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被一個小他半顆頭的女孩數落還真是頭一遭,不過她說的的確句句屬實,他也就沒有理由反駁。
「好吧,明兒個起我就好好教導一下你們,什麼叫真正的玩游戲!」哼,可不是她在吹噓,她都已經當了快五十載的孩子,一般的鐵杵早就磨成粉了,更何況區區的這些小玩意兒?
「那我先謝謝你了。對了,我叫左衣蒼。」伸出手來,他喜歡她這爽朗的性子。
「嗯……呃,不客氣。」真討厭,她不喜歡人家問她的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左衣蒼溫和的笑,很配他俊雅的臉龐。
「我……我沒有名字。」娘親都喚她女兒,而以前的同伴都是叫她「喂」或「欸」。
「這樣啊……不然,從今兒個起,我叫你窩窩。」
「為、為什麼?」窩窩,听起來有點怪。
「因為,你笑起來,臉頰旁就有兩個好可愛的小酒窩,我很喜歡。」食指點了點她的粉頰,正中一笑就深陷的窩心。
「真的?」喜歡她?
「真的。」有酒窩。
從那天之後,窩窩儼然就成了那群孩子的小霸王……呃,應該是軍師。
她不僅教會了他們放紙鳶、打陀螺、踢鞠球、斗蛐蛐兒,甚至還有更進階的小游戲。例如——
敲了人家的房門就跑,躲在一邊偷看應門的人傻乎乎的蠢樣;披著白色的布單,在黃昏時分嚇嚇經過樹林小徑的旅人;在茶館里大聲嚷嚷外邊正有戲子搭台唱戲,卻在茶館客人都往外跑後將桌上未吃完的點心搜刮一空。
諸如此類的小游戲,雖然事後總免不了挨一頓責罵,不過孩子們還是樂此不疲,跟著他們的新頭頭玩得不亦樂乎。
「哈哈,蒼哥哥,你有沒有看到剛剛阿三叔的臉,說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一陣青的再一陣白的,眉啊眼啊鼻啊嘴的全皺成一團像顆包子,還彷佛剛出爐似的,耳朵邊還隱隱冒著氣呢!
「窩窩,別玩過頭了。」小心樂極生悲。
「我知道啦,我會很克制的。」她也是懂得什麼叫見好就收。
拉了拉左衣蒼沾了墨的指。「好快喔,蒼哥哥,我們一起玩也都快兩年了呢!」
說是一起玩啦,但其實……從她加入開始,蒼哥哥總是笑笑的跟他們待在一塊兒,但不會跟他們一起玩。偶爾他會看看自己帶來的書,偶爾他會拿著本子在那兒涂涂寫寫的。
後來她發現,原來蒼哥哥對玩游戲這件事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她還沒加入之前,只是因為他是所有人里面最年長的,其他人才覺得應該听從他的指導。
「是啊,不過窩窩,我看你這兩年怎麼都沒怎麼長大?是不是你太挑嘴了沒好好吃飯?」拍拍她的頭,明明兩年前他還只高她一個頭呢,現在的窩窩卻只到他的胸前。害他都懷疑,是自己長過頭,還是窩窩倒縮回去了。
每次看窩窩跟其他人玩在一塊兒,他都覺得她快被人海給淹沒了。
「哪、哪是啊,我只是……長得慢一點而已!哼,再過兩年你就知道,我會長到天上去的!」嘴里說著壯志凌雲的話,可一雙圓滾滾的眼卻騙不了人,明顯泄漏她心里的不安。
他們能相處的時間……就快要結束了嗎?
「好好好,我等著看你長到天上去的那一天。」呵,每次窩窩一生氣,就會把雙頰鼓得飽脹,真像只兔子。
「對了,窩窩……」用手絹輕輕擦去染上窩窩手指的墨漬,確定都擦干淨了,才轉回擦自己的手。
「什麼事?」蒼哥哥真的……好溫柔呢!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她,除了娘親之外。以前的同伴都覺得她就是跟他們一起玩耍的野孩子,從來都不把她當女孩兒看待;只有蒼哥哥,會人前人後的叮囑她別受傷別弄髒。
她傷了,蒼哥哥就幫她上藥;她髒了,蒼哥哥就幫她打理干淨。
所以,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這麼不想離開一個人。
「從下個月起,我不會再跟你們一起玩耍了。」輕嘆一聲,他知道自己應當結束現在這種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為、為什麼?!」怎麼會,怎麼會是他先結束他們的關系呢?
怎麼可以……
「窩窩,我已屆弱冠之年,其實近來我都是跟著家里的帳房先生學習,但我大了,也是時候去學堂讀書習字了。」因為上有兩個兄長,所以父母才會對他的教育比較放松,不然早在兩年前,他就應該跟著哥哥們上學堂去了,哪能這麼消遙自在的跟村里的孩子一起嬉鬧。
「可是可是,學堂不能偶爾才去嗎?五天去一次……不,三天去一次應該也成吧。」她不想要看不到他,她的心……第一次這麼的難受。
「別說傻話,學堂又不是玩耍的地方,哪能這樣說來就來的。」況且,他其實心里是非常想要快點進學堂學習讀書的。
「可是……」她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心底卻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反駁。
這樣也好,反正總有一天,是要離開的。
「窩窩,別皺著一張臉,以後下了學堂,我會順道繞過來看看你們的。」他可不是這麼無情的人,兩年多的情誼不能說斷就斷。
「嗯……」是啊,這樣也好。
她這個身體,不可能陪蒼哥哥一輩子。已經兩年了,這個身體的模樣眼看也要到極限了,何不就……放手。
「那,蒼哥哥,我們來拉勾。」掃去心里的陰霾,窩窩將圓滾滾的眼彎成一條線,假裝開心。
「拉什麼呢?」看來,窩窩是個懂事的孩子。
「既然你下個月就不會跟我們一起玩了,那你剩下的日子,天天都要跟我們玩耍!先說好了,是‘跟’我們玩,不是‘陪’我們玩,明白嗎?」少在那邊拿那些書本筆墨的橫在中間,看了它們就討厭!要不是她不愛吃書,她一定用她白淨俐落的門牙一口一書的把它們碎尸萬段。
「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她明知道自己不擅長這些。
「我不管不管不管不管不管——」憤憤的跺著腳,她只差沒在地上躺平耍賴了。
「好啦,我答應你便是。」才剛想她懂事,現下卻又馬上像個孩童般鬧脾氣。
「說好的喔!」扯開一個大大的笑,兩個深深的酒窩清清楚楚印在白女敕的臉蛋上。
說好的……不會再見面了。
蒼哥哥去學堂後,她也就不再出現了。
因為,當初會留在那里的理由,已經沒有了。
不過,偶爾,她會躲遠遠的,偷看他們一起玩耍的小空地,因為蒼哥哥偶爾會出現在那里,露出失望的表情。
是不是因為少了她呢?她沒有勇氣問。
不過她想,如果蒼哥哥給她的答案是肯定的話,她一定會丟下那些破堅持,毫無節操的飛奔到他身邊的。
漸漸地,蒼哥哥也不再出現了。
可是她卻好清楚他不在空地的時候,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考取了秀才,沒幾年又進京考取榜眼,同一年,他的爹娘給他找了一戶門當戶對的好人家,他娶了一個身上飄著芍藥香的美姑娘,不到兩年,芍藥姑娘給他生了一對雙生子,他還升了官,又隔兩年,芍藥姑娘給他生了一對雙生女,他又升了官。
就這樣,他幫左家添了名利及香火,最終享壽八十有七。
「嘿,要不是有我這好鼻子,茫茫人海中,我怎麼找得到蒼哥哥呢?」模了模挺俏的鼻梁,她最自豪的就是她過人的嗅覺!
蒼哥哥去世的幾年後,她在另一座城里嗅到了蒼哥哥的味道,她知道,是蒼哥哥又投胎來了。
從那刻起,她不再傷心了,因為她明了,雖然她都只能陪伴蒼哥哥的童年,但卻能參與他的每一世!
「這一世的蒼哥哥,是個調皮搗蛋的孩子呢!」唉,怎麼每一世,他的性格都會變呢?
第一世的蒼哥哥沉穩又溫柔;第二世的蒼哥哥叫白軒奕,木訥古板;第三世的蒼哥哥叫李問,則是粗魯又少根筋。
到底什麼時候,那個愛笑又溫柔的蒼哥哥會再回來呢?
「窩窩,你很奇怪耶,今天一整天都在自言自語的。」他不喜歡!他不喜歡窩窩沒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莫湛風,你的藥還沒喝完!」以為把藥碗藏到床底下就沒事了嗎?那濃濃的苦藥味兒根本就逃不過她的鼻子。
「嘖,怎麼又被你發現了。」心不甘情不願的從床底下模出涼透的藥汁,莫湛風還想打馬虎眼。「那個……窩窩藥都涼了,可不可以……」
「不行!」這個蒼哥哥,他還沒月兌褲子她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藥是你自個兒弄涼的,自己想辦法喝下去!」
誰叫他這一世的身子要這麼差,從小他就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所以莫湛風可以說是用藥喂大的,也因為他喝了太多藥,害她差點沒法辨認出屬于蒼哥哥的氣味。
雖說這幾年經過數位名醫的調養,他的身子已不像過去那般孱弱,但是畢竟他是唯一能傳莫家香火的人,讓莫家兩老根本放不下心。強身的藥是早一盅晚一盅、健體的藥是照三餐伺候,更別提這中間的點心時間用藥丸藥膏來喂養,要說神農嘗百草那根本不稀奇,因為莫湛風喝過的吃過的洗過的搽過的藥草,別說上百,就是上千也有可能。
其實光用她靈敏的鼻子聞那藥味就覺得很受不了,更遑論將它吞下月復,但她也跟莫家兩老一樣,有著自己的私心。
希望這一世的蒼哥哥,能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