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可說是中國歷久以來必經的過程。欲維持長久的和平,使人們不用再受戰事的折磨,似是難如登天的事;人類應也具有動物好戰的天性吧?
已經給過人們教訓的歷史,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同樣的戲碼不斷地重復,而人們似乎怎麼也不膩。難道這就是人性?或者,只是人類演進、邁向文明的必經過程?
和平盛世已久,盛世之下的子民,似乎對平淡的日常生活感到厭煩,無不希望能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件,以供茶余飯後談論。
而對一般人民而言,最津津樂道的,就是發生在深宮內苑里的人物或亂臣賊子們身上的事;並非故意將這天差地別的兩類人物相提並論,而是對普通人而言,他們同樣都遙不可及。
在口耳相傳、刻意渲染、夸大下,人們已將這兩個彷如雲泥之別的傳奇性人物同等級化,當作閑暇時嗑嗑瓜子、啜飲茗茶的調味聖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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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說五王爺被新任的皇上貶來咱們這個地方,雖然表面上看似高升,還被封個什麼東敖王,實則兵力大不如前,領地也縮水許多,還將他自他原本的地盤連根拔除。這種損己利人的事,他怎會肯听令呢?」
「是啊,以前他鎮守北方,擁兵千萬,京城也必須敬畏他三分,他如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不願回京,相信京里的人頂多也只敢私底下動動嘴皮子,還不至于敢下令強制他回京。」
「而且五王爺年紀雖輕卻野心勃勃,听聞要不是先皇去世得早,他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使先皇改變心意立他為太子,那麼……」
「這話可別亂說。」
話雖這麼說,但這位仁兄仍是壓低了聲音續道︰「听說當年太子迷戀上的舞妓,就是五王爺不知打哪兒找來的,太子還非她不娶,遲遲不肯立妃,使先皇心生不滿,有意改立能力最強的五王爺為太子;想不到在改立前,先皇卻突然病逝,這其間是否有什麼陰謀?」
「你是說當今皇上……」
「噓!沒證據可不能亂說。」
「我想五王爺一定心有不甘,亟欲奪回他原有的權勢。既然如此,他為何要接任皇上所派的明褒暗貶的職位呢?」
「在上位者的心思,我們是怎麼也想不透。」
「是啊,也許他是以退為進,先讓皇上對他失去戒心也說不定。」
「嗯,到嘴邊的肉飛了,誰不嘔?」
這些究竟是真是假,對巿井小民而言並無關緊要,反倒愈是聳動,愈是閑嗑牙的好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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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說了沒?听說了沒?白義賊又犯案了。這回他夜探謝知府宅第,搜光了所有值錢的寶貝,還順手模了幾冊謝知府見不得光的帳本。這回謝知府吃了悶虧,卻敢怒不敢言,嘻!」言談中,頗具幸災樂禍的意味。
人心不滿昏官許久,能有人代為給些教訓,如何能不快意?
「听說東境有一個貧苦的部落,昨兒個突然從天而降一大筆銀兩,所有的村民們跪天拜謝神的恩澤,這定與白義賊的義行有關。」
「那些村民們要謝天,不如謝白義賊還比較恰當。」
「不曉得像我們這種窮苦的老百姓,有沒有機會也分到一杯羹?」
「拜托,你又還沒窮到朝不保夕,以朝露為食、以天地為被的地步;白義賊如果幫你,他的眼肯定是瞎了,分不清是非。」
「有必要這麼狠嗎?」
「真想見這位大英雄一面。」
「是呀,那將是何等的三生有幸。」
而那些狗官們的下場愈是淒苦,老百姓們愈是爽快至心底。
***
「大哥,該買的東西都買齊了,還缺什麼嗎?」秦飛虹凝眉苦思,難得出門一趟,沒備齊可就煩人!
嬌俏的鼻、柔順的柳眉、水靈的秋瞳、白女敕的粉頰,搭配上櫻花檀口,身形比一般女子高,且玲瓏有致。
美人縱使擰眉捧心依然很美,尤其是柔順似水的美人,生氣時也教人看不出她的怒火有多熾。
「沒了吧?下回想出來買東西時叫小弟陪妳,我這一身老骨頭,著實不堪折騰。」
秦飛軒,秦飛虹的孿生兄長,只早她半刻鐘落地,便注定成為她一輩子的長輩。
與秦飛虹有八分像的秦飛軒,少了分柔美,卻多了分剛強、英偉。小時候他們兩人,除了最親的家人外,沒人分得清,偶爾連家人也會難以避免地搞錯。
奇特的是,已二十有五的秦飛軒,仍有張不符年齡的女圭女圭臉,也難怪他和秦飛虹的長相一直極為相似。
「大哥,你說你老,豈不是說我亦年華逝去嗎?我們可是一般的年紀。」
女人家就是這樣,不能讓人說到年紀,小時候不準人說小,長大又不許人說老;不過是四季的替換罷了,對自身而言只有增加並無減少,不論是智能或皺紋,人生便是因此而有趣,不是嗎?
秦飛虹的表情雖仍是一派溫柔,但知她的秦飛軒早已察覺到她的不悅;在年歲上頭打轉,最後只會對自己不利,他趕忙轉移話題。
「小峰一直吵著要跟我們出門,這回不帶他出來,還是多買些甜品回去,甜甜他的嘴巴,如何?」
一提及自己的寶貝獨生子秦玉峰,秦飛虹眼底的怒氣已和緩許多。
秦飛虹是當代相當罕有的奇女子,聰明有才氣,不似她的外表順從;她有她個人的主見,不甘隨波逐流。秦家二老對子女們的放任態度是主因,讓他們自由地發展,除了長子必得繼承家業外,其余並不多加干涉。而她選擇了自己想要的婚姻,也選擇結束自己的婚姻,而今便堂而皇之地回歸娘家,就如未出嫁時那般。
「呀,糖葫蘆!」秦飛軒雖可憐地手提大包小包,卻仍盡速朝賣甜食的攤販跑去,以免雙耳慘遭荼毒。
「閃開!閃開!」
突然有一陣粗暴無禮的吼聲由遠而近、急切地響起,伴隨著許多人的哀鳴。
「啊!」
「別推!」
「好痛啊!」
無視于被坐騎波及到的無辜老百姓,穿著華麗的士族,在狹長的巷弄間快馬加鞭,斥喝著擋到他去路的無禮小民們。
「閃開!否則休怪我駿馬蹄下不認人。」好不目中無人的口氣。
眼看著駿馬的馬蹄便要襲上愕然杵在路中的秦飛軒。
「大哥!」
說時遲那時快,秦飛軒狼狽地跌向路旁滾上一圈,才躲過了馬蹄的踐踏。
不遠處的秦飛虹連忙趕來查看。
「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只可惜妳買的東西散成一地。」
「再買就成。你有沒有受傷?」焦急之情溢于言表,秦飛虹的柳眉緊緊蹙起。
「別……別!我可不想陪妳再逛一圈,我禁不起這番折磨。」
眼見她擔心的對象竟仍有心情和她說笑,秦飛虹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罷了,饒了你,今兒個買完小峰的糖葫蘆,咱們就回去。」秦飛虹以美目斜睇親愛的兄長。這眸光足以迷倒周遭的男性,她卻只對她迷不倒的哥哥施展,讓無緣的男性空留憾恨。
可這男人們認為至高的艷福,看在秦飛軒的眼里,卻直教他打哆嗦。慘慘慘!回去不知又會遭逢何種極不人道的對待,他還是將這寶貝妹妹丟給難得回家一趟的二弟秦飛旭,讓姊弟倆多聚聚吧!
言談間,還未及起身的秦飛軒,便听到殺豬般的慘叫聲傳來。眾人循聲望去,這一望,可樂壞人心。
原來方才那位騎在良駒上叱風雲、不可一世的貴公子,不知為何竟被馬兒摔落,正巧落于附近飯館收集餿水的桶子里。
「不準笑、不準笑!我爹可是知府大人,敢嘲笑我,我就要我爹將你們全捉去關。不準笑!」
滿身餿水、散發著惡臭的男子放聲恫嚇,只可惜連他心愛的駿馬也丟下他疾奔而去,徒留他扯喉大喊,卻怎麼也擋不住眾人的竊笑。
「活該,誰教他在狹路上猖狂。」秦飛虹柔聲柔氣地為大伙兒抱不平。
「妹子,大家閨秀,不應在人後批評。」秦飛軒隨意應了聲。
「反正我是被丈夫休了的不良婦女,並非大家閨秀,大哥也就別太強求。」
「妳喔!」這聲叫喚里包含了寵溺和寬容,對這在感情上受創的妹子,他只有更多的疼惜之心,而無絲毫的不屑。
忽然,秦飛軒感受到一道銳利的目光。
誰!?
秦飛軒抬起不符實際年齡、看來清秀俊雅的容貌,看見酒館二樓里,坐著一名擁有犀利雙眸、目光炯炯的男子。
吁!幸好他不是被蛇盯上的小青蛙。
那人是否以為方才是有人動了手腳,所以才會使那個笨蛋紈子弟被馬摔落,遂正虎視眈眈地觀察?
「大哥,回魂!你在想什麼?你再不走,我就邀你再游一回市集。」秦飛虹嗲聲嗲氣地威脅。
「是、是,咱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若要再逛一回,倒不如教他被馬蹄一腳踢昏來得爽快。
「王爺,怎麼了?」
方才初落座時好似瞥見了些什麼,只怪他遲了一會兒才上樓,沒瞧見精采的片段。那謝知府的狗兒子是該有人給他些教訓,不過那人是誰?好俊的功夫!竟連他也辨不清。
好才之心頓起,想將他攬為己用,否則當使他無法妨礙他。
「沒事,繼續方才的話題吧!」
「是。」
兩名看來與一般老百姓不同的男子,坐于酒館靜僻一隅,避開可能被旁人听見的危機,開始對談。
***
走進一棟看似頗具年代的建築物里,寬敞卻不見奢華,簡樸的擺設顯示一切皆以實用性為最高原則。
再往內行,多了些女性縴柔的風味;推開房門,這兒是秦家外傳被退貨,實則是提議退貨的獨生女──秦飛虹的香閨。
「饒了我吧,諸位貴夫人們,小人不堪如此蹂躪吶!」秦飛軒只敢動動嘴皮子,不敢真的動手掙開細致的兩雙柔荑,只能任她們對他上下其手。
「啐,竟說我們獻的殷勤是種蹂躪,罪不可恕!」
柔荑更使勁地攀附住直求饒的秦飛軒的身子。
「娘親,您兒子我已二十有五,您這麼做,無異是種蹂躪,不是嗎?」秦飛軒苦著張鵝蛋臉,端坐在椅子上,仍是不敢稍動,因他深知反抗的下場只會更慘。
「大哥,誰教你這麼忙,平日想見個面,你都說無暇多談,今兒個好不容易被我們逮住,你就認命吧!」秦飛虹精美的小口,柔柔地道出累積已久的埋怨。
太久沒新鮮的樂子了,秦飛虹悶得有些慌。下午有大哥陪著出外逛逛,偏偏這位秦府現任當家沒用地直喊累,害她逛得不過癮,只好回宅,伙同母親大人玩玩許久沒玩的游樂。
這位已升格為人母的女性,玩心仍未稍減,平時只是將之收斂、隱忍,而今有母親陪同作亂,怎可不多回味回味未出嫁前那單純愉快的記憶?
「好了!」多欣喜愉快的歡呼。
可憐又無耐的秦飛軒,被母親及妹子一人一邊架至銅鏡前,要他睜大眼楮瞧得仔細些。
「哇啊!丙真如我記憶中的樣子,好美喔!」秦家的主母柳無雙,因為很會尋找樂子,常保心情愉快,所以駐顏有術,外表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她生下的孩子,尤其以前兩胎最像她,皆有一張欺騙世人的女圭女圭臉。
但這可人的女圭女圭臉對女人家而言,既可取悅自己,又令人賞心悅目;但對男子而言,尤其是現在一肩扛起家業的秦飛軒來說,真可謂諸多不便。
「大哥,你好漂亮喔!」
「妳這是在夸我,還是在夸妳自己?」他們倆的長相很相似,早已非一天兩天的事。
秦飛軒逃了好些年,總算以為這對母女倆已經玩膩替他妝扮的游戲,更何況他已經成年,早已月兌離那酷似女性、性別曖昧不清的歲月,再要他扮女妝,肯定會是男不男、女不女的。
可當秦飛軒定楮向銅鏡一望時,他的心情頓時沮喪至極點。他知道他長得俊秀,長得易吸引女性回眸青睞,而他深切地以為多年後的今天,早已是成熟男性的自己,除了臉蛋俊美了點、身材瘦削了點外,可是男人味十足,再也不會像個小女兒家,秀里秀氣的。
結果一打扮起來,不知是娘親的化妝技巧太好,抑或是他本身就脂粉味極重,他一著女裝,簡直就和身旁的妹子似是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一樣,好一個娉婷多姿的美人胚子。
「娘,妳覺得是插金簪、銀簪、玉簪,還是花簪好呢?」秦飛虹興味盎然地想將難得逮獲的大哥打扮得花枝招展。
「這個嘛……妳大哥天生美人樣,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怎麼打扮怎麼美,好難決定喔!呵呵呵!」
柳無雙亦是一副玩上癮的德行,弄得秦飛軒頭皮直發麻。
「娘親,大哥有沒有來這兒……噗哧!」前些日子流浪夠久的秦家二兒子秦飛旭,終于良心發現回家與家人敘敘。想不到回家沒多久,便遇到這麼有趣的事,他悶笑得俊臉都斜了一邊。
「天啊!原來我有兩個姊姊,直到今日我才曉得原來我才是長子,哈哈哈!」不知自制捧月復狂笑的秦飛旭,毀了他爾雅的形象。
「是呀,我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原來該繼承家業的人不是我,而是我親愛的弟弟秦飛旭。」秦飛軒咬牙切齒地自齒縫中迸出話來。
「哦,不!」最怕這點的秦飛旭趕忙收斂些。
不過他的努力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他們又有新成員加入──小弟秦飛揚。
他先是愣了老半天,只因他當時年紀太小,沒有秦飛軒曾被如此捉弄過的記憶,只以為大姊怎麼多了個分身。經解說後,他更是狂笑得直在地上打滾,怎麼也止不住笑。
認命的秦飛軒抑郁得任兩朵笑得亂顫的花兒玩弄,其它人則在一旁畫蛇添足地大肆稱贊,度過了一個不事生產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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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牙兒半隱半現地垂掛在半空中,空氣中散布著冷冽的氣息,在這初春的夜風中,寒意未全退盡,實不適合僅著單薄的外衣在屋外受風吹襲。
「王爺,夜露凝重,當多添件衣物。」相當符合這陰慘慘的夜色的低沉嗓音響起。
「二師兄,這兒又非王府,你又何必一定非喚我王爺不可?」調侃意味極重。
謠傳中野心十足、年輕有為的五王爺齊昊,對著視線所不能辨清的闇黑說道,卻早料到會得不到應得的響應。
齊昊明了若非遵從師父的命令,二師兄項兮玄是絕不願為他所用,反倒情願雲游四海,甚或被他所逼亡命天涯,就是不可能對他盡忠。
沒有再發出交談聲的夜空,回復原有的靜謐,靜得連呼吸聲也顯刺耳,幸好冷颼颼的風又揚起,使得死寂的氛圍添上些許聲響。
啪!
忽有細碎的聲音響起,雖有風聲掩飾,那聲響在一般人的耳中或許听不見,或以為是風的杰作,但在齊昊的耳里,它代表著在這種難以視物的迷蒙月夜有人闖入。
賊人?
齊昊俐落地一翻身,便穩穩地立在屋脊上。他乃作客之人,本不想介入,但一瞧見那一閃神便失去蹤影、俊極的輕功,他便壓抑不了好奇之心想一探究竟。他令他想起白日錯過的那人。
那道黑影正確無誤地直朝著目標──藏寶閣前進。
齊昊遠遠地看著他,他怎會如此清楚天津謝知府的內部?莫非是內賊?
黑影避開正在交班的守衛,輕巧地翻身閃入閣樓。
听聞謝知府有一機關重重、任何高手都無法破解的藏寶閣,那黑影就這麼毫不在乎地進入,難道沒關系嗎?
並不是真的在乎那人會不會受傷、死亡或被捕,齊昊僅希望他是白天的那個人;他若能平安無事地達成目的,他倆是該會上一面的。
不消半刻,黑影出現在閣樓的頂端。
齊昊側身,隱沒在樹影後。
齊昊難得一窺笑容的酷臉,勾勒起邪佞狂恣的笑;只見縴細的黑影背上多了件極大的包袱,兩者間的落差就像箸上插了一大球肉丸子,甚是滑稽。
黑影顛簸了下,看來包袱對他而言重了些。
啊!東西掉了。齊昊在心底為他驚呼。可惜啊!若被逮住,他也沒了見他的興致。
黑影背上的東西掉落一小部分,由閣樓頂滾落,眼看著即將砸中巡守的衛兵,黑影連忙自東西掉落的另一方逃月兌,正巧往齊昊的方向前來。
背上雖背著極重的物品,但那人乃施展著俊極的輕功,令齊昊愈來愈想見他一面。
巧的是,他正自投羅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