了吧……
「如果路姑娘有興趣,我就說說我跟黑箭認識的經過,給你當故事听吧!」何湘瞧路玉蟬有些失神,又有些發愣的表情?不由得迸出了輕笑聲。
「不麻煩的話,我很樂意听听。」路玉蟬拉回自己神游的思緒,有些歉疚地應聲。
「說起來,那也不是什麼太好的回憶。」何湘往空了的茶杯里又注入些茶水,緩緩笑道︰「其實與其說黑箭是我的老朋友,不如說他是我的恩人。」
「恩人?」路玉蟬訝道︰「所以你也是受過黑箭恩惠的人了?」
「而且是救命之恩。」何湘若有所思地拉遠了眼神,淡聲道︰「當我還是個小泵娘的時候,曾遇上歹人,受其玷污,本想一死了之,卻讓路過的黑箭救了一命。」
「咦?」路玉蟬听了心頭一緊,忍不住伸手握上何湘的手背,「這……你當時很難受吧?」
同樣身為女子,家中又有個色迷迷的老爹,所以路玉蟬相當能夠體會這種傷痛。
「起初是這樣沒錯,但當時黑箭不斷地勸慰我,又出手替我教訓了那個歹人,因此漸漸地,我的心情也變了。」何湘吐出一聲長嘆,她輕拍路玉蟬的手背,淡笑道︰「這里原是幾間破茅舍,也是黑箭幫著我修建成現在這樣的,所以我才說他是我的恩人。」
「原來如此。」路玉蟬听得有些心酸,卻也為何湘的堅強感到敬佩。
這世道對待女子就是如此不公平,莫怪會需要黑箭這樣的俠客現身相助了。
「因此我听了你的事情之後,才願意幫你啊!」何湘笑道︰「你做的事,等于是一口氣幫了許多無辜姑娘,這可是很好的事。」
「我也只是起個頭,有想勸爹爹別再做壞事的念頭罷了,真正厲害的人是黑箭。」路玉蟬可不敢居功,畢竟這些事情若不是黑箭為她策畫一切,她一個人也做不到。
「可若你沒有鼓起勇氣,點頭同意這個計劃,光有黑箭出力也沒用吧?」何湘呵呵笑道。
「你太夸獎我了。」路玉蟬困窘道︰「我沒有想那麼多。」
「可你就是下了這個決定,不是嗎?」何湘悠哉地啜了口茶,「很多人光是為自己做抉擇,都沒辦法了。」
「謝謝。」路玉蟬不由得道開了笑容,「因為不管是你,還是黑箭,都不會像我爹娘那樣,否定我的想法。」
或許一開始她確實是為了教訓爹親,但是現在她卻有些慶幸起自己的選擇了。
因為若不是她做出這個決定,她也不會與黑箭或何湘有所交集,更不可能從他們口中听見這些與眾不同的想法。
或許在這個教訓爹親的計策當中,受惠最良多的人,其實反而是她呢……
何湘親自帶著路玉蟬在圈子里繞了一圈,替她介紹過後,便引著她來到打掃好的空房休息。
路玉蟬本想依何湘所言,稍作歇息後再起床四處看看,也可以等黑箭來時與他聊聊。
但或許是因為一早就陪著爹娘去祈福法會,然後就跟著黑箭來到此地,加上初到陌生環境令她不習慣,所以她一沾到床,便睡得起不來。
待她醒來,黑箭已離開,她只能嘆氣,懊惱自己怎麼睡得這麼沈。
她原本想說,過兩天黑箭就會再來,到時候可以好好聊聊,卻沒想到這一等,居然就是整整四天。
這段期間,黑箭像是消失了似的沒半點音訊,教路玉蟬沒來由地感到心慌慌。
黑箭是怎麼回事呢?
是生病了嗎?
還是劫走她之後,他一個疏忽大意,不小心泄漏了身份,被官差抓走了?
抑或是他只不過是突然有事要忙?
路玉蟬等了整整四天後,終于等不下去了,索性向何湘問清楚路怎麼走,打算前去探望黑箭。
她才剛踏出止華園,四周自然的青山綠水景致,便將她給迷住了。
這些天來,她因為不甚熟悉附近,也沒敢踏出圈子一步,而今一出了門,她才發現附近有片竹林,翠綠的色調足以令人看得入迷。
路玉蟬不由自主地靠近,听著竹葉在微風的吹拂下擺動摩擦出的沙沙聲
響,她感覺自己仿佛要融入風里一般,幾乎要跟著竹葉一塊兒飄動起來了……
「路姑娘?」
就在路玉蟬正欣賞著竹林美景時,卻有個教人感到耳熟的低穩音調突地透入了她耳中。
「黑箭?」這麼巧?她剛要去找人,黑箭就來了?
路玉蟬沒發現自己的音腔里混入了明顯的喜悅,就連音調都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她僅是下意識地轉頭。
只是她一回頭,看見的卻不是一身夜行黑衣,臉孔覆以黑布的黑箭,而是背著把大弓與箭袋,兩手還提著柴薪的高大男人。
「呃?」路玉蟬微愕,正想著這男人究竟是誰的時候,他卻不慌不忙地開口了。
「我是黑箭。」黑箭沈音中帶著一絲笑意,仿佛看穿了路玉蟬的疑惑。
「咦?你……你就是黑箭?」路玉蟬已慣了他利落的黑色夜行衣打扮,所以如今見著他的真面目,反倒無法適應了。
尤其他此刻的模樣,根本就像個普通的市井小民,實在很難讓人將他與黑箭這個神出鬼沒的義賊聯想在一起。
不過撇開這些不提,她發現黑箭還真是個壯碩結實的男人,雖然長相算不上俊逸,但是那稜角分明的面孔,卻帶著一絲刀雕般的利落力道,散發出來的嚴厲氣勢教人不容忽視,更帶著有別于斯文俊雅的翩翩公子的惑人魅力。
而他的身形足足比她高上一個頭不止,讓她不得不仰頭看他。
他深遠的眸光仿佛要將她包裹起來,認真地凝望著她,扎成一束的黑發垂在身後,讓他的眉形完整地顯露出來,更添加了幾分陽剛氣息。
樸素而簡單的衣衫罩在他的身上,卻掩不去他的厚實身形,光是那看來沉重的柴薪,就可以讓人輕易猜想出他的臂膀有多麼結實。
想到自己曾讓他這雙手臂緊摟在懷,不自覺地,路玉蟬竟覺得臉頰燥熱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