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
天晴氣朗,清爽的空氣,花香伴著鳥語,能在這麼美好的情境中醒來,也算是難求的幸福吧!
還賴在人界,任水鵲好說歹說仍是不肯回暗冥界的暗彝,將借來的老舊別墅當成是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別館,鎮日懶洋洋的在附近閑晃,最常做的事便是癱在庭院的雜亂草皮上,白天做日光浴,晚上洗星光澡,和以往忙碌的他判若兩人。
每回水鵲在屋里找不到暗彝時,就知道暗彝一定又躺在那長到足以淹沒身子平躺時的草地上,而且只會躺在同一個地方,他曾經和某人一起躺過的地方。
那一小塊地表上可憐的草兒,早被他壓得再也抬不起頭來。
一道聲音隨著遮蔽日光的人影在暗彝上方響起。
「你曉不曉得人界的臭氧層破了個大洞,長期照射過量的紫外線會對皮膚造成不小的傷害?」水鵲好心的替他遮住有些炙熱的陽光。
「你以為這點小小的陽光,能對我造成多大的傷害?」暗彝臉上仍帶著與平日無異的無害笑容。
「不跟我說聲謝謝嗎?」他感覺到自己的背被曬得有點燙。
「多謝你的……雞婆。」
「既然你這麼誠心的感謝我的仁慈,那我也不好推卻,不客氣。」
「親愛的水,你的臉皮愈來愈厚了。」當初他想盡辦法要水不再拘泥那些無聊的禮教,努力的結果是要回了他原先的性格,但他真的有些唆。
「想不到你這麼欣賞我,我也只能虛心接受了。」
「夠了,沒事你跑來打擾我的休憩,請問有何貴干?」再和他這麼哈拉下去,難保自己會先听不下去,反胃到令人以為他懷孕了。
「左大臣快撐不下去了,我老是接收到他的抱怨,都快將我煩死了。」水鵲說得好不委屈。
「那你就煩死好了。」
暗彝是暗冥界上皇暗陽的代理人,也是準接班人,雖然他老大不願意,可是因苦無其他候補人選,他又在即使非自願性下,卻仍做得有聲有色,讓原本並不看好他,冷眼等著看他出錯的大臣們都心服口服。
他也知曉,就算他準備長期翹班,他老爸也不會突然良心發現再接手暗冥界,可憐的左大臣只好認命的接手;但一個屬冰一個屬火的左右大臣,就如水火般不相容,每回見面若非他在一旁打圓場,非得鬧得雞犬不寧不可。
現在左大臣肯定每天如坐針氈,外加被氣得只剩半條命。
希望他的頭發別都氣白了才好。
暗冥界的人發色多偏暗,只有少數人的發色極淡,比如左大臣的發色就銀得近白,萬一被氣得真變白,那年紀看起來就太大!
暗彝一副事不關己的臆測,定是八九不離十。
「我死了,那你怎麼辦?」居然敢咒我死,要死也要找人陪。
「我?繼續過我的太平日子啊!」
「你……」這重色輕友的家伙,虧他還在為自己之前拘泥于主從之別,拋棄自己也是他朋友的身份、遺棄了他而內疚不已,結果他竟然上當了!
水鵲終于發覺自己被騙了。
不過,對這件事他並不生氣。他很誠實的認定是自己有錯在先,並沒有責難暗彝的資格。
他們確實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經過這麼多年後仍是,他很珍惜這段緣分,相信暗彝也是,雖然現在的他更在意的是那個生命縹緲易逝的人類,但水鵲相信若待自己遇著命中注定的人時恐怕也會是相同的情況。
朋友和心上人畢竟是不同的,難以相提並論。
罷了,對他生氣只是徒累壞自己,還是談正事重要。
水續道︰「听說北境二皇子轄境邊界近日暴增許多來襲的狂暴魔物——」
「放心,艾谷放不下暗珥的。」
「可是……」
「別說了,再說我就叫你回去幫你口中那位正在受苦受難的人的忙。」
「不說就不說。」要他回去接手不是常人能接的爛攤子,他才不自找苦吃,陪暗彝在人界鬼混,他也樂得放長假。
「你就這麼等著紫晶傳遞訊息給你?」等到紫晶發送出急訊時,通常已經……
「不然能怎麼辦?」暗彝話中藏著無奈。
「你可以強行帶他回暗冥界,並斷絕他與人界的所有聯系,久而久之他心中的死結說不定就會自行打開。」
瞧水說得多樂觀,說穿了還不是在勸暗彝早日回去接那沉得可以的擔子。
「零他是個極死心眼又極單純的人,思維只能呈一直線行進,拐不得彎,要是能用強迫的,我早就做了,還用得著等你說嗎?」
「是嗎?」想不到他們相處才短短數個星期,暗彝早已將對方模透了,還好他們是朋友,而且是好朋友,他應該不會再被他設計才對。
「別打擾我,我要找出他心中的死結為何。」
「怎麼找?」
「回到過去。」語畢,閉上眼楮的暗彝不再搭理水鵲。
「喂!喂!」我話還沒問完,疑惑還未解清,他怎麼就這麼丟下我走了?
水不滿地咕噥,但再不滿,他還是會盡責的留下來守護著這個被留下來的空軀殼。也許他該拿筆趁他沒有防備時在他臉上涂鴉,或者……
***
還是一樣的地下室,美麗牢房里的空氣簡直冷得可以結冰,幸而陽光仍可以透過狹小的天窗照射進些許熱量,長期得待在其中的守衛們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否則時時刻刻呼吸著令人不寒而栗的空氣,真教人懷疑還有沒有下一口氣。
靜靜的,幾乎連肺部吐納的聲音都听不見,四周可謂是一片死寂。
零一向就愛這麼安靜,但自體驗過大自然的蟲鳴鳥語、風兒嬉鬧,還有暗彝每天在耳邊叨絮不止的那段短得有如滄海一粟的日子後,他就不再似以往獨處在寂靜中那般淡然平靜。
從不算日子,從不在意時間流逝的零,突然覺得每一天都好漫長,長得教人幾乎要窒息。
厚重的鋼門咿呀一聲被開啟,隨即又砰的一聲被關上。
「吃飯了,零。」
沒有回頭的零有些訝異于爺竟親自替他送飯,這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但聰明的他心下一想,已知這代表了什麼。
零木然的走到餐桌旁。有兩份晚餐?
「我可以陪你一起吃嗎?」爺的語調帶著相當吊詭的溫柔,听了還真教零不習慣。
一起吃?那他可以選擇吃哪一份嗎?
零嘲諷似的挑了挑眉,坐在自己坐慣了的位置的食物前。
「零,你真的——」
「別再說了,我心意已決。」
「零……」爺望向低頭開始動筷的零,見他面不改色的如往常般一口一口慢慢的進食。
每回看著零,總讓人有種仿佛時光靜止的感嘆,時間的流逝仿若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他就是一個這麼特別的人,但對他這種心中只充滿恨的人來說,平靜是無法進到他心中的。
爺冷眼看著零一口一口的將毒物吃進肚子里,心中沒有任何愧疚,只是感到有些可惜。
可惜他的得力工具又少了一個。
他們認識得再久,相處的時間仍不長;不合契的兩個人,很少能共處于同一個空間。
他三番兩次開金口慰留,既然他不接受,那他也就不用再手下留情,因為他早就無情無心了。
「這是這次的任務,雖然我覺得很可惜,但還是要恭喜你,完成這回你就自由了。」
「謝謝。」不是謝謝他的恭賀,而是謝謝他當年的收留。雖然也許當初他就那麼死去會比較輕松,但如果沒有活到現在,他就不會遇見他……
為掩飾眸中的異樣,零低頭繼續進食。
此後,兩人無語至用餐結束。
***
喬裝過後的零,成為佝僂骯髒、令人唾棄的流浪漢,當然,他不是以這副面容重回台灣這塊小島,而是到達目標附近後,才選了個僻靜的角落變裝的。
他在目標物四周晃蕩,想模清楚目標物的生活作息。
通常零只需要花上一天至兩天的時間,便可以模清目標物的作息,再來便是選擇適當時機下手。
可是,這回爺要他下手的對象教他納悶。
以往爺要他解決的對象多是有錢、有勢,或這二者皆有者,但這次的目標竟是一對看來相當平凡的老夫婦。
兩人住在並不算豪華的公寓里,都已經退休,白天多會到鄰近的公園散散步。
老先生拄著拐杖,有些不良于行,老太太則倚在他身邊,當他另一邊的支柱,兩人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漫走著。
爺要他殺的對象就是他們?
零一次又一次的確認資料,但已印在腦海里的資料告訴他,沒錯,就是他們。
兩個人應該算是兩個任務,那他這第一百次任務,究竟該怎麼處理?
不知為何,零就是不想殺眼前這兩位看來慈祥和藹的老人家,這是他執行任務時第一次猶豫不決。
要殺這兩個毫無防備能力的人,需要派他出馬嗎?這其中必有蹊蹺。
零想詢問爺的想法,也許他該挑他們其中一人當作任務去完成。
但是要挑誰?零冷酷的思忖,如常人在考慮晚餐要吃什麼。
殺掉老先生?那老太太可能會因傷心過度,不久也步上丈夫的後塵。
殺掉老太太?看那老先生不良于行的樣子,再過不久,就算沒有因為傷心過度而死,也會因饑餓而亡,更何況他們又沒有子嗣。
據調查,他們曾育有一子,但年幼便早夭,傷透心的兩人決定不再生兒育女,一直相互扶持至今。
這麼孤苦無依,甚至一腳已踏入棺材中的兩個老人,零實在看不出有要他親自動手殺了的必要。
還是再觀察一陣子吧!這是零的結論。
***
「老伴,今兒個是風兒的祭日。」莊希文有著不符合她年紀的蒼老外表。
「你到現在還是記得那麼清楚。」關博淵亦然。
「我心中現在只剩遺憾,不再像以前有那麼多的痛了。」
就是那份早年的喪子之痛,讓他們雙雙未老先衰。
「那就好。」
在遠方窺視二老的零,隨著他們慢慢來到墓地。
「風兒,媽媽來看你了,你高不高興?」
因為他們口中的風兒喪命得早,是以老太太的記憶里,只有他未長大的模樣,她也習慣以待小孩的口吻和他說話,就像她的風兒永遠只有十歲。
「你爸爸提前退休,以後我們就可以更常來看你,你就不會感到寂寞了。」
必博淵帶著疼惜的目光看著對墓碑不停說話的老婆。這麼多年了,這幾乎已成了除了自己之外,支撐她活下去的依靠。
點上香,祝禱完後。
「風兒,媽媽對不起你,要是當年我能更包容你和別人的不一樣,你也就不會……」
「你看你,不是才跟我說沒那麼痛了嗎?怎麼又來了。」關博淵攬住老婆的肩。
「可是我真的不能原諒自己當初竟將自己的親生兒子當成怪物看待,我眼中害怕的神情一定傷到他的心了,否則他也不會失控到將整棟房子連同自己都燒了,都是我的錯!」
「別再說了。」他的手更收緊了些。他已經快沒有摟住她的力量了,屆時她一個人怎麼撐得下去?
「可是既然他不接受。」
「真要說,我才是罪魁禍首,當他施展超能力時我總是斥喝他,更不準他和其他人接觸,怕他傷害別人,也怕他被人傷害,還罵他是怪物,一直將他關在家里,除非我們偶爾帶他出去;他的世界只剩我們倆,這太過狹隘的空間,讓他遇到事情時愈不能控制自己,才會釀成大錯,這不怪我,還能怪誰?」
「老伴,你別說了。」
「你不說,我就不說。」
莊希文難掩悲慟,低下頭,又滴落更多的淚。
「別這樣,孩子在天堂看我們兩老這麼傷心,他會不放心的。」
藏匿于不遠處的零,清楚的听到他們的對話。
原來是一對害死自己親生兒子的雙親!
再多的痛也喚不回失去的愛,哼!他覺得他們的同情心是多余的。
超能力?
總覺得這出戲內容很熟悉,他曾在哪兒看過?可是憑他過目不忘的記憶,沒道理會想不起來啊!
這太詭異了,對零而言,這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零不死心的在腦中想了一遍又一遍。
不可能!難道毒連他的記憶都侵蝕了嗎?
零固執的逼自己不停的想想想,想得他頭發脹,痛得今他得咬緊牙根才撐得住。
這是毒發的前兆嗎?
想不到爺連要他死,也不讓他死得干脆。
劇烈的疼痛使零失去平常的判斷力,使他抑制不住自身的能力,能量通體狂台暴走,而他竟無力阻止。
再這麼下去,危害到的將不只他本身,更會波及到只有數個墓碑之遠的兩位老人家。
他從不傷害目標物之外的人,縱使他不會內疚,縱使殺人讓他有存在感,這是他的原則,也是回報救他一條薄命的爺的惟一辦法。
但遇到暗彝後,那份無趣的存在感早已消失殆盡,他不用借著殺人後體內激烈的波動來感覺自己的存在,因為有人已見證了他的存在。
心鎖還未解開前,他就要死了嗎?也好,或許有些事永遠不知道反而比較好。暗……
啊——
零腦中不停閃過一幕又一幕的畫面。
不——
突地狂風颯颯,萬物騷動起來,真是災難降臨的時刻?
「老伴!老伴!你怎麼了?」
必博淵捂住心窩,面部痛苦的扭曲。
「老伴,你別嚇我啊!」語未畢,莊希文也嘗到椎心的痛楚。
相擁陷入生命將至盡頭的兩人,竟噙著一抹略帶痛苦的笑。
也許,就這麼一起走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