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假上班的第一天,劉克瑾顯得神采飛揚。
「老大,氣色很好喔,總編大入真是辛苦了。」包力達不無感慨的說。
她挑眉,「我氣色好關他什麼事?」
「都被你采陰補陽了,他能不辛苦嗎?」
「包力達,你是太久沒被我罵,皮在癢吧?」
「唉唉唉,老大,你確定要這樣打我?那好吧,你打、你打!至于那件事,我不告訴你了。」
「什麼事?快說,我的獨家獎金听說撥下來了,晚上我請你去吃好吃的。」
二听到老大要請客,沒節操的包力達立刻把知道的消息貢獻出來,「BTV的張安祺要倒霉了。」
「為什麼?」
「總編大人已經搜集好證據,打算由公司的法務部門出面對她提起告訴。總編說了,老大你不能白摔這一跤!」包力達就是現在說起來,都還覺得總編大人超Man的啦,連他都忍不住想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
梵季諾的確是這樣的人,但凡有誰敢侵犯他的領域,他是那種會掄起拳頭給人迎頭痛擊的狠角色。被他這樣保護著,劉克瑾心里自然是感動,只是,為了張安祺這種人,值得如此大動干戈嗎?
偏偏他現在上樓去跟集團大老們開會,她想說什麼,也只能等他回辦公室再說。
至于現在,她得好好籌劃一下,如何堂堂邁出她挖掘真相的第一步。
祿哥是立院線資深,這幾天她在家用通訊軟體問了祿哥不少關于史邁爾這個人的事情。簡單來說,他作風海派、草根性重,形象似乎維持得不錯,但負面傳聞也不少,算是個頗具爭議性的人。
據說他十分鐘情于台北一家高檔料亭的菜式,三天兩頭就會在此宴請朋友談事,尤其是立院開會期間,幾乎可以說是天天上門。
那間料亭也確實很高檔,為了維持客人的隱私,只作預約的熟客,一般人想進去,沒有門路是進不去的。
不過,這也沒什麼,想她劉克瑾是誰,要門路還難嗎?莫雪迎這個上流社會的千金小姐打個電話,還不萬事搞定。
現在就等下班時間一到,她好拎著包力達去大吃一頓,順便跟監瞧瞧這位新科立委史邁爾。
只是,本想抓個機會和梵季諾說說張安祺的事,可直到下班離開辦公室,她都沒在辦公室里看到梵季諾,也不知道他這一整天是在忙些什麼,只傳了簡訊來——
讓包力達送你回我家,記得吃晚餐。
劉克瑾想了想,回復訊息。我有話想跟你說,是關于對張安祺的訴訟。
好,等我回家。
她彎了彎唇,轉身吆喝包力達,「走!」
「耶,老大萬歲!」
跳上計程車,兜轉了幾個路口,轉眼來到位于巷弄里的料亭。
包力達開心的像是第一次參加遠足的小朋友,她則是面上歡喜,內心卻另有盤算,眼楮時不時就要往門口睞去一眼。
像史邁爾這樣的貴客,自然不可能隨便坐在外頭的座位區。
丙不其然,史邁爾一踏進料亭,就熟門熟路的往里走,看得出來料亭里的師傅、服務人員都對他很熟悉。
截至目前為止,尚無不對勁。劉克瑾在心里默默記下他包廂的位置。
「老大,你看什麼呢?怎麼不專心吃東西?」
這個傻包力達!劉克瑾忍不住在心里暗罵他。
「第一次上這麼棒的地方用餐,就忍不住想多看幾眼樣,瞧,這裝潢風格多高雅啊!」她贊嘆的說。
包力達跟著點點頭。
安撫好包力達,她低頭嘗了口馬糞海膽,想到貴松松的價格,心里就一陣陣抽痛,希望老天多多保佑,今晚千萬別讓她失望啊!
說時遲那時快,兩名穿著西裝的男人走進料亭,直接被引進史邁爾的包廂,劉克瑾頓時眼楮一亮。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兩人應該是中部知名地方人士,因為承攬政府幾個案子時爆出弊案,鬧上新聞版面一段時間。
爭議性的立委、爆出弊案的知名地方人士,不知怎地,這幾個人兜在一塊兒,劉克瑾怎麼想都覺得有些不尋常。
大人物們通常不會一見面就談正事,至少會先吃吃喝喝一番,她索性耐著性子,往自己肚子里喂了些好吃的。
見時間差不多了,服務生也不再頻繁進出,她借口要去上洗手間,離開座位,神不知鬼不覺的往史邁爾所在的包廂移動,偷偷地靠在門上,聆听包廂里頭的動靜。
「事情進行得如何?」史邁爾低低問道。
「每一次總是有那麼幾個不乖乖配合的,真是存心找麻煩,尤其是那個叫鄭陳秋妹的,本以為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很好搞定,不想她那個大孫子還挺難纏的。」
「年輕人就是氣盛,你看看,給錢就能打發最好,不能也沒關系。」
「委員,你的意思是……」
「你頭一次出來走跳啊?台灣話說「驚驚未得等」。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對了,委員,這次你打算要收多少?」
劉克瑾覺得納悶,不說話?難不成是用比的?她努力眯起眼楮,試圖從拉門縫隙往里看,不想,一個不小心,額頭竟撞上了門框,叩的發出一記不大不小卻很清楚的聲響——
糟了!劉克瑾不知所措之際,一股力量拽過她的手,飛快地將她壓制在包廂外,並且搶在她發出驚呼前封住她的嘴。
她剛舉起手想揍人,熟悉的味道立時充盈她的呼吸,她掀眸一看——
是梵季諾!他怎麼也在這里?
腦中剛閃過這疑問,劉克瑾就听到身後的門被人從里頭打開了。
「原來是年輕人凍未條啊!」
包廂里的人都釋懷的笑了,也不打擾兩人,直接關上門,由著年輕人繼續打得火熱。
包廂門一關,梵季諾也就跟著放開她。
「你怎——」
梵季諾搖搖頭,示意她保持靜默,拉起她的手,往距離不遠的包廂躲了進去。
「你怎麼在這里?」雖是在包廂里,基于慎重起見,劉克瑾說話仍不忘壓低音量。
「我才要問你,你怎麼會在這里?你瘋了嗎?居然堂而皇之去史邁爾的包廂外偷听他們談話!」梵季諾臉色微沉,慍惱的說。
「我……有些事想弄清楚。」
「什麼事?你不會是在調查這位立委吧?」
「那你呢?你出現在這里,是不是也在調查史邁爾?」她反問。
「……」梵季諾一時無言。
噗哧一聲,有人笑了。
「梵季諾,原來你也有啞口無言的時候。」完全是幸災樂禍的口吻。
劉克瑾循聲看去,包廂里除了她和梵季諾外,還有另一名女子。水汪汪的眼眸秋波流轉,渾身的女性美,讓劉克瑾有種被完全比下去的感覺。
劉克瑾看看女子,又看看梵季諾,意識到在她進來之前,這包廂里就只有他們孤男寡女兩人,頓覺不是滋味。
包令劉克瑾氣悶的是,梵季諾擺明就是沖著史邁爾來的,他卻寧可和這個女子合作搭檔,也不找她配合。
劉克瑾越想越難過,扭頭就要走。
「小瑾!」
「放開我!」誰知道他的手是不是踫過其他女人了!
「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梵季諾,干麼突然跟我劃清界線?」女子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小抗議了下。
「蘇茜,你不要鬧了。」梵季諾沒好氣的說。
「好好好,我不鬧。我發誓,我跟梵季諾只是普通朋友。」蘇茜不忘強調「普通」兩個字。
劉克瑾抬頭望著他,眼神很復雜,「所以,你明明在追查土地買賣的事情,卻寧可和普通朋友合作,也不讓我知道、拒絕我加入,甚至不管我幾次試探你,你都沒想到對我坦白!難道我就那麼不值得你的信任和依賴嗎?」
「對啊,梵季諾,你為什麼要隱瞞她?換做是我,也要不高興。」蘇茜很是贊同的說。
「蘇茜!」梵季諾喝斥了蘇茜,轉而對劉克瑾說︰「這里不方便說太多,我們回家再談。」
劉克瑾委屈地走出包廂,回到外頭的座位區。
「老大,你去哪兒了?」
在外苦等的包力達目光倏地發直。咦,總編大人怎麼在後頭?而且總編大人的後面居然還有個漂亮的美人?!
他就說嘛,即便是領了獨家獎金,老大怎麼可能突然變得如此慷慨,原來是要抓奸啊!包力達無奈的拍拍額頭。
「阿達,找他付錢。」劉克瑾頭也不回的疾步走出料亭。
「阿達,你先刷卡,我明天上班還你錢。」梵季諾急忙追著劉克瑾的步伐走了。
「對了,還有里面那間包廂,麻煩一起結帳。」蘇茜嬌笑說完也離開了。
太震驚,真的是太震驚了,包力達差點沒被口中那還來不及吞下的干貝給噎死。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他明明是來被請客的,怎麼現在變成買單的人啦?
問題是,這里很高檔,他不確定自己的信用卡是否能刷得了那間包廂和他滿肚子的美味料理。
天啊,他包力達是招誰惹誰了?
劉克瑾原是不願意回他家的,可梵季諾非拉著她來不可。
而他們打從進屋到現在,就一直沉默著。
因為太久,久到劉克瑾有種錯覺,仿佛自己就快要被無止境的沉默吞噬般,渾身難受的緊。
也許她不該跟他回來的……
終于,梵季諾揚嗓幽幽問︰「書房里的文件,你都看到了?」
劉克瑾帶著豁出去的心情回答,「對,如果你覺得隱私受到侵犯,我以後可以不再踏進這里一步。」
反正她在他心里也不是個值得信任依賴的人。或許,他們契合的不過是這副身體罷了。
想到這,劉克瑾有點難過,有點想哭。
懊死!她什麼時候也這麼婆婆媽媽哭哭啼啼了?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小瑾,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
「我……你別哭,我只是有點慌了,我沒想到會在料亭看到你,更別說你差點就把自己往危險里推了!就是現在回想起來,我都還心有余悸,你知道嗎?」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那些土地買賣背後是不是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辛?」劉克瑾開門見山的問。
梵季諾沒說話,但劉克瑾已經從他糾結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既然如此,你更不該把我推開,你需要有人幫忙你一起挖掘真相!」她激動的說。
「挖掘真相說出來只有四個字,可真要做卻險阻重重,你難道不怕自己的生命安全有可能因此受到威脅嗎?」從書房走出來的蘇茜問,一雙水眸瞬也不瞬的望著劉克瑾。
劉克瑾堅定迎視,「怕!可我是記者,當我選擇這個工作作為我今生的職業,找出真相就是我該貫徹到底的唯一信念!」
蘇茜驀地笑了,淡淡的說︰「季諾,她不是金絲雀,你不能一廂情願的把她關在籠子里,以為這樣就是安全,與其讓她像今天這樣亂無章法的朝真相撲,還不如讓她明白。」
「也許你說得對。」只是梵季諾心里仍是極不願把她卷入這件事情。
「來吧,接下來的事情我來說。」蘇茜主動把活兒攬上身。
她把文件攤在地板上,率性地席地而坐,劉克瑾見狀也不假思索跟著坐下,像個好學生似的,仔細聆听蘇茜的陳述。
然而隨著蘇茜每說一件事,她的心就不住沉重地往下沉,沉重到幾乎滅頂。
出事那年,林是勛已經為了重病的爺爺休學,冰果室的生意有限,為了支付醫藥費,他只好收了冰果室,轉而到餐廳去當服務生。
當時,林是勛家的冰果室所在地已經被劃入都市更新計劃範圍,加之政府有意在周邊增闢建設,史邁爾看準都更後該地區的房產會大幅上升,所以著人四處收購土地,不想在林是勛家踢到了大鐵板,這祖孫倆說不賣就不賣。
不久,在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從餐廳下班的林是勛並沒有如往常一般準時到家,被發現時,已經血淋淋的倒臥在路上。
車禍現場和他身上的傷痕明顯有出入,可警方卻堅決以一般車禍事故結案,迅速地逮捕一名貨車司機,移送法辦。
吊詭的是,林是勛意外身亡的一個禮拜後,冰果室發生大火,林是勛的爺爺不幸在火場中喪生,鑒識報告指稱是電線走火引起,由于林家已無其他家人,親戚也長年沒有來往,祖孫倆的性命就這樣戲劇性的完結了。
大家都以為,林家冰果室就住著祖孫倆,其實還有第三個人。大火是在清晨開始燃燒的,就在不久前,林是勛的爺爺說想吃巷口的燒餅油條,所以女孩就睡眼惺忪的出門了。
不想,才短短時間內,一切都燒成了灰燼,鑒識報告疑點百出,卻沒有人听這女孩說的話。
這還只是第一個案例,之後還有第二、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