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胡志書發出豬號似的哀鳴。
欺近佟拎的胡志書,忽地被一股力量震離數尺遠,伸向佟伶前襟的右手,被灼燙得疼痛難忍。
原本照亮夜空的弧形月亮散發著略帶橘紅色的光澤,被迅速攏聚的黑影遮蔽,在深淺的光影間,依稀可辨認出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形,挾帶著驚人的怒氣。
那道人影的手輕輕一揮,豬號聲立刻劃破夜空,破壞該是只有蛙鳴蟲叫的靜謐野地。
正沉浸在香甜夢境中的動植物們,想必極度厭惡這難以入耳、擾人清夢的刺耳號叫。
而來人——闇已的怒氣一旦爆發,非到宣泄至某一程度是無法停止的。
「嗯……」佟伶知道這回闇已一定為他氣瘋了。他一點也不訝異擁有神奇魔力的闇已會來救他,他相信,也確信闇已是舍不得他受一點傷害的,就如同他也不希望他受傷一般。
能遇上闇已,真如席慕容的一首「一棵開花的樹」中所言——只為了結一段塵緣,竟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或許他曾求了不只五百年,只為能遇見闇已吧!
因而方才他僅是痛惡那頭豬玀,並不害怕。
雖然他對胡志書毫無好感,但為了不讓女乃女乃再嘗送黑發人的苦痛,他必須救他。
他極力發出些許聲響,想引起闇已的注意力,但闇已真的氣得失了理智,轉不見他微弱的呼叫。
他努力了許久,好不容易掙月兌塞在嘴里的布條。
「闇!」
正打算給胡志書致命一擊的闇已,听到愛人的呼聲,氣得腥紅的眼瞬間盈滿萬縷柔情。
真像變戲法般,佟伶有些驚訝自已的影響力。
「伶!」
闇已在幫佟伶解開束縛的當兒,胡志書傷得最重的左手臂已呈非自然扭曲,是被重擊落地時左手先著地導致的,劇痛反而讓他清醒,沒有昏厥過去。
胡志書意識到此刻若不逃就活不了了,于是他拖著受傷不輕的身體,強忍著痛偷偷模上車,激活車子,逃命要緊。他得在還有意識、還撐得住時找到醫院,否則會因流血過多而死。
命比較重要,色字先擺一邊。
胡志書仍不曉得什麼叫放棄,縱使很恐懼,但快到手的鴨子就這麼飛了,令他覺得十分可惜,臨走前還多望了佟伶一眼。
看來他受的教訓還太少。
听見車子的聲響,闇已還想再讓胡志書那豬玀吃些苦頭。
「闇。」已恢復自由的佟伶拉住他,如此喚他果真較能澆熄他的怒火。「別理他,我想他以後不敢再踫我了。」
希望如此,闇已咽下怒火。「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現在最重要的是我想回去見我女乃女乃。我姑丈,也就是方才那只豬……」佟伶也不想再對那種人客氣,「他告訴我女乃女乃病危,我想回去看她。」
「好,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帶入穿越時空,你要抱緊我。」
闇已拉起佟伶的雙手圈住自已的腰,右手扶住他的,轉眼消失在夜空里。
***
「誰在那里?」瞥見病房門口的人影,卻無力得知來者為誰,佟女乃女乃這次不幸被胡志書胡說猜中的發病了,還嚴重到奪去了她的視力及平日穩健的心跳。
蒼老虛弱的聲音傳入佟伶耳內,令他不禁珠淚奪眶。
「女乃女乃!」他撲到病床邊,握住羸弱消瘦的手。
「伶兒,伶兒,是你嗎?」
「是我,是我。」此時,祖孫倆哭成一團。
「女乃女乃,您上回發病怎麼不通知我?」佟伶伴隨著啜泣的聲音埋怨道。
「女乃女乃身子還硬朗得很呢!不小心昏倒而已,不礙事的。」不通知,是不想多讓他操心,卻又因想念而為了封信,以稍稍抒發思孫之情,但她不是沒寄出去嗎?
佟伶的性子,她不是不知道,一旦說了,他一定會回來看她,屆時,又要想盡辦法逃避那畜牲的魔爪,萬一被那畜牲查到了佟伶的落腳之處,佟伶連最後的棲身之所也會沒了。
她這回發病,不想拜托熟人避開家人的耳目,幫她找佟伶的,她好想見他,想不到在這之前,佟伶就來看她了,祖孫倆果然小有靈犀。
佟女乃女乃知道自已的身體狀況,但仍想安慰她最疼惜的長孫。
「伶兒,女乃女乃知道你在佟家過得並不快樂,我也不想留你在那個空有美麗外表的老厝。女乃女乃放你自由,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長大了,也懂事了,要知道自已照顧自已。」
佟女乃女乃深知從小便被迫提前學會獨立的佟伶,早有獨自謀生的能力,縱使半工半讀的生活十分清苦,也比待在佟家好。他之所以會獨力扛下老厝不離去,不外乎是為了她。
為了閃躲那不成材的禽獸,他耗盡心力,為了不讓她憂心,他不曾告訴過她,她好心疼啊!
「好好照顧自已,伶兒。」
能再見到伶兒,她很安慰。
哀著佟伶後腦勺的手滑落至蒼白的床單上,不再有任何動靜。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伶兒在叫您啊!女乃女乃——」
「醫生、醫生!護士小姐!」
佟伶在醫院走廊大喊,仍喚不回已然失去的至親。
***
「小佟,剛剛老師說期末考的範圍從第六章到第十三章,中間跳過哪一章?」只顧著抄,漏听一小段的黃娜娜,偏著頭問佟伶。
但見佟伶毫無響應,她搖了搖佟伶的手臂,始喚得他的注意。
「不好意思,妳剛才說什麼?我沒听到。」
自從佟伶請了十天喪假回來後,一切都不對勁了,常魂不守舍,神游四方。
因為一直發呆,佟伶被老板請回家吃自已。
失去這位能吸引客人的工讀生,老板固然不舍,但請個一直不動的人,也只是增添困擾。
老板還很客氣地對佟伶說,等他有心想做時,隨時歡迎他再回去。
佟伶一下子失去了多年來生活的重心、努力不懈的對象,心中頓時缺了一角,不論做什麼都不起勁,連笑容也自他臉上隱去。
將一切看在眼底,最傷心的其實是闇已。
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是陪在他身旁,卻不能替他分擔。
靜靜地守護實在不符合他的個性,但他現在也只能這麼做。
短短的下課十分鐘,三名小女子將闇已拉到一旁,對著他叮嚀。
「小佟定是突然失去生活重心,才會一時無法適應,悶悶不樂,你要多擔待點。」黃雅惠說。
「我知道。」闇已明了她們的好意。
「要不要找個假日帶小佟出去走走、散散心?這應該是個好方法。」黃秀芬建議。
「我也這麼想,等考完試吧!」
「我叔叔在南部海濱有棟別墅,我們去那兒度假,好不好?」黃娜娜還沒考試就一直想著考完後要去哪里玩。
「再說吧。」就算現在跟佟伶講,他也不見得會有興趣。
「我們這陣子最好別離開小佟的身邊。」黃雅惠面色凝重地說。
「為什麼?」小佟又不是小孩子,黃娜娜心想。
「我有不祥的預感。」
「不會吧!?妳該不會是說小佟他會想不開吧?」黃娜娜尖叫。
「別吵!我只是擔心他心不在焉的,容易出事。」她有時還真受不了好友高八度的尖叫聲。
「你跟他住在一起,要勞你多費點心思了。」黃秀芬對闇已說,她也是滿臉憂思。
「我知道。」真會如她們所擔憂的嗎?難道在佟伶心里,他的地位如此微不足道嗎?
佟伶將他的心封閉起來,每天如機器般上學、放學、吃飯、睡覺。
看到將自已鎖在憂傷里的他,有時闇已真想用力甩他幾已掌,看能不能喚回他的心。
他在他身邊,一直都在,難道他看不到,感受不到嗎?
上完課,連打工都沒了的佟伶,突然很想一個人獨處。他不是沒看到闇已他們關愛的眼神,但那樣的眼神,反倒提醒他,他是如此的脆弱,彷佛連自已都照顧不好。
他也很想振作起來,但愈是逼自已,就愈是無法做到,愈是往自虐的死胡同鑽。
脆弱令他想找依靠,但這樣的想法更令他難堪,他不能忍受自已過度的依賴心,他認為那會使他失去自我。
要是連自我都失去,他不知道自已還剩下什麼?還保有什麼?
從失去父母那時候起,他只知曉全心地照顧女乃女乃,身體狀況時好時壞的女乃女乃更促使他明了,他必須要獨立,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要堅強,他得努力。
但再怎麼堅強的人,一旦失去精神上的支柱,任誰都會變得軟弱。
佟拎任由思緒陷入愁慘的泥沼里,來來去去還是在泥沼中,無力月兌困。
他知道任自己再怎麼思考下去,也不會有好的結論,但他沒法改變現在的自已,又能如何?
現在就讓他一個人靜靜吧!
無用也好,有用也罷,他什麼也不想做,最好是什麼也不要想。
闇已目送佟伶離開校園。
有時讓他一個人也許也是一種體貼吧!他緊迫盯人的關切也許會更令他喘不過氣來。
如果佟伶遇到危險,紫雲墜子會通知他,也會保護他。他現在也該好好地想想怎麼做對佟伶才是最好的。
閃避人們的視線,闇已瞬間又消失了。
***
「怎麼啦?天底下有什麼事可以讓我們闇冥界最灑月兌的四皇子一臉愁雲慘霧,化不開深盛的眉結?」
闇已發現原來他並不如以往自己及眾人所以為的無情、無心。
餅去,他因無知而瀟灑率性,他的無知來自于他從未曾對誰開啟過心扉。
那時的他認為有了重要的人,那人便會成為自已的弱點,殊不知為了那重要的人,也會令自已變堅強。
他的心因他而有了牽掛。
「曉星,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闇已沒頭沒尾地冒出這句話,還真有些考倒聰穎的闇曉星,但他猜這十之八九與那住在人界,和闇已有解不開的緣分的人類大有關系。
「和佟伶有關嗎?」
「唉!」
闇已的嘆氣證實了他的猜測。
「要不要說來听听?我也許不能幫什麼忙,但說出來總比憋著好些。」
闇曉星耐心地听完有關那位未曾謀面的「四嫂」的事。
「帶他回闇冥界。」
「啥?」
「我想你的心上人正陷入自虐的思潮里,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而轉移他的注意力的最好辦法,就是帶他回他從未去過,對他來說一切均充滿新奇的異世界。」
「小佟與這個世界的牽扯還很深,我想他不會肯的。」
「哈哈哈!」
闇曉星止不住地狂笑,笑得很不知節制,笑到闇已臉色變得很難看,快發火前,才好不容易克制地憋住,但扭曲約嘴角泄漏了他的辛苦。
「有什麼好笑的?」闇已的怒焰,差點毀掉闇曉星的家。
「哎,從沒見過這麼不懂得控制自已的你。」闇曉星望著滿室紊亂,想嘆氣又想笑。
「哼!」
「好啦!別生氣,我只是想到一向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唯我至上主義者的你,竟然也會替別人設想,那副別腳的德行,哈——」
闇曉星突地閉嘴,再惹他,他肯定會將這兒給毀了。
「對這世界的牽扯很深?你講這句話有些污篾你自己喔!」
怒氣自闇已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就你的認知,佟伶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眷戀?」
闇曉星替自己泡了杯咖啡,也替闇已倒了杯葡萄柚汁,並撥開椅子上闇已所制造的垃圾。
唉!等會兒他的他回來後,免不了對闇已更加沒好感,這兩人天生就不合嗎?
「是學業?是友情?還是對熟悉的習慣?對異世界的不熟悉,有你在,不是嗎?對學業、對友情,以你的能力,玩玩時空的挪移,太簡單;只要他想學、只要他想念朋友,你們隨時都可以回來這個世界。」
闇曉星啜了口咖啡歇一口氣。嘖!三合一的咖啡好難喝,可是咖啡壺被砸碎了。
「有時候顧忌太多,反而會讓事情僵滯不前的,反正再怎麼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為了你的他,你要往前看,不能陪他陷在爛泥已里。帶他回去吧,讓他遺忘在這個世界里所有不揄快的回憶,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到,你要相信自己。」
闇已臉上的神情顯示他被闇曉星說服了,在低頭沉思該如何說動佟伶的同時,警訊閃過腦海。
「闇已!」闇曉星對著空氣叫喚。
怎麼也不通知一聲就消失不見,有點不禮貌喔!
算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趕快湮滅闇已來過的證據,否則讓他知道他和闇已獨處,少不了又找一堆理由,給他一頓甜膩過度又奇怪的責罰。
「曉星!」
「啊!」所有浮在半空中準備歸位的物品墜地,砸得更碎,更難恢復。
闇曉星一臉做錯事又被當場逮到的窘態,想以無辜的表情得到同情,可惜對方不買帳。
「你答應過我,第一,不再使用魔法;第二,不再和闇已單獨見面的。」
我……」闇曉星看著自已的他滿臉的怒氣,他知道自己慘了。
「別想跑!」深知闇曉星行為模式的他,一把扛起他。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不要!我明天和朋友約好要出門的,你不能讓我下不了床!」他忘了他可以施法逃開的。
「你自找的。」
「啊——」被封住唇的闇曉星,想著一定要記得打電話取消明日的約會,然後便無法再思考,只能感受到熾人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