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楓擎揚沒有工作時,他總是帶著楓念晴流浪,隨著風向,隨著鷹兒,走到哪兒,就到哪兒;現在除了兒子這個小苞班,另外又跟了一個半大不小的跟屁蟲,楓擎揚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有這麼大,大到可以讓人不舍地追隨。
「死樊璉,你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嗎?」
「楓小豬,我不像你還有個爹爹可以撒嬌,我無依無靠,現在有楓大哥可以罩我,我當然要跟著他,追隨他到天涯海角,是不是?楓大哥」
「噢。」俊逸的臉龐最近抹去了淡淡的憂悒,取而代之的是淺淺的紅霞,輕刷在頰側,顯得生氣盎然。
幼小的楓念晴亦察覺出爹親的不同,雖然開心卻又不願爹親被搶,有種最愛吃的糖被奪走的不甘。
「爹,像他這種厚臉皮的小人,只會吃我們的,用我們的,不要讓他跟啦!」楓念晴斗不過他,急著想找靠山。
「哎喲,在家靠父母,出外嘛就靠朋友,如同太陽從東邊升起,自西邊落下,是理所當然的事,別太計較,你說是嗎?楓大哥。」樊璉這聲大哥叫得可甜得很。他發現他愈是撒嬌,楓擎揚就愈是會臉紅,讓人看了愈是想逗弄他,父子倆一個樣,真像哪!
喜歡,就是不可自拔地喜歡。
楓擎揚對于那一夜其實沒多少的印象,但正因如此,想象的空間便益加擴大,可以從什麼都沒有到無限大。
他只依稀記得那份熱,由體內開始焚燒至五髒六俯、四肢百骸的熱……從沒有人能如此灼燒他的身與心。
他不過是面貌佼好又惹人疼愛的小男生,怎會有此魅力,魅惑他的身心?
自從妻子死後,身邊陸陸續續有過短暫交集的人們,皆如船過水面般了無痕;但樊璉這艘船竟在他心湖激起巨大的波瀾,能像以往接觸過的那些人一般輕易地忘卻彼此嗎?楓擎揚首次有了質疑,突然間,會被遺忘的想法教他心里怪怪的。
「楓大哥,你在想什麼?想我嗎?我好榮幸!」
「你少臭美了,我爹要想也是想我、想我娘,才不會想你這個小人呢!」
「死小表,對于死者,我們只要懷念他,不要一直惦記著他,活著的人還得活著,不要一直想著死者!你別慫恿你爹沉淪于悲傷之中,知不知道,笨小豬?」
「我說過,不要叫我小豬!」
對了,慕晴,我竟有三天不曾想到妳,這是種解月兌?是種原諒嗎?妳能不能告訴我?
「爹爹!」見著爹爹又現難掩的傷悲,楓念晴恐懼極了,這樣的爹爹常會忘了吃飯、忘了睡覺、忘了他的存在……不要,他努力扯著楓擎揚的袖襬,想博取他的注意。
「楓小豬,這時就看我的了。」樊璉卡進父子倆中間,為小孩做起不良示範。
雖然不願,可是明了這小人總會有辦法,楓念晴退後一步,瞪大雙眼,不讓爹爹被佔便宜。
「楓大哥……」身高略遜一籌的樊璉拉著神游他方的楓擎揚的肩頭,雙掌捧著俊逸又有點頹喪的臉頰,像是在捧著易碎的珍品,慢慢踮起腳尖接近他……「你做什麼?」楓念晴愈看愈覺不對,想阻止時卻已來不及。
當雙唇一觸及溫熱的柔軟時,楓擎揚便如春夢乍醒,不,是被惡夢嚇醒。他捂著自己的唇,以上好的輕功,一躍便跳得好還好遠,瞠目結舌,滿臉不可置信。
「啊!不公平,我也要、我也要!」
「你看,我的方法是不是很有效呢?」
雖然不甘心,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大」小人的方法的確有效,早知他也用這一招,楓念晴不甘地跺腳,直向爹爹跑去。
赧顏又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好的楓擎揚閃躲著身旁的兩人,急急向下一個城鎮前進。
噢……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是怎麼,嚴重的事態值上一百兩呢?
***
可曾想過,出生在這世上,受盡所有甘與甜、苦與痛,其實都只有一個目的,便是為了和某人相遇?
鼻子里本來除了錢和吃之外,沒有絲毫不切實際的浪漫思維的樊璉,近來腦海里突然浮現了這種想法。
自從逃離只會虐待他的主人身邊,一個人打滾至今,樊璉頭一回有了除了求生存之外的幻想,而他的幻想里總有著另一個人的存在;雖然美中不足的是,偶爾幻想中會有另一個礙眼的小石子,但在發光的溫柔星芒下,他可以容忍,寬大為懷地容忍。
「楓大哥,今晚我們要住哪兒?」
樊璉稍稍一靠近,楓擎揚便躲得老遠,他開始學會善用自己的獨生子當擋箭牌,讓他卡在兩人中間。
正想宣示不滿的樊璉被平空沖出的程咬金打斷,一位發鬢已花白的老丈人拉住樊璉,以生怕他月兌逃的力量,用盡老余殘力狠狠地拉祝「夫人、夫人!嗚嗚……」
「喂,臭老頭,看清楚好嗎?我是男的耶!」
「樊璉,對老人家要有禮貌。」
再怎麼不願意,也不會在楓擎揚還一心想躲他的節骨眼和他過不去。樊璉為了他軟下聲!罷 煥先思遙?闋夢液猛脆福?剎豢梢韻確攀鄭俊?
「夫人、夫人,嗚……」
充耳不聞的老人家,一個勁兒地哭不停,路過的人還以為是樊璉這混小子大逆不道,惹長輩傷心呢。
恢復平日鎮定的楓擎揚一手拉住樊璉,一手拉住長者,略一施力將兩人相連的手分開。
「老丈人,有什麼話,咱們進客棧再說吧!」
一行人相繼步入臨近的「歡喜客棧」,希望事情能歡歡喜喜地解決。
***
安慰許久,喝下數口茶水後,老丈人方肯娓娓道來。
「什麼!你這臭老頭竟認得我母親?」樊璉顯然不信。
「樊璉!讓趙老丈說完。」
「好嘛。」
趙福透過一雙老淚眼看見兩人間的互動,心想這人對少爺一定很重要;可是瞧他身著粗劣布衣,還帶著一個拖油瓶,氣質雖佳,但一副窮酸樣,和尊貴的少爺一點都不相配。
「十一年前,夫人帶著少爺回娘家省親,不幸在回程的路上遇上盜賊,從此下落不明。老爺雖然立刻派人四乃探詢,卻始終找不到夫人和少爺的下落,也一直找不到尸骸;老奴就一心抱著奢望,希望天可憐見,讓老奴在臨死之前能有幸再見夫人及少爺一眼,我也就死而無憾,嗚……」
「誰知你這老頭說的是真是假?哪有人一眼便能認出我是失散十一年的小少爺,我不可能都沒長大吧?那時的我也不過是個走路還走不穩的女乃娃;況且你說我長得多酷似一個女人,我才不信呢!」樊璉自認孑然一身,是從石頭縫里踫出來的,沒爹沒娘,沒錢也沒勢,巴著他作啥?他才不會天真地相信自己真是餃著金湯匙出生的好命貴少爺,瞧他粗手又粗腳的,怎麼看也不像,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這老頭該不會如同以前遇過的那些人一樣,覬覦他的年輕貌美吧?
自己夸自己,夸得再荒誕也不會害臊,樊璉不知打哪來的自信,也許是從以前騙吃騙喝的那些人身上得來的吧?
「夫人的長相老奴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夫人對我的恩情可比天高,可比海深,老奴怎麼可能會錯認夫人的親生且唯一的兒子呢!」趙福認為這種懷疑對忠心的他不啻是種侮辱!
他已經覺得自己夠夸張了,想不到有人年紀一大把了遠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樊璉不禁驚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哎喲,離題了,快回來!
「你如何證明你所言無誤?」樊璉不相信天下會有白吃的午餐,天上絕不會有白花花的銀子掉下來任你撿,不努力騙人是不能填飽肚皮的。這事情總要有所根據,否則教人如何相信?
「很簡單,但如果我說對了,便請少爺和我一同回去認祖歸宗,好好地當樊家少爺。」
唷,敢跟我談條件,我這人一向一言欠九鼎,死馬不能追,諾言重量有沒有一根羽毛重都還教人質疑呢?識人不清可別怪他。
「好,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熟悉的對話,楓念晴心覺有異,他不是大、大小人嗎,哪會遵守什麼承諾?肯定是死馬難追,會相信他的人真是腦子有問題。
「少爺,你鎖骨左邊是不是有一星型胎記?」
「耶!竟被你猜中了!咦?你該不會曾經偷看過我洗澡吧?」
「老奴、老奴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看老人家一副心髒快沒力的樣子,樊璉不得不相信,難道這世上真的還有他的親人存在?他不是沒父沒母、沒人疼愛的孤兒?
鎖骨左邊的星型胎記?
有一相當清晰的情景浮現,他甚至還能數出有多少星芒?而它的精確位置是在鎖骨的凹陷處。
可他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楓擎揚背脊一陣冷颼,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楓擎揚仍在懊惱時,不知不覺中他已硬被拉著陪樊璉同行,還不能到分手的時刻。
***
一行人走了幾個時辰,拐了幾個胡同,走進一條長長的巷弄里,沿著一睹見不著盡頭的高牆走了好還好遠。
「爹,這是城牆嗎?怎麼沒有崗哨?沒有人站在上頭巡邏?」楓念晴先樊璉問出他們心中難得相同的疑問。
「呵呵呵。」
「喂,老頭,笑就笑,不要笑得那麼難以入耳好嗎?」
「樊璉!」楓擎揚愈來愈有他又多了一個頑皮的楓念晴的感覺,怎麼訓他就像訓晴兒般,太順口了。
「好好,趙伯伯,敢問你為何而笑呢?」
「這不是城牆。而是我們樊家的圍牆。」趙福好不驕傲。
「啊!」再次的難得,兩人異口同聲。
天啊!他樊璉真的搖身一變,變成翩翩貴公子了!
天啊!樊璉他當真搖身一變,變成有錢的大小人了!
***
紅色屋瓦中,彎蜒曲折的展廊旁,幾株裝飾用的矮樹,幾叢庭園觀景用的花圃,一大片專供人們踐踏用的草坪,其上站立著一大一小的人影,和在枯黃葉上飛舞的鷹影。
「爹爹,鷹兒捎來怎樣的訊息?」
取下系在鷹兒腳上的字條,楓擎揚面色凝重。
「又是難纏的案件。」
「爹,很棘手嗎?」
「似乎是的。」
「說的也是,要是不夠棘手便用不著爹爹上場,爹爹這麼厲害,殺雞焉用牛刀。」
「打哪兒學來這句話?」楓擎揚寵溺地笑問獨子,千之八九和某人月兌不了干系。
「小人……」
「本少爺有名有姓的,別老是叫我小人好嗎?我至少也是大小人!」年輕又滿不正經的聲音介入。
「你不是正在讀書?」昨晚才在晚膳時見過面,再見他為何有種似乎已許久沒兒的錯覺?
「噢!要我坐在那兒乖乖地刻字,倒不如一刀將我殺了!」
「所以你就趁夫子不注意時偷偷溜出來?」猜也猜得到,楓念晴說得肯定。
「錯,楓小豬。」指正他時不忘再多罵他一句,才不吃虧。
「在樊老爺的嚴令下夫子絕不敢掉以輕心,放了你這鬼靈精,肯定是著了你的道。」
楓擎揚像是對待楓念晴一般輕彈了彈樊璉的額頭,這不經心的親膩動作讓樊璉笑得可開心了。
他已經有好一段時閑沒和楓大哥好好地說上幾句話了。
「楓大哥,還是你聰明,我也不過是在他的茶水里加了點好料,好心地體貼他連日來的辛勞,讓他能好好地睡上一覺;況且是他自個兒要喝的,我可沒逼他喝,一點也沒有喔。」樊璉說完還不忘再補上一句︰「怎麼有人一點也不符合『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話呢?」
「死小人!」
兩人大有準備開戰之勢,而在天際盤旋的鷹兒也正向下俯沖,想要加入一起宣泄多余的體力。
「好了好了,別鬧了,這兒又不是荒山野嶺,由不得你們胡鬧。」楓擎揚有些頭大地斥著二人一鷹。怎地他身邊的人玩興都這麼強,一刻也閑不得?但他老了,可不能陪他們這麼鬧下去。
「楓少俠,老爺有請。」樊家的奴僕前來傳話,打斷這出即將開始的鬧劇。
「我去去就回來,你們倆不許再胡鬧。」
說完這句話的楓擎揚看到僕人不贊同的眼神才猛然想起。是呀,樊璉已不再是他身邊的小苞班,他是富甲一方的樊家少爺。
沒有察覺到楓擎揚的想法,樊璉和楓念晴很習慣地听令,乖乖地回答「是」後再互瞪一眼。
***
「楓少俠,請你一定要救救小女!」樊不騫焦急地懇求。
「樊老爺,令千金失蹤一事正巧和城里其它少女們失蹤的情況相似,我也正在調查;只可惜線索不多,沒有證人也沒有物證,那些少女就好似平空消失般,怎麼也查不到。」
「什麼!還有其它人的女兒也失蹤了?」
「是的,至今為止包括令千金已有七名女子失去蹤影。」
「那事情豈不鬧大?」
「紙恐怕是包不住火的。」楓擎揚心覺有異。
「糟了,這樣豈不是瞞不過錢家?」
樊不騫的嘀咕聲正巧大到逃不過楓擎揚的銳耳。
「樊老爺,請您盡量詳述,我才能更精確掌握令千金的行蹤,任何可能的線索都不能遺漏。」
「唉,好吧,只要楓大俠肯保密,老夫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荊」
樊不騫窺覷著楓擎揚的眼神充滿不信任,可見他會找上他實是逼不得已,出于無奈。
「樊老爺若是信不過我,只好請您另聘高明。」
樊不騫急急留住作勢欲走的楓擎揚,若不是之前派出的人都沒有傳回音訊,若不是此事不能張揚,他也不用請托這名鄉野村夫。樊不騫牙一咬,待事成非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
這低頭欲掩的憤恨眼神自是逃不過楓擎揚的目光。這兒不是他能久待之處。
「小女樊靜已與錢家三公子訂親,本要在初春時嫁過去。日前錢家派人來說錢三公子病重,希望能早日成親,以盼能沖喜消去穢氣;誰知就在兩方正要敲定日子前,靜兒便失蹤了,這教我怎麼和錢家交代!」
錢家,多麼有權有勢,若能和他們聯親,他的生意便能擴展到南方,多少的利益將會納入口袋。樊不騫想得心癢癢地。
「小姐是在哪兒失蹤的?」
「說也奇怪,靜兒足不出戶,一直待在自宅內,然三天前女僕們見她久未步出寢室,進入後才發現她已不見,之後便冉也尋不著她的蹤影,我正納悶著。」
「這婚事樊靜小姐同意嗎?」
「哼,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一個女孩兒家哪有不從的道理!」
這麼說是不喜歡?說的也是,有哪一個妙齡女子在知道自己將嫁予一個將死之人會高興得起來?
「那小姐在失蹤之前可有任何異常的舉止?」
「這個嘛……」果真問倒了這做父親的,整天除了女兒固定的晨昏定省外幾乎沒再相見的父女倆,會有多貼心,實在教人質疑。
「我想想……」
不頭在人面前出糗,讓人發現他與女兒不親,樊不騫努力地回想。擰眉苦思許久,總算讓還末完全腐朽的腦袋發揮作用。
「對了,我想起來了!女僕曾告訴過我靜兒在失蹤前幾個晚上總是將她們全給支開,一個人在後花園里,說是要靜靜地賞月。」
這麼說來,有可能是為了單獨去見其它人,而不想讓人發現,那麼那個人又會是誰?
事情愈來愈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