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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八,月未圓。
俞家華麗鋪張的夜宴自傍晚時分隆重展開,從花樓里邀來的舞娘在大廳中精美的地毯上翩翩起舞,絲竹之聲縈繞在屋內每一個角落。
長孫無憂落坐在次席位,與主位相隔的距離不足一丈。
長孫家貴為江南舉足輕重的名門望族,向來是各方人士爭寵獻媚的對象;身為家族下一任繼承者,長孫無憂自小身體虛弱、文靜內向,大多數對外的應酬都不必參與。
但這回卻是例外——事關他的終身大事,他不能不出面見見家人為他安排的最佳妻子人選。
俞家大小姐俞清靈隨義父騰王居住于洪州,與生父反而不親近;听說她是個擅長丹青、略懂武藝,時常行走江湖打抱不平的「勇猛」姑娘。
「來人,去將大小姐帶出來!」主人一聲令下,一群身強力壯的家丁簇擁著一名冷若冰霜的秀美女子步入大廳。
長孫無憂不經意的望去,眼中霎時映入一張並不陌生的臉龐——是他在不久之前才見過面的女人,那女人在破廟里纏著他發了一夜的酒瘋,此時的她面色不悅,像是被人強迫似的,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向坐席處。
長孫無憂挑了眉,神色未變。
當俞清靈走過他身邊時,他側頭多看了她一眼;她察覺到他過于關切的視線,低頭看向他,冰冷的眼中瞬間閃過一抹疑惑、驚訝與不解的神色。
觥籌交錯間,再次相遇的兩人目光相纏,久久移不開眼。
樂曲聲悠揚,長孫無憂仔細端詳著俞清靈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她毫無掩飾,心思隨著神色流露而出,是很意外嗎?他也是呢!
在輕快的音樂旋律中,長孫無憂心弦一動,朝俞清靈微笑的同時,以無聲的口型對她說著——
又見面了,姑娘。
俞清靈一邊愣愣的望著長孫無憂,一邊往前走,一時沒看到路,一腳踩上家丁的腳,頭也撞上人家的背;她一驚,不由自主出手推去,將身前的人給推倒在地。
眾人見狀,詫異的望著她;歌舞亦在瞬間停頓下來,長孫無憂則是掩嘴而笑。
俞清靈尷尬的坐到長孫無憂對面的坐席,承受著主位上的父親含慍的目光。
她居然在大庭廣眾下因看男人而險些摔倒……俞清靈遷怒似的睨了長孫無憂一眼,發現他正因她的失態在偷笑,心底的怒火更熾了。
這男人分明就是她前些天在破廟里見到的粗魯男子,她記得他不修邊幅,好像落魄江湖的流浪者,即使有張魅力超群的俊臉,但一張嘴就是招人怨!
如今的他打扮得溫文儒雅,玉樹臨風般高貴的模樣如同出身非凡的世家子弟,完全不像破廟里的落魄男子。
若非俞清靈對他的印象太深刻,她絕對認不出判若兩人的長孫無憂。
「長孫賢佷,她就是小女清靈。」
在父親熱情的介紹聲中,俞清靈再次與長孫無憂對上眼。
「俞姑娘,有緣得見,不勝榮幸。」長孫無憂文質彬彬的說著,顯得十分有禮。
俞清靈噗哧一聲大笑出來,這男人是被什麼妖怪附身了嗎?「哈哈,你還不勝榮幸哩?真可笑!」
「清靈!你是怎麼了?」父親火冒三丈,向俞清靈左右的家丁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若大小姐再敢胡言亂語,就把她帶回房里關著。
「啊!抱歉,我只是太驚訝了。」俞清靈看著長孫無憂,語帶雙關的說。
「這位公子是長孫家的大少爺,年紀與你相仿……」父親滔滔不絕的講述著長孫無憂的家世與背景。
俞清靈不可思議的打量坐席上那溫潤如玉的男子,意識到他就是父親替她找的夫婿,她又想笑了。
同樣家世不凡的俞清靈當然知道長孫家族在江南的地位有多麼獨特,他們與各路權貴的關系良好,擁有富裕的產業和崇高的名望。
同時,古老家族的繁雜規矩,長孫家也都具備——森嚴的門禁絕不容許後代子弟肆意妄為,就連穿得太落魄、不得體也是被禁止的……
「我听說長孫家的大少爺身體虛弱,常年臥病在床。」俞清靈打斷父親的話,目不轉楮的審視著長孫無憂,「這位公子的氣色看來十分健康,一點也不像傳說中那樣弱不禁風。」
長孫家一脈單傳下來的大少爺是個出了名的藥罐子,家里為了替他調養身子,每年不知得花費多少人力、財力,在全國各地搜羅名貴藥材。
可是在俞清靈眼前的文靜男子根本就不像是個病人!
長孫無憂靦腆一笑,並不正面回答,而是看了身旁的同伴一眼。
隨他前來的表兄弟立即會意,向眾人表示,長孫無憂的身體在經過長期療養後已然康復,完全具有娶妻、生子的本錢。
俞清靈的眼角微微抽搐了兩下,而長孫無憂仍在完美的詮釋著他的優雅貴公子形象;兩人默默相視,不需要交談卻能感受到彼此心中的所有想法——
你還真會裝呢!藥罐子。
大庭廣眾下可別激動,大小姐!
兩人依然相視,無形的電光在雙方相連的視線中閃動著。
「據說府上的臨水曲橋精巧繁麗,橋上風光秀致。」長孫無憂望向俞清靈的父親,彬彬有禮的問︰「今夜月色明媚,不知能否邀請俞小姐一同觀賞府中的美景?」
听到父親想也不想的大喊同意,她的眉心一蹙,正想表示反對,卻突然接到長孫無憂似笑非笑的眼神和充滿暗示的目光。
思索片刻,俞清靈沉默著——也許他有什麼話想對她說,也許那些話對她無關緊要,但這男人幫過她,所以賣他一次面子也沒什麼。
俞清靈起身,看著長孫無憂風度翩翩的走向她,他含笑的眸子如清涼的月色般動人,她注視他注視得太久,忽然感到……有些眩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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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家園林中,一條由石板和欄板構成的彎曲小橋貫穿了假山旁的偌大湖面,仿佛巨大的白蛇靜靜伏在水上。
在月光的照耀下,水面閃爍著點點銀光。
領著長孫無憂走上略高于湖面的曲橋,望著深不見底的湖水,她不冷不熱道︰「有什麼想跟我說的,說吧!」
「俞小姐不是心有所屬了嗎?」長孫無憂佇立在她身邊,輕聲反問︰「怎麼會留在家中與陌生男子相親呢?」
「我又不是自願的,是父親強迫我來見你的。」
「你是能任人強迫的女子嗎?」皎潔的月光映照出長孫無憂眼底的戲謔。
沒有旁人在,他就故態復萌,說話的語調完全不正經,神態也不再溫文儒雅,這個世家公子到底是有什麼秘密,怎麼人前、人後完全的不同?
「你呢?」俞清靈轉身審視著他,「你想娶我嗎?」
她尖銳的目光與他柔和的眼波在空中交會,俞清靈猜不透長孫無憂的想法,內心有點煩躁,在這個男人面前,她有種難以抗衡的挫敗感。
「我的年紀不小了,家里人成天逼著我娶妻、生子,煩不勝煩。」長孫無憂無奈道︰「你看起來也不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小女孩和大姑娘是有區別的,你的肌膚保養得不太好,再過幾年有了皺紋就沒男人要了。」
俞清靈听得咬牙切齒——真該叫那些夸獎長孫無憂斯文有禮的人看看他此時的表現。
「哼!即使我衰老到行將就木的那一天,也不會想跟一個稍微接近就拚死反抗,深怕被我侵犯而清白不保的男人成親!」她仍深刻記著在破廟時,他是如何害怕遭到她的玷污,這種純情男子想成親?算了吧!出家當和尚對他來說比較安全!
「至于閣下,你確定你能忍受別人觸踫你清白的身軀嗎?」大聲嘲笑他。
「我並不是個不識情趣的人,但在成親之前,有些事不該做,有些規矩該遵守,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一個好姑娘是不該違背禮教的。」長孫無憂一本正經的說教。
俞清靈仰天長嘆,「很高興我不是你心目中的好姑娘,你可以回去叫媒人上門謝絕我父親一廂情願的提議,順便弄壞我的名聲,讓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敢娶我,我真是感激不盡啊!」
「全天下的男人里,包括你那位二哥嗎?」長孫無憂溫文一笑。
俞清靈瞪向他,心里的痛處被他挑了出來——她在家等了那麼多天,始終沒有二哥的消息;其它幾個結義兄妹不是親自前來詢問,就是派人來關心她的處境,並告知隨時準備出手幫她,就只有二哥依舊行蹤不明!
俞清靈很焦慮也很失望,她明白二哥不愛她,但她依然抱著一絲希望,她接近他、跟隨他、感動他,深信總有一天她會被他所愛。
而二哥也很明白她的心思,所以遠遠的離開了她,完全不給她任何機會去侵佔他的心。
就連她故意放出消息,說自己遭到父親禁錮需要幫助,二哥都不肯露面,這讓俞清靈感到益發的絕望。
她為二哥付出了太多心血,至今依然得不到任何響應;她也會疲累、也會厭倦,再得不到二哥的消息,她真的會撐不下去了。
可她又不知道去哪里尋找二哥——沒有人知曉他的去向!
天地是如此的廣闊,二哥若是有心躲藏,她窮盡一生也未必能尋到他。
「我猜他並不在乎你嫁給誰。」長孫無憂看見俞清靈的神情倏地變得落寞,在同情她之時也想到解決自己困境的辦法。
「我的事跟你無關!」俞清靈怒視長孫無憂,跟這男人在一起,她永遠別想心平氣和。
「不,我覺得有關。」長孫無憂語調輕柔道︰「你說過你愛的二哥離開你,不知去哪里了,你找不到他……」
俞清靈蹙眉,神色困惑。「我幾時跟你說過這些話?」
「在破廟里,當你發酒瘋的時候。」
「……」俞清靈再次為自己酒後失態感到好後悔。
「我們來賭一賭!你假裝要嫁給我,先答應跟我成親,至于婚期,我會拖上個一年半載,期間我也會放出消息讓所有人都認為你是被逼的,如果你二哥對你還有半點關懷,當他听到傳聞,必定會前來尋你。」長孫無憂笑著建議。
俞清靈搖搖頭,坦白道︰「同樣的事,我已經在做了,你以為我乖乖在家像個傀儡般任人擺布是為了什麼?」
她等到今天就是為了等二哥出現,但,沒有,他始終沒來!
「我覺得這樣的事還不能吸引我二哥……」俞清靈頹喪道。
「因為目前你的處境並不算危險,現在的你只是在家跟一個陌生男子相親罷了,並未危及到你的一生;等你被迫嫁給一個不適合你的男人,到時候情況就不同了。」長孫無憂輕柔的語調中有著誘惑人心的魅力。
俞清靈被他說得心神動搖——也許她該再試一次?
「終身大事關系著一個女人一輩子的幸福,你二哥不會連這麼重要的事都不肯表態;藥下得猛了,效果才會出來。」
「最後那句話是藥罐子的經驗之談嗎?」逮到機會,她也想嘲諷他一下。
長孫無憂失笑,「我說是,你就會答應嗎?」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俞清靈仍有一絲猶豫。
「我不是說了,家里人對我逼婚逼得甚緊,而你可以當我的擋箭牌。」
「萬一你家人當真了怎麼辦?」她還是不太放心。
「我會負責,三、五個月之後,我們就解除婚約。」
俞清靈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有那麼容易嗎?」
「我保證我會在你需要解除婚約時,成為這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想嫁的男人!」長孫無憂掬起俞清靈的一綹長發,在指尖摩挲著。
俞清靈遲疑了片刻,「你會怎麼做?」
「我體弱多病。」長孫無憂眨眨眼,像個頑皮的孩子。「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想嫁給病到奄奄一息的藥罐子吧?」
俞清靈沒好氣的說︰「你能說病就病,說康復就康復嗎?」
「此事輕而易舉。」長孫無憂露出比月色更明媚的笑容。「屆時我會病到讓你有借口退婚,但在此之前,我們用婚約來換取彼此家人的一個安心,又可騙得你二哥的關注,這是一舉兩得的事,何樂而不為?」
俞清靈瞪著長孫無憂,無力的發現自己完全被他說服了,在他迷人的笑靨中,她可以感覺到自己已失去了反對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