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追人,懷國東北方國境關隘理城關門口,此地再往東去,越過寬闊荒原,便是懷國的新鄰居,流火國。
原本兩國該是互不侵擾,和平相處,可如今盤據在關口外荒原上的數萬大軍,卻說明了情況並非如此。
十萬大軍加上流火國女王親臨戰場的燦金紅旗,刺眼又奪目,仿佛是在昭宣著流火國此行侵攻勢在必得的決心。
只見流火國女王的銀刀一閃,大軍立時朝懷國理城的兩萬守軍奔殺而去,光是那吆喝喧囂聲,以及馬蹄鐵靴敲在硬泥上的踫撞聲響,就足以教人听而喪膽。
理城的守軍被流火國打得節節敗退,但依然抵死不投降,只因身後便是家園,所以他們死命堅守,奮力抵抗。
對于這般頑固的守軍,流火國女王顯得相當不以為然,她端坐高地,听取著小兵送上的軍情回報,表情流露出明顯的不耐。
「真是麻煩透頂!」嬌燦若花,如初盛女敕蕊的水亮唇瓣,吐出一句極為怨懟的高音。
她是流火國地位最高的女王流葉音,亦是已故先王的獨生女,因此理所當然地承襲了流火國的國王之位。
生得貌美如花的她,有著褐色調的發絲、淺棕的眸,俏挺的鼻梁下襯的粉女敕香唇,透露著淡淡的瑰紅,臉頰兩側束以雙發辮,再交叉編織于腦後,高高束起,顯現著她的稚女敕細頸與白里透紅的肌膚,更增添一分俐落感。
輕便的銀色盔甲裹住她嬌柔的曲線,卻掩不住她露出于護腕外,緊握長刀的縴柔十指。
她抿起唇,微眯著眼往前方先鋒部隊侵攻的漫天沙塵瞧去,末了,不由得再度迸聲,「區區兩萬兵馬對咱們帶來的十萬大軍,不用打也知道誰勝誰負吧!為什麼不早些投降啊?」
有些煩躁地在原地踱了幾步,流葉音擱下長刀,雙手交疊胸前,左思右想,怎麼也想不透理城明明兵馬不多,又無力抵抗,卻遲遲未能被他們流火國攻下的原因。
「這豐族真有如此強盛嗎?我知道他們七年前是挺蠻橫勇武的,但這次看起來並不如以往呀!為何連攻半個月卻依舊打不下來?」流葉音看著遠方的煙塵,粉女敕香唇不由得自言自語起來。
七年前,她的父王帶兵遠征豐族,就在這塊荒原上被打敗,父王傷重而歸,在臨死前傳位給她。
她還記得當時父王極為不甘心,所以七年之後,她才帶上大軍,重回舊地,想為已故父王打下豐族,好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可怪的是,這次遇上的豐族,並不像當年打敗父王五萬大軍時那般強盛,一點都看不出之前的勇猛。
虧她接任王位後,還刻意休養生息七年,甚至帶上比當初被打敗的五萬大軍多上兩倍的十萬大軍來,結果豐族人居然變成一群軟腳蝦,只能困守在這塊土地上跟他們糾纏不休。
「真是搞不懂!」流葉音甩甩頭,發辮結成的馬尾在她的腦後晃過,隨著她的側身而換了方向,跟著視線往她的左後方轉去。
「喂!我說鐵竟堂兄,你別悶不吭聲好不好?出點主意啊!」流葉音棕眸一瞪,嬌音滲透出幾分不滿,視線則是直勾勾地往端坐在身後,從頭到尾都沒出聲的男子瞧去。
「啟稟女王,咱們打的是懷國邊境關口,名叫理城,女王口中的豐族,幾年前被北槐的華京族合並了,所以如今已無豐族。」被流葉音點到名的男子揚起一雙濃眉,底下的褐色調瞳仁露出精銳光芒,聲調還帶著些許慵懶。
「啥?華京族?那又是什麼地方?」流葉音回身往流鐵竟走去,雙手叉腰,微彎,發辮馬尾跟著削肩而下,垂落在流鐵竟眼前,微微搖晃起來。
她這個堂兄流鐵竟,是當年她年幼繼位時,父王為她挑選的宗相,專責輔佐她處理家國大事。
她還記得,父王一直到臨死之前,都還惦記著要他們極力養兵、練兵,有朝一日得遠征豐族,哪里曉得流鐵竟居然爆出一句「豐族不在了」?
「啟稟女王,北槐這塊土地上原有眾多部族,其中的華京族族長慕連非鷹,在幾年前已采恩威並施的政策,統一各部族,豐族亦在其中。」流鐵竟依舊是那副懶得自座椅上起身的態度。
反正女王嬌悍又不听人言,這已不是頭一回了……
「啥?你的意思是,我們打錯人了?」流葉音挑高半邊秀眉,納悶道。
「不是打錯,而是咱們現在是跟整個北槐在打仗。」流鐵竟有些沒轍地搖頭,「另外,此刻與我方前鋒交戰的,不過是邊關理城的守兵,女王口中那批打敗先王的五萬豐族勇士,大概已被編入懷國主力軍隊了。」
面對流葉音一直超月兌常理外的思考與回應,流鐵竟早已習慣,只不過偶爾還是會感到難以溝通。
「咦?等等,你是說,就算我們打退那兩萬人,後頭還會有五萬人來?」流葉音扳指算了算,突然感覺有些動搖了。
兩萬加五萬是七萬,她雖帶上十萬兵,跟兩萬一比算多,跟七萬一比……卻又嫌少了。
「不只。」流鐵竟唇角一勾,露出看好戲的表情,心里暗自竊笑一聲,又道︰「我說過,華京族統一了北槐,因此大軍絕不只這七萬,應該還有更多來自北槐各地的精英。」
其實這回出兵前,他就已有戰事失利的打算,畢竟懷國的兵力不是他們流火國能夠對付的。
真要說早些投降嘛……也該是流火國對懷國稱臣才是。
「什麼?」流葉音瞪大了眼,「你怎麼不早說呀!像這麼重要的軍情,你居然連提都不提!你是我的宗相耶!失不失職呀你?」
流鐵竟雙肩一聳,對于女王的責問,依然是那副八風吹不動的冷靜臉龐,不同的是,他終于肯彎身自座椅上站起。
只不過,當他一起身,站在女王流葉音面前時,看來不似對她俯首稱臣,倒更有一分威壓而下的過人魄力。
流鐵竟高大的身形雖不算魁梧,但也雙肩寬厚,胸膛結實,一身青鐵戰袍素雅樸實,不似一般將領總好華麗而不切實際,瓖在胸前的狼首露著尖牙,鏤雕得極為生動,看來似在張牙舞爪,只是卻辨不清,他究竟是在對著誰……
「啟稟女王……」壓低了嗓音,流鐵竟褐眸一閃,抿唇應道︰「在女王決意出兵攻打豐族前,我曾說過此刻不是好時機,可女王卻言明心意已決,只許大家贊同,不許反對,不然就是刻意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攪亂軍心,一律處斬……不知女王可記得此事?」
流鐵竟的聲音飽含著威嚴,濃眉底下的利眼閃爍著質詢,居高臨下睨著流葉音的態度,看在不知兩人是堂兄妹的外人眼底,或許會以為,流鐵竟才是真正的流火國正主,又或者視流鐵竟為反賊,竟以如此大逆不道的態度質疑女王。
「這件事……」流葉音毫不畏懼地抬眼瞟著流鐵竟,想了半晌,才露出略帶遲疑的表情,「啊……你這麼一說,好像真有這回事。」
流鐵竟听著流葉音的回答,眉梢忍不住抽動了下。
不是他要抱怨,也不是他太有野心,或是對這個堂妹沒有手足之情,而是流葉音這小表頭,實在是個道地的任性蠢女人!
若非她是已故先王的獨生女,全流火國就只有她有資格繼任王位,不然的話,從諸多堂表兄弟、朝臣將軍中隨便挑個人當流火國國王,都還比流葉音來得強!
誰教這流葉音,脾性同已故國王一個樣子,先王獨斷妄為,女王則任性異常;先王性子火爆,女王則性情難馴,不听人言。
當年先王輕敵,帶了不滿七萬的兵馬,就想吞下豐族,卻是無功慘敗而返,如今女王輕率決策,大軍盡出,想滅豐族,卻渾然不覺世事變遷,豐族早並入懷國……
這一切足以被稱為「愚蠢」的行為,看在他這個輔佐國王的宗相眼里,只有「可笑」兩字能夠形容。
因此,他從來不覺得,這次出兵會有多好的結果,頂多攻下理城,就會被懷國的援軍給打退了。
不過無所謂,反正天塌下來一定是先壓到女王,絕不會波及他這個盡責的宗相。
畢竟他可是預先設想過許多可能會有的壞結果,也早就有所打算,知道臨到緊要關頭的時候,怎麼做才不會讓這場仗搞到他們滅國。
或許,這就是先王挑上他當宗相的緣故吧!
否則七年前的任性驕縱十歲女娃兒,那半點王者風範都沒有的模樣和氣度,別說撐到今天上場妄想完成先王遺願了,下邊那一票臣子,老早就造反竄位,改朝換代了,哪能由得流葉音穩坐女王寶座到今天。
若說先王真是如此考量,那他只能說,先王總算還有點腦筋,知道挑誰輔佐,才能保住他女兒的命。
「女王,既然女王還記得,這決策都是女王說了算數,那不知女王是否還覺得我這個宗相失職嗎?」啐!連吭聲的機會都不給人,要他如何勸導她、阻止她?
他可是連開口說軍情的機會都沒有!說他失職?這罪名會不會判得太大了些?
「就算是這樣,你是不會變通一下嗎?虧父王還夸你聰明。」流葉音蹙了蹙秀眉,極度不滿地爆出嬌音,「就算我不準大家亂說話,但你是我堂兄啊!怎麼說都是血濃于水的王族,又是父王指名的宗相,我怎麼可能宰了你?所以這麼重要的事,你當時就應該告訴我的。」
說來說去,流葉音就是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過錯。
本來她就沒有那麼殘忍,會去屠殺忠臣良將嘛!而且不許大家滅自己威風,才能振奮軍心,這也沒錯呀!
所以這回會漏掉這個重要的軍情,都是因為流鐵竟太古板了。
她說不許說,流鐵竟就真的一字不提呀?好歹私下找她喝個酒聊個天,暗示她幾句也應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