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二月多香塵,黃塵萬丈,塵土捎來春天的氣息,飄蕩著陣陣淡淡的清香,花兒們開始朵朵綻放,吐露芬芳。
唐開元年間,富強繁榮,人民安居樂業,富強康樂,華而不實的景象四處可見,甚至訛傳長安城內遍地是黃金;朝廷與民間一致崇尚奢靡,互比財力,富貴人家無不相互較勁彼此的財力,唐朝的繁盛至此已達巔峰。
有富即有貧,貧富的差距,從古至今不曾消失過。有人可以烹煮擺滿數桌的食物,未吃幾口便全數丟棄;自是有人可能面臨數日粒米未進,饑腸轆轆,隨時可能倒下的危機。
就似有明則必會有暗般,世事總不可能兩全,不可能總是完美。
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唯恐別人不會注意到她的中年婦女,使勁地扭著她體態豐腴的臀部,左扭、右扭,扭得身上不少的金飾銀飾叮當作響,惹得凡是經過此地的人皆投以注目的目光,使她頗為得意,殊不知那目光並非贊賞。
既然她如此招搖,那麼不引來宵小覬覦,似乎不合常理,也有辱眼尖的宵小們的名聲,于是乎,很快地有人盯上了她,緊跟在後。
「哎喲,誰打我?」
不知名的宵小一,被不知打哪兒來的竹棍亂打一通,終至不支倒地。
「啊!」
不知名的宵小二,叫了一聲隨即沒了後續,昏了過去,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個對女子而言頗為高挑,但對男子而言卻頗為瘦削的身影,在穿過宵小一、二倒下的地方後,隨即跟在那唯恐別人不知她有的是錢的中年婦女身後,他就是宵小三。
啐!人家他可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于曉頡是也,什麼宵小三,多失禮!
不是他于曉頡自夸,他別的不會,就是那只教人看不清的第三只手,可說是神乎奇技,沒人比得上;而且他最自傲的是,這世上還沒有他打不開的鎖。怎麼樣,很了不起吧!
方才他只是為了怕模了東西後又遭黑吃黑才先下手為強的,那宵小一、二怎能和他相提並論?那對他不啻是種侮辱。
于曉頡苞在婦女身後,見她欲轉進暗巷內,心想時機到了,他非好好撈一筆,祭祭五髒廟不可,他快餓昏了。
就在他輕巧的手緩緩地向那婦女靠近的時候……
「痛、好痛!放開我!」
于曉頡吃痛地掙扎著,卻怎麼也掙不月兌擒住他的健臂,那有力的手緊緊地抓住他,五爪深陷肉里,痛得他不禁想掉眼淚;他反擊地咬住那只手,狠狠地咬住,讓自己的牙齒陷入堅硬的肌肉。
突然間嘗到血腥的味道,他反胃地吐了起來,久未進食的他,能吐的當然只有胃水,他干嘔著,難過極了。
「哎喲,這位小扮是怎麼了,這麼不舒服?」原本是于曉頡目標的中年婦女回過身,心疼地看著年紀尚小的于曉頡難過地直吐。
「他手腳不干淨,你還想幫他?」
說話的年輕男子衣冠楚楚,很明顯的是個富家子弟,他搶眼的外貌、頎長的身形、健碩的體格、微揚的下顎、飛揚的劍眉、流轉的單鳳眼,一眨一合間桃花滿天飛;挺直的鼻梁、噙笑的薄唇,手里的玉扇輕輕地搧呀搧的。
男子一下子便吸引住玉嬤嬤的全副注意力,她一臉饞相,眼看著便要巴上前去,心底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希望他能成為她們玉階閣的貴客,教她廣開財源外,順便犒賞自己的雙眼。
「惡……」于曉頡難過的聲音再度傳入玉嬤嬤的耳中,若是她有兒子,應該也是這個年紀,所以她很不忍心。
「他定是餓昏了,一時受不住才起了歹念,情有可原,這位壯士你就饒了他一回,他下回定是不敢再犯的。」
「快別這麼說,既然你這當事人不計較,我又計較些什麼?呵呵……」他桃花眼一瞟,漾起春城里滿處飛花,惹得徐娘半老的玉嬤嬤不禁春心蕩漾。
這男人可真是罪過,可知他這麼一笑很少有女子能不心動的,他還是別到處亂笑的好。「請問壯士尊姓大名?」
男子松開擒住于曉頡的手,輕拍他的背,希望能讓他舒服些,一點也不在意被咬破的手腕正在出血。
「在下姓飛,單名羽,玉嬤嬤。」
「飛公子,你怎知老婦的名?」
「玉嬤嬤,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和幫忙,後會有期。」
「飛公子?」
望著飛羽遠去的背影,仍有滿腔疑問的玉嬤嬤打算將干嘔得幾乎昏厥的于曉頡帶往玉階閣;那是位于花街柳巷最深處的一棟屋舍,一幢幾乎頹圮、爬滿長藤,看似鬼屋的房子。
停止干嘔,但仍不太舒服的于曉頡被半扶半攙地走在裝飾奢靡的巷弄,巷弄內點滿熒熒燈火,恍若白日。
經過一間又一間站著鶯鶯燕燕的華屋前,擠過一處又一處擁擠不堪的人潮後,終于來到一間外表看來幾乎和鬼屋無異的屋前,似乎玉嬤嬤就是要帶他進去里面。
「怎麼了?你不想換下弄髒的衣物,好好吃一頓飯嗎?」
玉嬤嬤連問都不問他是誰,就這麼相信他?他第一次遇到這種人,突然間,于曉頡靶到一股溫暖襲上心扉,那是他好久好久不曾感受到的溫情,真的好久了。
不自覺地,溫熱的淚水滑下他的雙頰,化成串串珠兒,飛散至空中,映著遠處的彩燈,晶瑩剔透。
玉嬤嬤心疼地抱住他,一個比她還高的大男孩。
「別難過,走,好好地吃一頓,什麼煩惱都會不見了。」
「放開我,這、這只是沙子飛進我的眼楮里,那麼多的黃沙,很難不飛進眼楮里的,我才沒有哭呢!」
「是、是,先吃飯要緊。」
「我才不接受人家的施舍,謝謝你沒將我送到官府,告辭。」于曉頡倔強地道,身子稍微恢復的他已找回氣力,掙月兌玉嬤嬤的手便要離去。
「等等,我會帶你回來,並不是要讓你白吃白喝的,你瞧這院落這麼髒,我真的需要有人幫忙打掃,我不會讓你做白工的,留下來好嗎?」
他瞧了瞧里面一眼,確實像幢鬼屋,好似有幾年都未曾打掃過的模樣。
「當真?」
「麻煩你了。」
「是你求我,我才留下的,可不是我自己厚著臉皮強要你收留的喲。」
玉嬤嬤笑笑地點點頭。
于是于曉頡就這麼留在這看起來像鬼屋,住起來更像鬼屋的房子里。
三名各有「特色」的女子一同擠在門口,偷覷房內正狼吞虎咽的男孩子。這又髒又瘦的大男孩似乎餓了好幾天,像餓鬼似的,幾乎要將她們的存糧吃光光,看來不久後她們眾姊妹就得喝西北風,過著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
「你說這小表來我們這窮地方是作啥的?」高大的玉牡丹說著,搶在偷看最好的位置的她,怎麼看也不覺得這髒兮兮的小表有什麼特別之處,和她們一般有獨到的「特色」。
「肯定是玉嬤嬤又想起她那無緣的孩子,才將他連哄帶騙拐來的。」長相也「獨樹一格」的玉梅花說得很肯定,且很快地便得到同伴的附和。
「說的也是,不然是沒有人有膽子進到這鬼屋里來的。」玉蘭花這麼說道。住在這兒的人也是成就這兒成為外人口中的鬼屋的原因,她又縴細又輕飄飄的身子,走起路來真的很像鬼在飄一般。
「誰說這是間鬼屋的?」突然飄來的聲音,更像是鬼魅呼呼地號叫,嚇得原本蹲在一角的三人全跳了起來,撞在一塊兒。
「啊,玉嬤嬤,不是我說的,是蘭花說的。」玉蘭花使勁擰了下玉梅花。也不想想她那副尊容,說來說去,這屋子會變成鬼屋還不都是她害的。
禍首之一的玉蘭花對自己特別的相貌一直沒有該有的自覺。
「別在這兒吵吵鬧鬧的,你們沒事做嗎?」
「就是沒事做才會蹲在這兒閑磕牙……唔!」玉牡丹的咕噥聲被身旁兩個人急忙捂住,卻已來不及。
「很好,既然你們這麼閑,那就去將那些垂在門旁的藤蔓清掉,免得咱們這兒看來真像是鬼屋似的。」
「可是……」
「還不快去!」
「好嘛。都是你害的!」
「啊?」憨直的傻大姐玉牡丹不知自己的咕噥惹毛了大姐頭玉嬤嬤,她仍是不明就里、一頭霧水。
三人離去前還不忘打打鬧鬧,以示感情極好,好得難舍難分、不分彼此,扭打成一團。
忙將肚皮喂飽的于曉頡不曾分神望向房外所有紛擾,僅是專注地吃著每一口對他而言幾乎可以說是天賜的佳肴,一口接著一口,在撐脹前不曾稍停歇。
好久沒睡在可以遮風蔽雨的房間內,于曉頡安穩地睡在床上,雖然枕被不夠柔軟,但已教他舒適得一夜無夢,安眠至天明。
饜足的他在混沌將醒時,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他不由得睜開迷蒙的雙眼,迷迷糊糊地想看清眼前的一切。
「啊!」
一聲慘絕人寰的淒厲叫聲,一大清早便將玉階閣里所有年老的、中年的,獨缺年輕的人全給嚇醒,眾姊妹淘們胡亂披了件外衣便全往聲音來源處奔來,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慘案。
自從對街新開了一家醉月樓,很不厚道、更沒職業道德地將鄰近所有紅牌全重金挖了去後,別家至少還有第二紅牌硬撐起門面,但獨獨只有第一紅牌可以見人的玉階閣很快地便被搶走了所有的客人,而今只剩塊要掉不掉的門牌,關門大吉是指日可待、意料中的事。
玉階閣里如今只剩一些無處可去的、沒人敢用的、走也走不掉的、很有年紀的「紅粉佳人」。
紅粉……她們臉上涂的確實是紅色胭脂沒錯,佳人則是指住在家里的人,對她們而言也只有玉階閣稱得上是家了。
這一群人幾乎同時擠進小房間里,在那一剎那險些將陳舊的門給拆了,許多位身形不小的龐然大物將房間擠得可說是水泄不通。
玉梅花揉了揉慘遭蹂躪的耳朵,腦內仍不停地嗡嗡作響,她不懂為何會有人一見到她便狂聲尖叫,還昏了過去?
定是那人突然間不舒服,才會昏過去的,與她無關。
「發生了什麼事?」
太多人同時開口,教玉梅花不知該先回答誰好,索性對著半歪斜的門道︰「我也不知道耶。」她說得好不無辜。
試著想象一名其貌不僅能用「不揚」來形容,更可以說是驚為天人、世間少有……總而言之,便是難以具體描述的丑得很有特色的女子,早已不再年輕,還對著眾人裝可愛,實在很難教人不頓生嘔意;還好眾人方醒,尚未進食,否則豈不可惜了她們所剩無幾的存糧。
就不知她們這群「佳人」下一頓飯在何方?
「一定是你,絕對沒錯。」玉階閣里第一中肯,幾乎從沒說過違心之論的女子玉牡丹立即回答。
她有著壯漢般的體態,且力大無窮,當女人實在可惜,下田耕作說不定還實際些,一人可抵數十頭牛。
眾人不禁點頭,深表贊同。
「什麼?」玉梅花虛活了數十載,仍是不懂。
而眾人也懶得向她解釋,反正說得再多,她會听進耳朵的也只有她滿意的部分,其余只是馬耳東風,早不見蹤跡,徒然白費唇舌罷了。
「大家早,怎麼所有的人全擠在這兒啦?」玉桃花年歲已高,耳力不佳之下便以自個兒能听得見的音量為準;加上她的嗓子簡直比破鑼敲出來的聲音更難听,可說是上天造來考驗世人對聲音的忍耐度的利器。
眾家姑娘們被後方暴聲的吼問驚得一同跳離地面三尺,在同時降至地面時,和她們一般年歲也不小的屋舍,立刻被震得左搖右晃,屋瓦、門窗、梁柱等咿咿呀呀地慘叫不已,大伙兒驚恐地彎,左顧右盼,就怕房子當真塌了下來。
至于那個被嚇昏在床上的人……嗯,好象沒被任何人想起。
終于,房子雖舊,但相當耐震,就算再強烈的地動來襲也不為所動,更何況是眾姑娘們的重量所造成的人禍;只怕鄰居們會疑惑為何此處地動總是如此的頻繁,似乎不宜久居。
「桃花,以後要開口要先知會咱們一聲,以免嚇壞了所有的人,咱們可都是嬌弱的女子耶!」玉梅花忍不住抱怨,她的耳朵可是疼得很。
「什麼?」听不清楚的玉桃花又回以虐待他人耳朵的大吼,似刀刮過破鑼的哀鳴,震得眾人耳膜有好一段時間無法接收其它的聲音。
「玉梅花!」別再和玉桃花說話了,咱們的耳朵還要用呢!
大伙兒趕忙揮手表示沒什麼,只求玉桃花別再開尊口。
「嗯……」他怎麼好似一直在做惡夢,且一直無法醒來,否則為何一睜開眼,放眼所見皆是地獄般的景象,難不成他真來到地獄了?否則所有的人怎麼都長得他從未見過的特別?于曉頡可以感到自己又快昏過去了。
「等等,別又昏過去了,我還有事要交代你去做呢!」
听到熟悉的聲音,于曉頡深吸一口氣,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他來這兒的目的是什麼。他有工作了,不再依賴第三只無影手維生,偶爾嘗嘗安定的生活應該不錯,他就是因為這個想法才留下來的。
他強自鎮定地望著每一張教人驚愕不已的面孔,還好,天色是亮著的,否則他可能又會再昏過去,省得傷眼、傷心、傷肝、傷肺……傷全身。
「嗯……早。」他該說什麼呢?只能道聲早吧。
玉嬤嬤熱絡地拉起半坐在床上的于曉頡,以後他們就是一家人了。
「昨兒個太晚了,沒讓你好好梳洗一番,我讓牡丹帶你去洗洗身子,干干淨淨地來吃早餐。牡丹!」
反應慢半步、還沒從驚愕中完全回神的于曉頡被一個令他驚為天人的——女人,應該是女的,拉著、也是拖著離開。
「等等,你做什麼?等等!」于曉頡死命地掙扎著。她想帶他去哪里?可見他都沒听見玉嬤嬤剛剛說了些什麼。
他的掙扎對玉牡丹而言彷佛感覺不到似的,因為他力氣太小了,完全敵不過她的一身蠻力。于是于曉頡就這麼被拖到澡堂里,還搞不清楚對方要做什麼。
「你要做什麼?」聲音中有些許怯意,于曉頡尚未看慣近在咫尺的臉,他的脖子仰得有點兒酸,這女人實在太高了。
「小姐,我要替你洗澡呀!」
昨兒個遠遠地听玉嬤嬤「曉頡、曉頡」地叫著,眾姊妹們皆以為于曉頡是家道中落、遇上難關,為謀生不得已入火坑的好人家的千金小姐,尤其他又如此的瘦削,更是像名女子,有點粗魯的女孩子。
「小姐?」這里除了他們倆還有別人嗎?于曉頡四處看了一下,沒有呀!難道這兒真是鬼屋?大白天的,見鬼啦!
玉牡丹以她平時的力道開始替于曉頡寬衣解帶,問題是她平時的力道便是一般人的數倍之大,他脆弱的陳舊麻衣刷的一聲便裂了開來。
「哎呀,真是對不住,沒關系,待會兒就替你換上新的衣裳。」
「住手,不要月兌我衣服!」天啊!他的清白,他守身守了十五載的如玉身子眼看著便要毀于一旦,他可不可以換個對象呀!
玉牡丹不懂為何于曉頡要動來動去地,害她將他的衣物愈扯愈爛,殊不知于曉頡可是拼了命地在掙扎、在反抗,怪只能怪兩人的力氣差太多了。
在一拉一扯間,噗通一聲,于曉頡掉下水,登時水花四濺,玉牡丹欲拉住于曉頡不小心跌落的身子,卻只揪住他衣服的一角。
頓時刷的一聲,衣服被從頭至尾徹底撕開,本可以蔽體的衣服而今成了襤褸的破布,當抹布還嫌髒呢!
抹去濺在臉上的水漬,玉牡丹焦急地想看看于曉頡有沒有跌傷,定眼一看,隨即一驚,這下子換玉牡丹尖叫連連了。
一整個早上,玉階閣便在一聲又一聲的尖叫聲中度過,難得的熱鬧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