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城里有史以來最引人注目的案子開始審理了。
梆縣令一升堂,湊熱鬧的鄉民便跟著擠到衙門外,前前後後擠得水泄不通,比廟會還熱鬧,為的自然是听听葛縣令怎麼判決這樁案子。
畢竟河陽城第一酒商段鈺臨,向來聲名良好,何其天則是出了名的敗家子,如今卻是何其天狀告段鈺臨,讓人怎麼听都覺得詭異,更引起眾多百姓好奇。
鮑堂之上,葛縣令一身官服,表情仍是一臉謹慎,而堂下所跪的,則是令人意外的不見何其天身影。
「由于這回的案子牽涉到許多人,因此本官決定依序審理,先辦劉家千金成了段家養女的案子。」葛縣令說罷,便喚來劉家二娘、滿香樓鴇母,以及段家母子三人。
梆縣令依序確認著眾人的身分,大家也都一一報上自己的名字,直到段雅真回應時,一直低著頭的她先是微微抬頭,往劉家二娘瞪了眼,然後便轉頭往段鈺臨身邊挨近,這才出聲回應。
「民女段雅真,見過葛大人。」段雅真低聲應道。
「雅真哪,你姓劉,不姓段的!」劉家二娘心急地開口。
「我現在是段家人,跟你沒半點關系了。」段雅真連看也不看劉家二娘一眼。
「葛大人,您瞧瞧她這態度啊!我這些年來散盡家財就為了找她回來,想好好疼她,可她根本不領情,現在還胳臂往外彎,淨向著外人!您要替我作主啊!」劉家二娘哀嘆出聲。
「細節本官都知道了,不必再多說。」葛縣令揮手制止劉家二娘的哀怨聲,干脆地問道︰「本官只問你,現在段鈺臨身旁跪著的女子,確定就是你的女兒劉雅真嗎?」
「葛大人,她確實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兒劉雅真,還望大人明察。」劉家二娘連想也沒想,立刻迸聲回應。
「那麼,段雅真,你瞧瞧身旁這婦人,她可是你的二娘?」葛縣令反復確認著。
「不是,我沒有這個娘親。」段雅真連頭也沒回便迸出了回應。
「雅真!你說話要憑良心啊!」劉家二娘為了表示自己的關愛,立刻轉身拉住了段雅真的手臂,「我這麼關心你,你為什麼總是要忤逆我呢?就因為我是二娘,所以你就討厭我嗎?我也是盡心盡力的照顧過你啊……」
她的話語中夾帶哭音,表情是一臉幽怨,不知情的外人看了,大概都會為她掏一把同情之淚。
「放手,我不是你女兒。」段雅真堅決地想甩開她。
兩人在堂下拉扯起來,劉家二娘怎麼也不肯放手,段雅真則是緊挨在段鈺臨身邊,段母在旁看得慌張,直嚷著「放開我女兒」,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夠了,公堂之上不得喧鬧,都給我安靜。」葛縣令將驚堂木I拍,制止了眾人。
不知是否畏懼縣令官威,劉家二娘立刻松了手,但下一瞬,她立刻轉向葛縣令喊道︰「大人,請您作主啊!雖然她不願意相認,但我有證據可以證明她就是我的女兒。」
這話一出口,公堂外看熱鬧的民眾立刻喧鬧起來。
「什麼樣的證據?」葛縣令問道。
「在我女兒右頸靠耳朵的地方,有顆小小的痣!只要她身上有那顆痣,一定就是我的女兒!」劉家二娘面露得意地往段家人瞄了眼。
罷才她本來是想表演一下二娘關愛繼女的戲碼,沒想到拉扯間正好瞧見段雅真身上的小痣,當下心中大喜,立刻提出來作為證明。
幸好她機靈,要不然她對這小丫頭根本就不熟,幾年下來也把她的長相忘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女大十八變,在家里一直被她丟著不管的小丫頭長大後再經過打扮,實在很難認出昔日的模樣,所以說實在話,若非見她依偎在段鈺臨
身邊,她還真難確定這丫頭是自家繼女。
「有痣?」葛縣令提高了音調,轉向段雅真問道︰「你身上可有她說的痣?」
段雅真反射性地按住了自己的頸子,低垂的頭勉強點了點,算是認了。
「這麼說來,你確實是劉雅真了。」葛縣令續道︰「既然如此,本官判你必須回到劉家。」
「但是她把我賣給滿香樓啊!」段雅真連連搖頭,「葛大人請您幫幫我,我的二娘根本就沒這麼好心,她只嫌我是個拖油瓶,所以還賣了我!因此我跟她早就無母女情分了!」
「葛大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是從滿香樓把真兒買回家的。」段鈺臨從旁出聲。
「關于此事,有請滿香樓鴇母作證。」葛縣令把眼神往靜默看好戲的鴇母望去。
「葛大人,我確實買下了劉雅真,但當年是她自願賣身,後又反悔,在與我爭執時,才被段公子買去的,所以並沒有劉家二娘帶女兒來賣這回事。」鴇母將事先想好的說詞搬了出來。
「你說謊!」段雅真不服氣地出聲抗議著。
「劉雅真,安靜。」葛縣令出聲制止後,又道︰「你的二娘提出你的痣為佐證,而滿香樓鴇母也說你自願賣身,如今在場者並無人能證實你是被迫賣入滿香樓,所以依我朝律法,你必須回到劉家,恢復劉雅真的身分,此後不可再這般胡來。」
「葛大人!但我已經買走她,而且她也成了我段家的義女,情分不能說斷就斷的!」段鈺臨抱著段雅真的肩頭,一邊輕聲安撫,一邊出聲駁斥著這個判決。
「段鈺臨,依律法來判,你可以向劉家索討賠償,不論是當年自滿香樓買下她的金額,或是養育她的花費,劉家都會一一償還。」葛縣令止住段鈺臨的抗議,然後叫來了師爺。
「葛大人!這樣的判決我無法接受……」
段鈺臨還想挽回,但葛縣令已經讓師爺送上了切結書。
「判決已成立,你們把切結書都簽了,免得日後又生亂。」
「切結書?」段鈺臨錯愕地看著師爺拿過來給他們簽字的書狀,傻了。
「對,一張由劉家人簽字,內容是劉家二娘提出耳下有小痣這一點,證實段雅真乃劉家千金劉雅真,為感謝段家這些年的照顧,需致金答謝。」葛縣令迸聲指示著。
「這沒問題,應該的、都是應該的。」劉家二娘看著切結書上的內容,樂得眉開眼笑。
「然後,另一張由段家人簽字,內容是段家答應歸還劉雅真,而且有權索討養育她的花費,但不許強留劉家千金。」葛縣令轉頭對段鈺臨命令著。
「這……」段鈺臨握著筆,差點沒把它折斷。這種切結書,他怎麼也不想簽。
「還有一張,請劉家小姐簽字,是你從劉雅真的身分,經過花樓買賣,並由段家收養,最後成為段雅真的過程,必須由你這個當事人簽字證明此事屬實。」葛縣令示意師爺將書狀送到段雅
真面前。「葛大人!我不想回劉家!」
「葛大人,我不能接受這種事!」
判決一出,段鈺臨跟段雅真都紛紛出聲抗議,只有劉家二娘爽快地簽了字遞還師爺。
「劉雅真、段鈺臨,本官只是協助你們判別身分,但嫁娶是家務事,若有疑慮,等你們退堂了再解決,不許在公堂上吵鬧。」葛縣令公事公辦地制止著兩人。
「但我一回家,就得嫁給根本不想嫁的男人啊!」段雅真低頭掩面,狀似哭泣。
「劉雅真,本官勸你一句,若真不想嫁,可以跟疼你的二娘慢慢商量。」葛縣令續應道︰「另外,段鈺臨,本官知道你舍不得這義妹,但你切莫不可強留劉雅真,不然本官就要治你誘拐之罪了。」
「對對對!有話慢慢說呀,別再逃家了,娘很擔心你的!」劉家二娘沒想到事情這麼簡單就解決了,所以一臉得意,忍不住出聲幫腔。
「劉雅真,你先好好跟家里人商量,就算要嫁給段鈺臨,也別耍硬脾氣,應該先跟何家退親再嫁到段家,這才合乎規矩,否則只是害了段鈺臨。」葛縣令說著,又補上了一句意味深遠的勸告︰「既然你如此愛慕段鈺臨,應該不會想看著他被判刑吧?」
「不……」段雅真咬咬唇,勉為其難地點頭,「我不希望害了他。」
「那就簽字吧,你們倆都回去好好商量。」
梆縣令說罷,師爺便遞上了預先備好的筆墨,段鈺臨與段雅真互看了眼,這才草草簽下了名字。
看似麻煩的案子短短沒多久時間就解決,讓門口外的百姓忍不住私私竊語起來,畢竟葛縣令這麼一判,劉雅真等于是嫁定何其天了啊!
「好了,現在傳何其天上堂,本官來解決婚書的問題。」
沒理會堂下堂外一片的低語,葛縣令喚來了何其天。「草民何其天,見過縣太爺。」何其天一想到等一下就能拆散段鈺臨與段雅真,心情大好,所以應對起來也格外有禮。
「何其天,本官已命令段家歸還了劉家千金,所以憑藉婚書,你可以跟劉雅真擇日成親了。」葛縣令無視跪在一旁,一臉不舍的段鈺臨,開口往何其天說明著情況。
「大人英明!」何其天得意洋洋地轉頭,正想叫劉雅真乖乖到他身邊來,沒想到卻見著了一張意料之外的面孔——
沒錯,眼前這個靠在段鈺臨身邊的女子,確實也很漂亮、美艷,姿色不輸給段雅真,但問題是……
「等一下這怎麼回事呀?這女人根本不是劉雅真啊!」
原本情勢是一面倒地傾向何其天獲勝,沒想到半途卻蹦出這令人意外的結論來。
在何其天爆出這令人意外的高音後,在場的所有人,除了葛縣令與段家人之外,幾乎都愣住了。
「何其天,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葛縣令彷佛是早有準備,他瞧著何其天驚愕萬分的表情,揚唇笑問︰「今有劉家二娘當證人,言明此女確實是她的繼女劉雅真,甚至還舉出耳下小痣為佐證,但你卻說她不是劉家千金?」
「我不知道什麼痣不痣的,我只知道她絕對不是劉雅真!」何其天氣急敗壞地往葛縣令瞪去。
「何其天,你不要得寸進尺!」驚堂木|拍,震得何其天眉心一抽,葛縣令居高臨下地瞪著他,怒斥道︰「本官判決已下,莫非你是在質疑本官斷案的能力嗎?」
「不是這樣啊!我只是……這女人真的不是劉雅真,你教我怎麼娶呢?」何其天是標準的惡人無膽,給葛縣令的氣勢一嚇,他的囂張氣焰頓時消退了不少。
「你並非劉雅真的娘親,如何判斷她是否為劉家千金?」葛縣令駁斥道︰「你不是自訂親後未曾與她相見過,直到日前拿了婚書上劉家,才知道小姐已離家、輾轉進了段家為養女?那你要如何判斷她不是劉雅真?」
「葛大人,我雖然沒見過劉雅真,但我見過這女人,她根本不是什麼劉家千金,她分明就是……」何其天滔滔不絕地辯駁著,只是話才剛到嘴邊,他突然又打住了。
「她分明是?」葛縣令提高音量,質問道︰「何其天,話說清楚來。」
「她……呃……」何其天瞪著眼前自稱是「劉雅真」的女人,支吾了半天卻吐不出半個字來。
不是他不曉得這女人的真實身分,而是因為他根本不敢說出這女人到底是誰。
她曾是他們何家的下女,名叫梁歡歡,由于生得頗有姿色,因此他強佔了她的身子,在玩膩她之後,還把她賣到鄰鎮的花樓去。
當然,為了不讓人找麻煩,他當時是強逼著梁歡歡自己簽字的。
他記得梁歡歡上無高堂,旁無親戚,孤苦無依獨自一人,所以他也不怕有人會去尋她,加上賣進花樓後,除非有恩客贖身,不然那些女人大多是終身困在里頭,因此他相當放心,覺得自己的惡行絕不會被發現,但沒想到她居然會出現在這里!
所以如果他說出這女人的真實身分,那他不等于認了自己強佔下女的罪名嗎?
嘖,沒想到段鈺臨居然敢拿這招陰他!
懊死的,到口的肥肉就這麼飛了……
「我不認得她!你們說她是劉雅真就是吧!」何其天惱羞成怒地暴吼︰「不過,老子反悔了!我絕對不娶她!老子要退親!」
此話一出,外邊湊熱鬧的鄉民們立刻迸出了議論聲。
沒想到最後居然會情勢逆轉.何其天竟然願意放著美人不搶?
不過比起外頭的鄉民,最焦急的人是劉家二娘,她一听見何其天要悔婚,立刻出聲抗議起來。
「何少爺,這跟一開始說好的不一樣啊!你要我把女兒帶回來嫁給你,我已經給你找回來了,你一定得跟她成親才行,還得給我聘金!否則我哪來的大把銀子還給段家呀!」
劉家二娘畢竟也是在風塵中打滾過的女人,她怎麼肯甘心放棄即將到手的大筆聘金呢?所以一听見何其天嚷著不娶,馬上就態度一改,開始追討自己應得的報償。
「那是你劉家的事,干老子屁事?」何其天手一揮,怒斥道︰「總之老子不娶這女人!」
雙方一來一往地爭辯不休,葛縣令則是再度敲了下驚堂木,厲聲喝止。「夠了,何其天,你當公堂律法是什麼?你告段家搶你未婚妻,本官判還予你了,現在你卻要悔婚?這是在耍弄本官嗎?」
梆縣令搬出了官爺威儀,怒斥著何其天,末了又迸出不容否決的命令來。「婚書都簽了字,豈是你單方面說退就能退的?本官現在命你們雙方三日內成親!不然就是你單方毀約,依我朝律法,本官可以將你送到邊關,罰勞役一—」
「什……」何其天瞪大眼,他看看葛縣令的嚴肅表情,知道他一定是來真的,這個家伙沒有前任縣令好說話,向來自詡清廉,只要他有什麼小辮子落在他手中,下場一定很慘。
他瞧瞧身邊死纏著自己不放,擺明死要錢的劉家二娘,再看看偷偷對著自己露出報復性笑容的梁歡歡,以及一臉得意的段鈺臨,心中雖有無比的火氣,卻還是只能硬著頭皮,吞下這場敗仗——
媽的!沒想到他竟然栽在自己過去玩弄的女人手上!
懊死的段鈺臨,這回算你狠!老子認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