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甜膩膩的嗓音軟綿綿地自遠處隨著微風飄揚而至,坐在桌旁正要偷吃甜食的不痲和尚險些被香綿的糕點咽住,咳了數下,總算是咽入月復中,他忙招呼屋外的徒兒。
「一空,告訴你小師弟,說為師的不在……」話未竟,正想腳底抹油溜得無影無蹤,可惜天不從人願。
「師父,親愛的師父大人,您說誰不在呀?」
每當那好听的嗓子失去平日的淘氣聲調,換上正經八百的敬語,就代表著山雨欲來的前兆,聰明人這時便該學乖。
「沒、沒有,小崆兒,是你听錯了吧!」
「師父,徒兒已經不小了,別再這麼……」
也許是兒時大小病不斷,幾年前又曾生了場大病,以致第崆年已十六,身形卻仍顯嬌小,嗓子更是只比一般女孩低沉一點點,不仔細听聞,還真會讓人以為是個女孩子在說話呢!第崆身材雖略顯嬌小,但整體感比例極佳,一雙修長筆直的腿,沒有半點贅肉的單薄肩膀,未臻成熟、偏于縴細的肢體,有些偏向女性的陰柔,而為他增強懾人英氣的,則是他大而有神、氨氫終年有如水樣的明眸。
而精巧的瓜子臉,每每漾起耀眼的笑容時,左臉頰上的酒窩便會深深凹陷,小巧又可愛極了。
看樣子,這張可愛清純無瑕又美麗的俏臉,恐怕就算成長到而立之年,仍是不會有多大的改變,絕對!
不痲和尚每每看到這張可愛得無從挑剔的臉蛋時,總會這麼想著,而想著想著,就會在不知不覺間著了道,悔不當初。
「你永遠都會是為師眼中的小崆兒,畢竟你是為師的收山弟子,你也只會是眾師兄中最小的師弟,改不了的。」第崆略一抿嘴,不再執著于此,他轉向大師兄。
「大師兄,我要幫師父做桂花甜糕,卻缺上好的蔗糖,你去幫我摘些甘蔗回來好嗎?我想親手制糖,這樣比較純也比較甘,好不好?」第崆像糖一般甜甜地笑。
「好。」大個子一空,二話不多說地便應了下來。
「這不好吧,距離最近的甘蔗產地離這兒至少也有數十里遠,而且這季節……」
「大師兄,你不肯嗎?是師弟的設想不周,為難你了……」不待師父說完,第崆眉心一擰,情緒掉到谷底,責怪自己的不是。
「不,一點也不為難,我現在就去今天之內必定趕回」
「喂!」
咻地一聲,想開口阻止的不痲和尚早已見不著自己最長也是最為憨直……簡言之,就是最笨的徒兒,只好任由他去。
「你這小表靈精,支開你大師兄想做什麼?」經驗告訴他,事情並不單純,不痲和尚退了三步,想離自己最小的徒兒愈遠愈好。
「師父,您離我那麼遠干嘛?我有那麼可怕嗎?真是傷我的心。」他好不無辜。
是嗎?也許是他反應過度,不過,這些日子以來,被這徒兒搞得他隱居之地離塵軒,雞飛狗跳,雞犬不寧,而這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誰教他就是喜歡他唯恐天下不亂的詭詐性子,舍不得趕他走人的下場,只得偶爾在小徒兒興起時,叫其它徒兒受下,誰教他們每一個都沒他這為師的聰明。
不痲和尚會如此驕傲也不是沒道理,因為交戰至今,他從沒上第崆的當過,都機敏地在最後關頭避開,這可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事之一。
說也奇怪,離塵軒里的每一個人都普被第崆整得死去活來,偏偏就是無法狠下心來討厭他、責備他,誰救他長得如此無辜又惹人憐愛,身形又如此嬌小柔弱呢!和他大徒弟一比,上天還真是不公平吶!
「師父,難道你沒有聞到什麼東西香香的嗎?」第崆故作神秘地問,不痲和尚這才仔細聞聞,真的有股甜美的香氣在空氣問飄浮著,初聞似乎只是一般的香甜,似一般的甜點味,但再聞一下,卻似乎更加甘甜、醇厚,不痲和尚頓感驚喜。
「這是……」
「對,是師父您最愛的,徒弟我親手做的桂酒甜酥,均是使用當季上好食材做成的。您嘗嘗徒兒的手藝進步了沒?」第崆將原先隱在身後的手上托盤端到不痲和尚眼前,笑容可親。
禮多……必有詐!
不痲和尚心底突然一驚,他不是沒嘗過第崆的手藝,那真可稱得上人間美味,可是他的小徒兒豈是這麼有心的人?當然不是。
「師父,您不想吃嗎?」第崆垂下螓首,垂落在兩旁的發絲增添些許落寞。
「喔……」不痲和尚欲叫住第崆轉過身將離去的身影,但理智強烈地在心中吶喊——不行,不行,有詐,必有詐!
「那我端去給二師兄他們嘗嘗看,如果不錯,等師父想吃時,我再重做一份。」要給二空他們那群不懂得品嘗,只會暴飲暴食的飯桶吃?那豈不是暴殄天物!
不成!不痲和尚將理智拋諸百里沙城外,只想滿足因那不斷飄散過來的香味而快溢出嘴角的口水。
「等等!」
「師父,不能給二師兄他們吃嗎?那我倒去給小黃牠們吃好了……」說著說著,第崆的淚幾乎快溢出眼眶,一副好不可憐、惹人心疼的模樣。
「不可以!」與其給流浪狗小黃吃,倒不如他搶過來自個兒吃。
「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我自己吃掉算了,省得放在這兒讓您老人家覺得礙眼。」第崆以手抓餅,吃了一小口,淚水滴了一小滴。
「我……」這時適巧在外的三師兄三空采完藥材回來,打斷不痲和尚的話尾。
「怎麼了?小師弟,誰欺負你,你告訴師兄,我替你討回公道!」三空連藥材也顧不了,隨地一丟,便忙著安慰第崆。
「沒有。我只是眼晴里進了沙子,不礙事的。」
「是嗎?嗯,好香的餅,我可以吃嗎?」一大早便出去采藥材,上山又下溪谷,干糧早已吃光,正打算回來吃頓飯,想不到飯前使先有美味的點心,上天待他真是不薄。
三空不待第崆回答,便徑自抓起餅來,吃得津津有味,滿口直嚷著好吃、好吃。
一旁的不痲和尚看在眼底,疼在心里,他的桂酒甜酥呀!
見三空吃了不少後,人一點事也沒有,不痲和尚不再懷疑,搶過托盤和徒兒爭餅,對三空而言,什麼都可以讓,可以不計較,但一說到吃的,那就看誰有本事了,吃飯皇帝大,他才不管和他搶的是師父亦或是誰,毫不相讓。
師徒倆就似路邊快要餓死的瘦皮狗,一看見骨頭便爭先恐後,你爭我奪,唯恐不能多吃一點。
不一會兒,就連托盤里的碎渣也不剩,被兩人吃得一乾二淨。
「第崆,這是你親手做的嗎?還有沒有?」嘴里塞得滿滿的,不痲和尚仍是一副意猶未盡,還想再吃的模樣,真是太好吃了。
第崆在發現自己已然回不了家,只能在此山林野境中養病後,他發現這里的老大,想當然耳是不痲和尚,而要使自己今後的日子能好過些,能更快獲準解除下山的禁令,唯有討好不痲和尚一途,當他發現不痲和尚最抗拒不了的就是甜食之後,他便親手去學、親自去做,以他的聰敏,很快地便抓住訣竅,輕輕松松擄獲老人家的心。
豈料他做得實在太好了,不但令老人家傾囊相授,亟欲教導畢生絕學,還榮獲待在他身邊的殊榮,不痲和尚太喜歡他,不論他如何惡作劇、如何搗蛋、如何搞鬼,他依舊疼惜他如故,不肯放人。
但第崆真正的希望卻非如此,一直盤踞在心,縈回在心深處的是——他想回去,他想見一個人,若不這麼做,他無法決定自己是否要在此仙境終老一生?又或者是有一番作為?他無法踏出第一步……
十六歲的他已經是個大人了。
他最厭惡的就是不能隨心所欲,更不喜歡有人想要留住自己、控制自己的行動,不論那個人是誰,除非他心甘情願。
「當然還有。在廚房,我去拿。」第崆笑得很開心,也就是因為太開心了,讓唇齒依然留香,沉醉在享用美食幸福里的不痲和尚一驚!難道……不會吧?
第崆開開心心地邁開步伐,將師父驚愕的表情拋諸腦後,終于沒有人可以阻止自己,呵呵。
「小崆兒,不行……奇門……八卦……」不痲和尚懊悔不已,他竟吃不出酥餅被下了藥,更無力在第一時間內解除藥性,只能任藥性游走于體內,肢體陷入癱瘓。
逐漸昏迷的師徒二人還未能預料到,待他們清醒時,身體會是如何的痲癢刺骨難耐?
◇◇◇
沒有人知道第崆心里惦念不忘的人為誰?竟有人能常駐他心懷。
包甚者,連他惦記的人也不認為自己會成為他心中特別的存在,畢竟時間能淡化一切,誰又能保證。
誰還會記得誰?
「李大嬸,謝謝妳今天的照顧。」
「哪兒的話,你的貨新鮮又便宜,價格又公道,我還怕買不到呢!」
花霧夜自從五年前母親去世後便離開第府獨自謀生,這期間當然吃了不少苦,但和幼兒時的苦相比,他已長大許多,力氣也增強不少,那些苦已算不上什麼。
不願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他,在山林里以狩獵謀生,再拿進城里賣掉,有不少人見他年紀小,教導他不少謀生絕活,他一點一滴地吸收學習,現在的他偶爾才入山打獵,主要以采集藥材為生,他的貨公道、新鮮又不作假,亦不添加不明物質,漸漸地,在濟南城內頗受好評。
會選擇販賣藥材一途,心底仍是多多少少有著希望能幫上某個身體不好的人的想法。
因為勤于勞動,和經常接受太陽公公的洗禮,花霧夜不知何時起,早已月兌離小時嬌弱的身材,突然間蛻變,長得高大健碩、身材頎長,皮膚黝黑發亮,目光精銳,渾身上下散發著似獵豹般的精悍。
方滿十八歲的他,外表看來卻有些老成,也許是因歷練豐富,人成長得也更迅速,他看來還真像是三十歲的成年人。
「霧夜,現在天色也不早了,回山上路上太危險,要不要在李大嬸這兒住一晚?」李大嬸可是為了她力及笄的女兒設想。
花霧夜知道李大嬸的用心,現在的他沒有心思去想那些對他而言可有可無的事,光一心只想著謀生、尋求更為安定的生活。
他想、他也一定要,擁有比現在富裕的生活,才能不讓自己被比下去,能和那個人平等而立。
「不了,我曬在屋外的藥材還沒收呢,得趕回去才成。」找個理由婉拒李大嬸的好意,花霧夜踩著夕陽的余暉,邁向歸程。
他住的地方是以前不知何人留下的,經他整修過後,總算還能遮風蔽雨。
一個大男人,能窩身便不再介意,但那屋子離城里有段不短距離,路程入夜後的確不好走,花霧夜加快腳步,明兒個一早,他還得入山采藥,得快生回去休息了成。
走得很急,無暇顧及身旁紛飛而過的事物的花霧夜,一不小心,沒有閃開迎面而來的人,那人相較之下單薄不少的身軀哪禁得超高壯的他一撞,狠狠地向後倒去。
花霧夜一急,忙伸出手拉住那人的手,將之往自己懷里一帶,豈知用力過猛,反而變成他為墊底,兩人一同跌倒在地。
兩人撞得頭昏眼也花。
是他?好黑、好丑喔!不過仍依稀有著幼時可愛的影子,這就夠了。
正興喜莫名,想開口的第崆,晚了一步。
「這位仁兄,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跌傷?」仁兄?他沒認出他?竟然膽敢沒認出他來!
在第崆仍震愕間,花霧夜扶起第崆,發現他對自己的問話毫無反應,而對方似乎也沒跌傷,他又一心想趕回山上,于是便留下這個與他相撞,背對光線而看不清的陌生人,繼續邁向他的歸程。
突地——
「小偷,有小偷,小偷啊!」花霧夜聞聲轉過頭,腳步未稍停歇,仍快得似奔跑般地看向身後的紛擾。
他不解地看到方才被他撞倒于地的人和官差大喊著有小偷偷了他的錢包,而他指的小偷的方向,似乎朝向他?
「別逃!」身著官差服飾的人向他急迫而來。
花霧夜左也看,右也瞧,發現沖上所有人的視線不知何時皆落在他身上,難道那聲小偷指的是他?怎麼可能?
追上他的官差,不由分說地使勁抓住他的手,花霧夜吃痛,直覺地一甩,他又豈知自己力量早已磨練得比一般人還大許多,輕輕一甩之下,弱不禁風、外強中干的官差便被他甩至牆角,臉色變得膽怯又恐懼,急忙逃開,欲找其它官差共同合作。
將惡賊繩之以法。
花霧夜愣愣地看著一切,一時之間竟不能明白,事情為何會變成這般?
他自認平日稱得上是奉公守法的好人,不偷不搶、不負不債,但今日的他竟成為他人口中的惡賊?花霧夜立在原地,有點不能接受現實,他應該趁天色灰暗,看清他的人不多而逃?亦或是等官差來到,再同他們解釋清楚?
「你還在發什麼呆?還不快逃?」
「咦?」同他說這話的人不是方才指認他是小偷的人嗎?跟不上事情變化的花霧夜,呆呆地被第崆拖走,也可說是極難看地落荒而逃。
◇◇◇
「你為什麼說我是小偷?」一般人被誣賴必會大為氣憤,當然花霧夜也不例外,他一臉嚴峻,恨不能痛打那人一頓以泄憤。
待他回過神,已被人拉出城外,走在偏僻的小徑上。
「你別生氣嘛,我剛到貴寶地,人生地不熟,精神緊張又疲憊,一時恍惚,模不著懷里的錢包,未經確認便直覺地以為是有人認定我是外地來的好欺負,錢雖不多,但若是被偷我連吃住都成問題……」在嚴厲的目光盯視下,第崆愈講愈小聲。
「然後呢?為什麼拉著我跑開?」
「後來我仔細一模,發現錢袋還在自己的懷里,心生膽怯,怕待會兒官差回來會找我算帳,我人單勢孤,若惡官差硬要定我罪,我連替自己賄賂他們的機會也沒有,很可能會被他們狠狠打死的。」
唉,花霧夜重嘆一聲。
「既然誤會已然解開,那麼咱們就此分道揚鑣,你別再跟著我了。」
「可是……」花霧夜盯著揪住他衣用的手,那只手以一個男人而言,似乎太過細女敕,也太過白皙。
而且他真是嬌小,身高只到他的胸口,他微微一低頭,還可以瞧見他頭頂可愛的小小漩渦。
花霧夜忙將視線移開,他在想些什麼?
「可是我不敢再回去城里,怕那些官差會找到我,而且現在城門已關,我也回不去了,而我在這附近又沒有親友……」
「你不會要住在我家吧?」這麼明顯的意圖,花霧夜不由得心生警惕。
「可是……我怕我打不過野獸……嗚嗚……」是打不過,花霧夜很肯定,但也用不著哭吧?一個大男人……
「好、好,你別哭,我答應就是了!。」
「真的?」花霧夜看見他仰高的清秀臉蛋上並無淚痕,不禁有種上當的挫敗感,這人真是賊,和某人好象……花霧夜心頭一驚,怎麼又想起他了?
「不過我先聲明,我的家叉小又破,路途又遠又難走,你可不能到半路走不動,或跌下山谷受傷,我可不會出手幫你的。」花霧夜的話講得再難听、再恐怖,也嚇不走臉皮厚得緊的陌生人。
「沒問題,沒問題,我跟定你了!我叫十一,你呢?」十一!怦!怦怦!花霧夜怔然,思緒飄向遙遠的過去,久久不能自己。
「喂,喂,你呢?」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執拗,一樣的賊,好象,好象……
「花霧夜。」花霧夜冷冷地回答後,轉身便走,皆對著十一,藉以掩飾他內心澎湃的悸動。
「喂,等等我呀!」
借著方升上的點點星光,眼力極佳、似山貓般的花霧夜,在黑暗中一如在明亮處,快步行走;但第崆豈能辦到,他在他身後叫喚,跟了好一段路,眼睜睜地看著兩人的距離愈拉愈遠,卻又無計可施。
但,第崆豈是輕言放棄的人?當然不是。
「哎呀!」很夸張的叫聲,總算是吸引住在霧夜的注意力,他停下來等待,卻等不到十一跟上,因為不忍心丟他一人在此野地,無奈地往回走。
◇◇◇
結果。
花霧夜仍是逃不過得背著一個男人上山的命運,這個名叫十一的男人身子雖看似單薄,但再怎麼也不可能比一般女孩子來得輕盈,但花霧夜背著他仍是健步如飛,彷佛他只是背了一籠藥材,如往日來往于小屋與城鎮間。
只是,他的心異于往日,怦怦狂跳著,怦怦……他,好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