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濟南城東,有一由山東沿海崆峒島嶼遷居而來的第氏一族,由前代蓽路藍縷,胼手胝足,以一個小小的雜工,攢錢做投機買賣,一點一滴累積而成今日之大成,于黃河下游佔有一席之地。
而今第氏已傳承至第三代,為打破富不過三代的咒言,先代遺訓,要嚴格教導子弟們,不使之貪歡、好逸惡勞,就不知先代的好意現今仍留存多少?
第家龐大的家業傳至第三代第靈的手上,他方成親,年輕氣盛,正努力增產報國……
不是,是鶼鰈情深,突破萬難迎娶美嬌娘--濟南城第一美女--任姊,夫妻倆難分難舍,主外的丈夫不論至何處洽商皆攜妻子同行,沉湎于愛河中的第靈不忘賢妻的叮囑守住家業,不再貪戀名利,企圖擴展版圖,被公事纏得透不過氣來,于是乎,第四代的第家人不再是單傳……
「死鬼……」雖是罵人的話,但由紅艷的杏唇里吐出卻是一點也教人氣不起來。
任姊對著第靈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痛了這多遍,為什還要再痛一遍,哦,天啊,我快死了……」
待產中的老婆說什都對,焦急的第靈雖已有過十次的經驗,但仍無法不擔心。
「對,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邊說邊不忘自掌嘴巴以求可信度。
「甜姊兒,都怪我第家陽氣太旺,而第家一家之主的我又集所有陽氣于一身,才會害咱們都有了十個寶貝兒子卻仍未添上一女,都怪我!」好想要一個女兒呀!
在房門外不得其門而入的第靈恨不得能撞破門板,沖入房內代替老婆承受生產之苦。
忙著叫痛的任姊和忙著安慰的第靈均無暇注意,在這本該優閑的午後,一望無垠的晴空突然閃過兩道紅光,緊接而來的則是兩道洪亮的哭聲,響徹雲霄。
◇◇◇
時光荏苒,不知不覺間又過了九個寒暑,當年兩個方產下的瘦瘦、干干、扁扁,又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哭聲比什都難以入耳的兩個小女圭女圭,已然長成了大女圭女圭。一模一樣的面孔,一模一樣的可人,一人一邊,一左一右,一模一樣可愛的小酒窩,甜甜一笑時,不禁教見著的人心中一甜,忍不住也會跟著笑了開來。
不過,兩個可愛得不得了的小女圭女圭是否真如其外表一般,貼心善良、純真無害?也許……只有天知道吧!形影不離的兄弟倆今日也一同出現在城市一隅的空地里,飛揚的神采展現于眉宇間。
偷偷溜出家門的第崆和第桀身穿「順手」自下人房里拿出的破舊衣物,盡避玩得渾身髒兮兮,卻仍掩不住眸光里自信的光芒。
「小竹子、小本子、小口子、小木子、小仔子听好,今天本大爺想玩新的游戲。」第崆一副君臨天下的高姿態。
「什?」猶掛著兩條黏乎乎鼻涕的小仔子,口齒不清地問。
「不玩尋寶游戲了嗎?」小竹子有些遺憾,尋寶游戲相當刺激驚險,很好玩呢!所謂的尋寶游戲便是第崆和第桀兩兄弟領著小表們,潛進自家宅院里大肆破壞,連續玩了好幾天,搞得第府里里外外人心惶惶,以為有盜賊或是惡鬼在府中搗亂,兩兄弟這樣的舉動所換來的,是時時刻刻有人跟隨保護,相當不自由。
像今天,他們也是大費周章,好不容易才溜出府里的,他們不想再那麻煩了。
「不玩了,咱們來玩更好玩的,演戲。」「演戲!?」「對,來演寫實倫理悲情戲。」「啊?」一群小表似懂非懂,不過只要是老大說的就是對的,不得不從。
在頭頭的一聲令下,小表們各自回家找來各種道具,野台戲于焉上演。
◇◇◇
第桀臉上自左眼斜至嘴角糊上一道丑陋的傷疤,他身旁的第崆嘴上則貼著自大黑狗身上硬拔下來的幾撮黑毛,大喝︰「妳這賤胚子!大爺我看得上妳是妳的福氣,不要敬酒不喝喝罰酒!」自家里「順手」污來的鞭子揮舞起來真是爽快,啪啪,又是兩下。「可……可是……我不會喝酒……」小仔子一聲囁嚅,聲若蚊蚋,姊姊的衣服披在身上,要掉不掉。「小仔子,這是演戲、演戲!」要扮演壞蛋又要安排劇中人物的第桀好不忙碌,他偷偷在小仔子耳邊說著。
「嗚嗚……」小仔子松了口氣,原來他只要負責哭就可以了,那他就用力地哭,使勁地給他哭。「這是我的老婆,你這惡霸強搶民婦!」飾演老公的小竹子,靈敏地閃過在身旁甩來甩去的長鞭,洋洋自得。嘿嘿,打不到,打不到!「我張霸天名字里有個霸字,生下來就是要做獨霸一方的霸主,你說什也沒用,老子我看得上你的女人,是給你面子,動手!」飾演嘍,不用說話的小本子、小口子、小木子在第崆一聲令下後隨即隨動手。
原本是打假的,演戲的小表們,難改粗野之本性,你不小心給我一拳,我便不經意賞你一腳,扭成一團,在互斗中發泄無限的精力,想當然耳,第崆和第桀也參戰其中,身上掛的彩和其它人比起來雖算不多,但也夠瞧的了。
在外人看來,還真是瞧不出這些小表們只是在玩耍。
真、真是太逼真了!看他們戰況之慘烈便可以想象前天第府里雞飛狗跳的慘狀,這群小表實在太、太……野了。啪!「不好,鬧出人命了!」混戰中打贏的第崆踩在小竹子身上,這句話提醒了打得正起勁的小表們戲還沒演完。
「老大,怎辦?」小本子率先響應,他的腦筋轉得最快,最是會巴結討好老大。
小竹子趕忙躺好裝死,而小仔子仍是假哭個不停,還好,今天不用掛彩,他姊姊唆極了,男孩子受點小傷有什關系嘛,舌忝一舌忝就好了,不能和老大們一起玩損失才大,小仔子蹭了蹭兩道鼻涕。
「放火燒了!」第崆將小竹子和小仔子綁在一塊兒,當真在他們周圍鋪上稻草,點火!小竹子和小仔子也很配合地一個躺平不動,一個則大喊救命呀,救命呀!火勢愈燒愈旺,一發不可收拾。
「老大?」小木子看著艷紅的火,不禁開始感到害怕。
「怕什?有我在。」第崆小小年紀卻已豪氣萬千。
火勢引來附近住戶們的注意。
「小表們快走呀,火很危險吶!」大人們雖大聲叫喊,卻叫不走看似被火焰迷惑的一群小孩。
「火中有小孩,快快,救火呀!快來人呀!」大人們吆喝著,忙提著水桶奔來。
「你們在做什?快走開!別在這兒礙事!」一個不知打哪兒來的渾身髒污的小孩,提著看似比他還大的水桶第一個趕到。
第崆一把搶過男孩手中的水桶,竟挺身往火堆里走去。
「你做什?不可以!」但身高比第崆矮一截的男孩拉不住第崆,反而和他一起向前。
走近火堆,男孩才發現,原來火堆並沒有呈完整的圓,它有一個缺口,足以讓里頭的小孩們自行走出來。
「好了,好了,戲演完了,快出來。」在火堆中,第崆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熱。
「啊,姊姊的衣服!」「出去,我去幫你拿。」髒髒的男孩愣愣地看著兩人乖乖地走出去,而那個看似老大的人竟伸手去拿一角已然著火的女衣。
「已經燒到了,你別拿呀,快走吧!」「你是誰?不用你多事!」不喜歡被阻止的第崆和男孩在火旁拉拉扯扯,不知不覺間,活躍力十足的火苗竟躍上其中一人衣角。
「喂,你的衣服著火了!」「不用你管!」「喂,不要管衣服了,快走!」屢勸不听,男孩提起大大的水桶欲往第崆身上潑,卻遭到第崆的制止。
「我不喜歡濕濕的感覺,你別用水潑我。」「不成,你身上著火了!」「你是男的別當雞婆婆,好嗎?」兩個男孩一來一往間,突然自上方降下「大雨」,頓時兩人一起成了落湯雞。
「第崆,又是你!」人就身在附近的第一郎一听見消息便立即跟著鄰人們提著水桶一起救火,發現始作俑者竟又是最教他頭疼的十一弟!瞧他敢明目張膽地回瞪他而非置之不理,這是十一沒錯,並非十二。
惡,他最討厭全身黏答答的感覺,嫌惡地吐了吐水的第崆仰頭一望,怎會那倒霉竟遇上大哥,他環顧四周,不但嘍們不見蹤跡,連手足之親第桀也已棄他而去。
啐,真是不夠義氣!第崆雖在心里罵著,但他也知若異地而處,他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果然是一起出生的雙生子,想的做的都一樣。
倒霉的事一個人受就已足夠,何必死命將另一人也拖下水?雙生子有著共同的默契和思維。
「大哥,這回真的不是我,我沒做什,是他,是他放的火!」第崆指向愣在一旁不知與他何干的男孩。
他壞心地將男孩推向自己的大哥,趁大哥被那小表拌住的當兒,隨即腳底抹油,一溜煙便不見人影。
在落跑的同時仍不忘確認這回的杰作,成績是燒掉廣場上的一棵樹、樹旁人家的大門及滿地慘不忍睹的黑漬,嘖嘖,不夠理想。
混亂的人群中,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對比老鼠還要晦暗狡獪的眼在暗處中緊盯著這一切。
◇◇◇
「咳咳……咳……」老天!他頭好昏,咳了許久,幾乎要將五髒六腑全給咳出來,好難過喔!第府長孫,經由爺爺親自命名,第一郎原本以為第崆又以裝病為借口,想乘機月兌逃,但在大夫的證詞下,只得將嚴懲延後,等他病好後再行發落,真不知目前只剩半條命的第崆該慶幸還是該難過?
總之,因為舊疾又復發,不管是否曾有反悔之心,他會乖上一陣子,不再惹事。
而第桀也會因失去最佳伙伴,而對胡作非為之事興致缺缺,而且他也會因第崆生病而變得沒精神,彷佛兩人一同生病般。
第崆相當厭惡自己的身子,平常好好的,卻不知何時會突然生病。
他一直咳,一直咳,咳得全身都痛得幾欲散開,今年九歲的他已經度過這樣不定時的苦痛九個年頭了,最讓他過意不去的是,每當他難過時,第桀也會跟著不舒服,雖然沒他嚴重,卻大部分時候也只能癱在床上,做不了任何事。
這時的他們便會被分開來,在不同的房間由不同的人照顧。
好難過,又好無聊。
沒一刻能得閑的第崆偷偷在下人們不注意時將難喝得要死,像是黑泥漿的藥倒掉,假裝喝完藥的他便將所有人趕出去,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外面,郁悶地邊咳著邊想,不知小仔子有沒有被他姊姊罵?他該給他一件更好、更漂亮的女裝,那他姊姊就不會罵他,反倒會感謝他才是。
「唔,真無聊……咳咳……咳咳咳……」第崆抖動著單薄的身子,連披在肩上的外衣也被抖落,他無法自主,只能拼命地咳著。
◇◇◇
今年十一歲,但由于長期未得到充分的營養,花霧夜長得比同年紀的小孩還瘦些,但他骨架長得還不錯,若能吃得好些,也許還有希望能長高吧,誰知道呢?今天他隨著母親來到一戶好心、願意一同雇用他們母子倆的大戶人家里工作,他們有幸不用在嚴酷的寒冬里過著餐風宿露的生活,他一定要好好地、努力地工作,多攢些錢好讓母親能過好日子。
花霧夜由衷地想著。
他依管事的指示,拿著比他還高的掃帚勤奮地掃著地,一面掃著永遠也掃不完的落葉,瞧見手臂上的瘀青,不禁令他想起今天上午遇上的那個怪人,那個怪小孩面對猛烈的火勢一點也不懼怕,倒是對他桶子里的水怕得要命,真是奇怪?
那個怪小孩臉上雖然布滿煙燻的髒污,但那雙眼楮可真是漂亮,母親說看人要看對方的眼楮,因為眼楮最不會說謊,他是不懂要怎看才知道那人沒在說謊,可是那雙眼眸真的是他見過最最漂亮的,亮晶晶的,映著火光,好似他的眼里也有兩簇火在狂燒著。
咳……遠遠地,又好似在近處,有人不停咳著,花霧夜听著听著,不由得為咳著的人心疼,那人好象很難過。循著聲,花霧夜來到一扇老舊的窗欞下,身材嬌小的他必須踮起腳尖方能一窺窗內,究竟是誰正病著呢?孰知一踮起腳尖,竟對上那雙熟悉的瞳眸,他心中一驚!似乎又帶點……欣喜?「是你!?」異口同聲,兩個小男孩睜大眼瞪視著對方。
「你怎會在這兒?誰準你來的?咳……」若非見他咳得難受,花霧夜真想馬上丟下他,懶得理他,這種壞脾氣的小孩,誰受得了?花霧夜一副小大人般地忖度著。
「和你一樣,不然還會是什?」由他白天那身又髒又破的衣服看來,他應該也是在這府里幫佣的下人吧!「和我一樣?」總不會他還有個突然間憑空蹦出來的弟弟吧?第崆雖聰穎,但鮮少用在正途上,但在瞧見他手里的長掃帚時頓時明了,原來他將他當成下人了。呵,也好,第府里的僕人們都會因他的身分而對他有所顧忌,他少了可以胡作非為的同伴,這個人倒很適合。
「你叫什名字?」咳得面色泛紅的第崆眼楮為之一亮,首先,要先耍耍他。
「哼,問別人名字前要先說自己的名字!」年紀雖小,但花霧夜在某些地方也是相當固執及刻薄,別人如何待他,他便如何待人,這是他一貫的處事原則,畢竟年紀輕,不可能夠圓滑。
「咳咳……」也不知是真咳亦或假咳,總之第崆咳得令花霧夜良心不安,好似是因為他不順從他的意願,才會害他咳個不停。
「花霧夜。」很神奇地,第崆愈是靠近他愈是覺得自己好象比較不想咳,也比較不難過了,甚至在听到他要的答案後,便不再咳了。
「我是十一。」似是為了預防花霧夜跑走,第崆緊握住他的雙手。
「我好餓,你身上有沒有吃的?」一不咳嗽,第崆一整天沒吃東西的肚子便不爭氣地咕嚕嚕叫個不停。
「只有我娘給我的干糧,很干很硬,要配水吃才能咽下去。」這府里會讓下人餓肚子?以後他得趁有東西吃的時候多留些在身上,以防萬一。
第崆拉著花霧夜坐在桌旁,倒了杯上好的碧螺春,將吃不出味道的干糧囫圇咽下,餓斃了的他什都可以吃,毫不介意。
吃得太急的第崆一不小心噎著,咳了咳,花霧夜忙替他順順背,看他那副饞相,餓得可真久。
「別急,都給你,你是不是犯了什錯才會被關在這里,什也沒得吃?不過你放心,晚上我會替你帶吃的過來,不會讓你餓著的,我得快去掃落葉了,否則會被罵的。」「好,那我等你!」不想揭穿身分的第崆沒有理由可以強制留下他,只能放人,不過,很快地,他們晚上便可以再見面;像是找到新樂子、新玩具的第崆,眼眸熠熠發光。
不由得多看那雙漂亮眼眸一眼的花霧夜,「嗯」地一聲,便急忙走開,繼續他方才的工作。
盯著花霧夜離去的直挺挺背脊,第崆露出興味盎然的笑意,他該怎整他才能讓他記取識人不清的教訓呢?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