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牧葳剛坐進車去,愕然看見里頭一動也不動的安靜身影,半點心理準備也無的她當場被嚇了好大一跳。
車、車里有人?!
听見動靜,原本閉目養神的陸睜開眼楮,別過頭,對上劉牧葳那雙閃動著光澤,光澤里明顯有著驚怖的大眼楮,心里立刻閃過一種無法形容的奇妙感覺。
不會吧,有沒有這麼剛好,居然又踫到她!
意外之余,陸還覺得有點想笑……
因為不知道「少一塊錢小姐」跟自己目的地相同,方才列車到站時,陸並沒有叫醒她就徑自下車。
還記得當時的她根本是睡翻了,素面朝天毫無防備。
陸還是第一次見到像她這樣的年輕小姐,長相明明甜美可人,卻睡得如此沒心沒肺沒形象,但她運氣似乎還不錯,並沒有睡過站。
陸不認為她是認出了自己,會表現的如此詫異,應該是沒料到出租車上還有另一個人,所以算是驚嚇成分居多。
怕自己少了生意,司機趕緊解釋,「小姐,這個少年仔也是要去來豐鎮的,一個人我是收三百啦,你們兩個我收五百就好。」
劉牧葳尚在猶豫之際,一個低沉男嗓倏地響起——
「兩個四百。」
劉牧葳別過頭,瞬也不瞬的望著一臉淡定對司機喊價的人。
那人有著一雙極黑、極深的眼眸,在這光線略顯不足的車廂里,卻意外地明亮澄澈。乍看之下,隱隱覺得清冽而銳利,然而隨著散漫笑意在他嘴邊化開,倒像是個頑皮的大男孩。
「四百?」司機皺眉,搔搔頭,「啊,好啦好啦,今天最後一趟,收你們四百就好。」一副遇到高手,沒轍的樣子。
「這價錢可以接受嗎?」陸轉而問她。
意識到他是在問自己,劉牧葳點點頭,「……可、可以啊。」
直到車子駛入車流,劉牧葳還在納悶,她剛剛怎麼會答應?
她膽子也真是夠大了,隨便就答應跟個陌生人共乘!現在想想,好像是被他那雙眼楮不冷不淡的看了一眼後,腦子就不清醒了。
唉唉唉,好端端的,為什麼會這樣?劉牧葳忍不住敲了敲腦袋。
記得小時候常听爺爺說,金光黨很厲害,只要上前跟人說幾句話,就可以把人哄得一楞一楞的,乖乖把身家全都掏出來,最後落得淒慘無比的下場。
等等,她不會湊巧就遇到金光黨之流吧?
不好太明目張膽,劉牧葳只能技巧性的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向左手邊不動如山的身影,努力想從對方身上找出什麼蛛絲馬跡。
車廂里,幽靜而深黑,車外的流光,清楚地映亮他的立體側臉、卷翹長睫,光線明暗交錯間,帶著蒙而恍惚的光與影,看著看著,劉牧葳忽就閃神一楞。
這家伙未免也長得太好看了!五官深邃又俊逸,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嵌在稜角分明的臉孔上,顯出幾分英氣。
年紀看著不大,有幾分大男孩的青春氣息,不過只要等將來入了社會歷練個幾年,肯定會長成極迷人的成熟男性。
當然,前提得是他不走歪路。人一旦走了歪路,成了金光黨,長得再好都是渣。
「有什麼問題嗎?」
劉牧葳回過神,抬眸,發現對方不知道何時別過頭來,不早不晚的將偷窺的她逮個正著,心不受控制的跳了好大一下。
「呃……我、我……咳咳咳咳……」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劉牧葳簡直要糗死了,心虛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拚命地回避任何可能的四目交會,小臉熱烘烘的燙著。
忽地,目光偶然落在他背包上的文字,劉牧葳兩只眼楮瞬時瞠瞪,又驚又喜的指著,「你是來豐高中棒球隊的?」
陸低頭看去,白里透粉的橢圓指頭,就指在他背包上印著來豐高中棒球隊字樣的位置。
挑眉,「有什麼不對嗎?」
「沒,沒有什麼不對,而是太棒了!」劉牧葳興奮的一把拉住陸的手,「我小弟是念體中的,他今年也參加了黑豹旗全國高中棒球大賽。」
話題岔的很快嘛,小姐!陸瞟了一眼那只緊緊抓著自己的手,容色淡淡,並未說什麼,眸底卻有幾分饒富興味。
「你……」見他容色淡淡,劉牧葳不免在心中納悶的想,他不會不記得了吧?年輕人的記憶力應該沒這麼糟才對。
疑惑之際,就听見他揚著淡淡的嗓音說︰「最後一局把來豐電得很慘,終止在十六強的體中?」
「對對對,就是那個體中!」像是獲得共鳴,劉牧葳點頭如搗蒜,「听我小弟說,你們是第一次參加黑豹旗,沒想到就一口氣打到十六強,還跟體中在延長賽纏斗許久,是很可敬的對手。」
「是體中實力堅強,才能在最後連連擊出安打,逆轉勝了來豐。」他持平客觀的說。
她看他覺得不容易,十七、八歲的高中生,骨子住著飛揚不馴的靈魂,最是在意輸贏,他卻不因落敗而惱怒酸語,很不錯!有前途!劉牧葳當下對他生出許多好感。
「你叫什麼名字?」她興致勃勃的問。
「陸。」
「陸,告訴你的隊友,一定要再接再厲唷,明年黑豹旗大賽若又再遇到體中,換你們逆轉勝。」她興奮地說。
陸看她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忍不住打趣地問︰「你小弟不是體中的嗎?難道你不希望他贏?」
「但我是來豐鎮的人啊,自然要挺來豐高中棒球隊。再說,也該有人挫挫我家小弟的銳氣,否則他還以為棒球界沒人了,年紀輕輕,就已經驕傲的兩個都快翹上天。」
陸當場失笑,沒辦法,她的形容太鮮明,讓人想著畫面就忍不住發噱。
「你跟你小弟的感情一定很好。」
「哪有!他老嫌我東管西管,很煩,一天到晚跟我吵架斗嘴,恨不得我永遠消失在他眼前。」她自我解嘲的笑說。
通常越愛斗嘴,代表家人感情就越好,自家人若是連斗嘴都懶,那是把對方當空氣,跟陌生人有何兩樣?她這樣的抱怨根本不是抱怨,反而是種甜蜜的炫耀。陸這樣以為。
「我沒想到你竟然會是來豐鎮的人。」陸突然說。
位處偏鄉的來豐鎮,由于少了人為的開發破壞,附近藏有不少天然美景、登山步道,每逢周末假期,總有不少外來客會來朝聖。
她看起來很面生,加上她一副搞不大清楚來豐鎮交通狀況的天然呆模樣,就連跟出租車司機殺價也不會,陸直覺以為她是只身來旅行的外地游客。
她俏皮的吐吐舌頭,「也不完全是,就小時候在這住餅一陣子,但也十多年沒回來過了。」
挑眉斜睨,好奇地問︰「是什麼原因讓你想回來?」
突如其來的問話,扯開了傷口上沁出的組織液所形成的保護膜,讓猝不及防的劉牧葳頓覺心頭一窒。
她咬了咬下唇,壓抑住那似有萬針椎心刺骨的疼,神情落寞的轉而看向車窗外,許久,幽幽地嗓音在光線不明的車廂內輕輕響起……
「想重新開始。」
方才說起棒球,眼前的她還眉飛色舞、兩眼發亮,不過才幾秒鐘的時間,這女人像是瞬間褪了色彩,整個人明顯黯淡了下來。
是錯覺嗎?她的聲音听來似有哽咽,破碎的聲線令人心疼,那一度被笑容擠壓的眼角,也隱約有淚光閃爍。
陸直覺聯想,是不是因為心中藏有不愉快,所以方才在列車上,她即便是入睡,兩道秀眉始終沒有半刻的放松,一直緊緊的蹙著,像打了無數的死結。
劉牧葳總覺得自己的心一直在下沉,無止境的往下沉……
不,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得盡快讓自己振作起來,不可以再這麼懦弱地放任自己陷在泥淖里賴著不起了。
她打起精神,努力撐起笑顏,回頭看向陸,「我打算在來豐鎮開間小食堂,賣些好吃的私房料理,到時候你……」話未說完,鼻子突然一陣搔癢難耐,「哈啾——」
劉牧葳狠狠地打了個噴嚏,她尷尬的揉揉鼻子,「好像有點冷。」憨憨地傻笑著。
她,真是個令人擔心的傻瓜!
「不是好像,是真的變冷了。看來你是真的很久沒回來,都忘了這個季節的來豐鎮早晚溫差大,特別容易讓人感冒。」
陸打開包包,從里頭抽出他的連帽外套,披到她身上,仔細攏好。
劉牧葳立刻感受到在溫暖之外,還有一股揉著青草般干淨的氣息,她感激的沖著他笑了笑。
面對眼前這個裹在大大外套下的小小的她,陸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腦中有一個大膽的念頭竄出來——
真想一把抹去她的傷心,那太不適合她!
然而當他意識回籠,陸發現自己當真毫不猶豫地抬起手,揩去了殘留在她眼角的濕潤。
他的唐突明顯嚇到她,驚訝微張的小嘴老半天說不出話來,就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瞬也不瞬的望著他。
氣氛有些古怪,明明方才還聊的開心,卻因為他的突然之舉而變得有些不自在。
「有睫毛掉在那里,我已經撥掉了。」陸隨口搪塞,想藉此化解兩人之間突如其來的尷尬。
「喔,那、那謝謝你了。」
對嘛,就只是很尋常的舉動而已,沒什麼的。劉牧葳在心里命令自己不許多想,手卻不听使喚地往方才被他觸踫的地方模了模……總覺得他抹去的不是掉落的眼睫毛,而是她不爭氣的濕潤。
只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這不會太過親昵嗎?
唉,她在亂想什麼?他不過就是個高中生,男孩子單純又直率,人家沒想這麼多,倒是她心里有鬼了。她在心里暗罵自己無聊。
「還是要小心點,別貪涼,你若病了,還怎麼開你的小食堂?」
劉牧葳狐疑的抬起頭,記得在家時,這種瑣碎的生活叮嚀通常都是她在說,說到都被嫌煩,听別人對自己這般叮嚀,還是第一次呢!怔怔地看著陸,最後果然還是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有說錯什麼嗎?」
「沒有。」她拚命搖頭,甜美的臉蛋上有著止不住的笑意。
劉牧葳是家里的老大,底下還有兩個妹妹兩個弟弟,其中尤以小弟最是飛揚不羈、我行我素,在家的時候,劉牧葳沒少碎念他。
陸和小弟明明都是高中生,沒想到行事作風卻是天差地別,劉牧葳並非故意貶損自家小弟,實在是陸表現的太不像一般的高中生了,很體貼、很溫暖,也很……小老頭,可卻讓劉牧葳此刻的心,就像是摻了酵母的面團,暖暖地膨脹,透著淺淺微甜。
劉牧葳不假思索的伸出手,朝陸的頭頂贊許地模了模,「謝啦,陸,你真是個好孩子!我會注意的,多謝提醒。」
好孩子?!
幽深如潭水的黑眸蕩漾著光亮的波瀾,陸想也不想,一把拽下那只擅自在他頭頂造次的無知小手。
很顯然的,「少一塊錢小姐」把他當成和自家小弟一般年紀的高中生了。
只是,她似乎不怎麼理解所謂的雄性動物。
不管是男孩還是男人,天生有著不願被低看的驕傲在,即便他今天是高中生,陸也不認為自己會喜歡听到異性稱贊自己是個好孩子,尤其還是用拍頭這種對付寵物的幼稚方式,這種感覺就像是被自己喜歡的異性發了好人卡一樣慘。
等等——喜、喜歡的異性?!
陸定定的望著眼前這張甜美的容顏,蹙眉思索著自己的心態……
模樣確實是他會喜歡的樣子,個性似乎也還不錯,盡避有點天然呆,但看得出來是個自然單純的女孩。
就算是現在,她的手握在他掌心里的感覺,也覺得挺契合的。
陸隱隱覺察自己已然對初識的她有了小小動念,而且並不打算抗拒。
劉牧葳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拉住自己的手不放,她原想從他深邃幽深的黑眸里瞧出點蛛絲馬跡,沒想到一四目交會,她的心竟就先不爭氣的跳了好大一下,渾身上下更是不由自主的一陣緊繃。
劉牧葳被自己的反常嚇到了,下意識的低頭,回避眼前這雙令她變得古怪的清冽眼神。
須臾,「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