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時序近冬日,最教人厭惡的不是逐日降低的溫度,而是因為陰雨而帶來的,沁入骨髓的寒冷濕意,不斷地提醒人們冬寄將至,終有一天,這雨將轉為瑞雪,似棉絮,由天際緩緩飄落。
雨打落在屋外磨制藥材的器皿上,叮叮咚咚,好不熱鬧,卻也因它聲調的平板,添上些許蕭條的氣息。
一如詩所雲──
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
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為何這「詠懷樓」明明就建在離他的「若泱軒」不遠處,同樣是在第府里,卻冷了不少,颼颼冷風不停吹滲進來,第四郎冷顫打個不停,只想弄個火盆來,暖暖自己快凍僵的身子,早知就將他的毛皮外麾穿來,被下人取笑怕冷也好過染上風寒。
「十二,你找我來我為何事?」第四郎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找他肯定沒好事,最近他忙的連打盹的時間都沒有,好想睡喔
他一向模不懂他那最小的兩個弟弟是何心思。
一個曾有長達七年不曾相聚,理所當然,自是有些不能懂;但另一個,雖不能說是朝夕相處,可好歹也是住在同一屋筵下的親兄弟,卻比難得相見的第崆更難懂,更為深沉,更教人不解。
有時他不免會想,他當真是他的親弟弟嗎?有濃于水的血緣關系嗎?當真?沒騙人,沒人耍他?
長得比他魁梧、比他高些、肌肉又比他多些、臉龐更是比他俊帥些唔,好多登門來訪的女子,不是來找他這身為兄長的,竟是很不給面子地跳過他,直接指名要找十二弟。
他唯一勝過第桀的,便是他長的一張女圭女圭臉,看來比他年輕不少。問題是,男人要張說服不了別人的、妻騙世人的女圭女圭臉做啥用?
只會害他出門洽商不利,別無好處。
一個二十多歲的看來像二十出頭,一個十來歲的看來像二十歲,上蒼真是造化弄人。
唉,究竟誰才是弟弟啊
第桀一臉淡漠地,將親手斟好的熱茶輕輕推送至魂身抖個不停的四哥面前,似乎出于好心、好心情地等他喝完才欲開口;而第四郎當然樂得先喝杯熱茶,暖暖凍僵的身子。
呵舒服多了。
見第四郎逐漸放松,第桀才慢慢地,據听過的女子形容的充滿迷死人魅力的嗓子,低沉沙啞開口︰
「我找你來是要請你幫一個忙,當然,我不會虧待你。」
「說來听听。」真是破天荒,盤古開天頭一回,他的最小的弟弟,十二弟,第桀耶!不是別人,竟有事要請他人幫忙!
這優秀聰穎,凡事只靠自己,連自己住的房子都堅持要蓋在最角落,不肯讓任何僕人來服侍他,一向自己解決所有事情的第桀,今日竟有事需要他人的幫忙。
而這人選誰也不是,竟是他這四哥,可見他這個做哥哥的也不是白當的,他還是有將他當哥哥看待,它還是值得他尊敬的。
嗚嗚他簡直快感動得痛哭流涕了。
不過,等等,這其中無詐嗎?
第四郎真是太了解他城府甚深的十二弟了,第桀確實想使詐,不過這回他大可放心,只因他使詐的標的並非是他。
「我要你去認識一個人。」
「誰?」
「城西書鋪如玉坊的主人。」
「為何?」
「以後再告訴你。」
「那你要我做什麼?」
「很簡單,取得他的信任。」
「你的目的是什麼?」
「以後你就知道。」
又說這話,什麼都不告訴他卻要他幫他做事,而且一個人的信任是那麼簡單就能到手的嗎?說得容易。
「我相信以四哥的三寸不爛之舌,很快地便能達到目的。」
第四郎險些自椅子上跌落,他滑了一下,十二弟竟這麼說他!他承認他平時話是比他多了一些,但任何人和第桀一比,除了啞巴之外,沒人能一天說不到一、兩句話的,任何人都比十二弟多話。
他除了話「稍稍微」多了些外,舌也沒到三寸那長,又不是鬼。
「你這麼沒頭為尾地要四哥幫忙,四哥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近來為了應付十一──第崆的搗亂,他忙翻了天,由他的兩袋又深又濃的黑眼圈判斷,他所言不假。
「這麼說你是不答應?」
第四郎突然感到一股冷冽刺骨的風迎面撲來,幾乎教人不能呼吸。
邪門!真是邪門,門窗都緊緊閉著,打哪兒來的強風?
第死四郎忽覺悚然,不過為了一分堅持,一分倔氣,他說︰
「不是我不答應,實在是我力不從心吶。」
「四哥,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和十一是對雙生子,不論時空如何阻隔我倆,我們感情深厚的程度從不曾稍減,如果我倚向十一,那麼」
「你這是在威脅你四哥!」第四郎拍桌跳腳,不敵十一的反擊已經夠窩囊了,現在還要被最小的弟弟威脅,他這做四哥的顏面何在!
面對第四郎的氣憤怒火,第桀悠哉地將手中的茶杯送至唇沿,細細聞聞香氣,再緩緩飲下。
嗯,這回的秋茶還不差。
「第桀!」不甘被忽視,第四郎叫囂。
但叫出口後面對弟不變的態度,他,只有感到無力,好歹他也虛長他幾歲,是兄長耶
可是他的叫囂仍無人理會。
第四郎頹然地坐回椅子上。反正他打也打不過弟,不如離開好了。
正當他欲起身離去,將弟的訴求拋諸腦後時,洞察先機的第桀適時開口。
「四哥。」
「虧你還記得我是你四哥!」
第桀輕笑,右頰上的酒窩若隱若現。
「當然,若你肯幫我,我去解決你和第崆之間的爭斗;若是不肯,那別怪我直言無諱,四哥,你是毫無勝算可言。」
唔第四郎僅存的自尊心,想由自己獨立奮斗勝過自己的第弟的小小自尊心,一個身為第家人,身為兄長的優越感
去!只要能贏,他什麼卑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看來,我還能有其它選擇嗎?」第四郎口氣不悅。試問被人威脅而做某件不太願意去做的事時,有誰還能和顏悅色?
那人絕不是他第四郎。
「呵呵,是沒有。」第桀右頰上的酒窩深深地被引出來,浮現在他俊美的臉龐上、唇型優美的唇瓣旁,柔化了剛硬的曲線。
第四郎不由得一怔,雖然是見過無數回的俊顏,仍忍不住盯著他直瞧。這又俊又美,陰柔中有著逼人英氣,俊朗中又帶著狂恣狂妄,這矛盾卻又讓人移不開目光的俊美男子,真是他弟弟?
爹娘,你們真是太不公平了!
***
餅去
「我說,小少爺,你跟著我做什麼?我身上可是一點油水也撈不著的,兩袖空空如也。」
「我是誰?」
小小身影很執著地問著百問不厭的問題,倒是被問的人早已生厭,而且厭煩得不得了。
「如果我答錯你是不是會不再纏著我?」
既是已知對與錯,那又何來的錯。
第桀笑了,他很少笑,所以每當他一笑,總是不由得教人為之驚嘆。好可愛喔!真想在他粉女敕女敕的頰上香上一口,咬咬看似乎也挺不錯的。
平常的第桀老是玩得一身髒兮兮,粉撲撲小巧的臉蛋總是蒙上一層灰,遮蔽了他惹人憐愛的俏模樣。但一旦洗淨後,若是他有心,只要以他大大水漾的明眸直直盯著人看,很少人不為之興起疼惜之情,直呼好可愛喔!
這樣的他身邊自是不缺人陪伴,不論跟隨他的抑或是呵護他的。可為何他總是愛跟著他呢?虛懷谷百思不解。
「第桀,你為何老愛纏著我?」
「因為你。」
「因為我?」這是新一款啞謎嗎?沒听過。
「沒什麼。」
又不說話了,大部分時候,第桀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邊,雖然他不吵不鬧,又安分不搗鬼,但身邊多了一個人,畢竟是人而非看不見的背後靈、鬼魂之類的,虛懷谷不免壓力倍增。
出門跟、吃飯跟、散步跟、沒事做時也跟,有時第桀連他如廁的時候都跟在門外守候,就寢時刻更是要他千請萬請才肯離開他的客房,恩賜他一個人的寧靜。
噢!煩,好煩,好煩人吶!
但每每稍稍一分別,看不到彼此一時半刻後的「重逢」,第桀便會以驚喜萬分,睜大亮晶晶可以看見自己影子的大大眼珠子,仰首望著他,彷佛它們分離已久似的。
但對虛懷谷而言是種全新的、未曾有過的感受,被看重、被依賴、被執著、被珍愛、被仰慕
有時他甚至可以看見那對又大又晶瑩的瞳眸里有著超乎年齡的成熟,那蘊涵其中的情感似乎不只是對長輩的孺慕之情。
包深邃、更濃烈、更難解、更
每當這時刻,虛懷谷總是會移開自己的目光,不看向直視他的眸子,是怕、是自慚形穢、或是厭惡?
他不知道,總之,他教他好煩、好煩。
虛懷谷以他腳較長的優勢,邁大步伐,大步大步地直往人群多的市街走去。他一心想將那黏人、煩人的小表甩開,還給自己一個清靜。
直後悔答應楓擎揚,否則他也不會沾染上那個小災星、纏功一等一的小禍害。
心里一直憤懣不滿地碎碎念著,腳下的步伐更是加快,只要能不再看見他,他就會開心得多,請還他一個寂靜優閑的獨處時光吧!
「喂,小表,你老爸沒教你撞到人要跪下來道歉嗎?」
一個有著大嗓門的髯須大漢大喝,引來他同伴附和的訕笑。
一群人將急于跟上虛懷谷腳步而忽略周遭一切,一時疏忽與迎面而來的男子輕輕擦撞的第桀,團團圍住。
「說話呀,小表。
「小表,嚇得說不出話了嗎?」
「哈哈,肯定是大爺我一喝,他就嚇得說不一句話,可別嚇得尿濕褲子才好,哈。」
大漢的笑聲持續不了多久,便轉為殺雞似的哀號聲,眾人定眼瞧清楚,發現原來正當他們笑得正樂時,給遭絕不可能、毫不值得往眼里擱的對象反擊。
反擊大漢的人正是不論身手、氣力都小這群大漢好幾倍的第桀,而他更是只有孤身一人,小巧精致的臉蛋上竟看不見絲毫的畏懼,他睜大他又大又靈活的眼楮,直視著大漢不逃避、不閃躲。
這和某人完全不同。
而第桀二話不說,直接抬起小遍小,卻有著不小力氣的腿,用力往方才敢對他出言遜的魯男子胯下狠狠一踹,預料之中的哀鳴便隨之響起。
他掏掏耳朵,真吵。
「給我上!」在地上哀痛的男子,命他的同伙為他出怨氣。他竟然讓一個小表害得當街出糗,若不將這小表撕了,他的臉往哪里擱?
第桀以他小巧靈活的唯一優勢,俐落穿梭于數掌間,這群地痞流氓雖然不是練家子,電畢竟也是成年男子,掌風自是不會小到哪里去,第桀好幾次都險些被擊中,險象還生。
一群人見打不到,反而褲管印上不少小泥足印,好幾個大人緊緊包圍竟耐何不了一個小表,惱羞成怒之下,拾起附近的木棍,小販的扁擔之類的東西,猛攻向第桀。
第桀靈憫度雖佳,但又如何能敵得過密不透風的攻勢?
他又掛彩了。
每一下不留情的痛毆便讓年紀還小的他失去一分氣力,一遲滯,便又遭到一擊,一擊下又少了一分靈活。
很快地,他落入只能挨揍無法回手的局面,一群大人對著一個勢單力薄的小孩施暴,街道旁有許多人看不下去,但忌憚地方惡霸的暴力,往前的人腳又縮了回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好好的小孩被打得滿臉是血。
不遠處前方,當虛懷谷听到有人大喝「小表」兩字時,他直覺那人指的是第桀,除了他還會有哪個小孩遇見惡勢力時不會哀聲連連地求取原諒?只有他才會那麼囂張。
他不想管,繼續往前走,卻很難拉回自己直飄向方的心思。
好,他只看一下就好,一下就好,發現他被踹到地上,忍痛的模樣,他的心情也許會好過些。
不料這一回頭,心情非但沒變好,反而變壞,這群人沒有眼楮嗎?沒看見他不過是個小孩罷了,竟然將他打成那樣!
看見第桀像是布包般被扁來又扁去,不是鐵石心腸的虛懷谷無法放下他不管。
他往回走,隱忍澎湃的怒焰,走至打的眼都紅了的地痞身後,拿出他的針,以極快的速度,在他們還未反應過來前,狠狠往他們背後的穴道一扎,一群方才打人打得沒天理,更無人道的家伙立時定住,無法動彈。
虛徊谷擋將在眼前的大型障礙物一把推開,也不管那人會不會跌得鼻青臉腫,因那和第桀的傷勢相較下,微不足道。
第桀沒有驚訝,只是淡淡地高興著,像是虛懷谷不論是否肯伸出援手救他,只要能見到他,他就很高興似的。
虛懷谷真想敲開他的腦袋看看,他有什麼好的?何苦死纏著他不放?不懂,真不懂。
「以後別再跟著我了,否則在外若你受傷,雖然不是我害的,但我不好對第老爺交代,知不知道,嗯?」如果用說的他肯听,那今天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呵。」
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不常笑的第桀在他的背後笑得很開心,不管傷口有多痛,在他背上的他,很高興能在他身邊。
虛懷谷嘆了口氣,他究竟市招誰惹誰了?
***
現今
書冊,有一股特殊的香氣,名為書香,長期與群書相處,似乎身上也會沾染上淡淡的香氣。
虛懷谷幾乎可以聞到,他愛書如命的胞弟虛若谷身上所散發的微微書香。
濟南,又是濟南城。闊別多年,他又在次來到這座城,這回為的是弟弟新開的書鋪,來探望他久別的弟弟,不為其它,希望胞弟能感受到他的誠意。
「開在不起眼的巷弄里,會有人光顧嗎?我很懷疑。」虛懷谷一副事不關己的說。
不過這也確實非他切身之事,這書鋪是弟弟親手張羅的,而他這老是不在他身邊的哥哥也只是過拜訪而已。
嗯?有嗎?
「沒關系,剛開始難免上門的客人較少,但久而久之,便會有老顧客,老顧客口耳相傳下,生意必會轉好,糊口是絕對沒問題的。」虛若谷笑得很恬適,只要還能糊口,若是有愛書人買不起書籍。在他能力範圍內,送他也比暴發戶買回去充當門面擺飾得多。
明白自己弟弟是那種不太會做生意的人,虛懷谷不免為他擔憂。
「小梅,我長大後要娶妳為妻!」
突然,一堵矮牆外傳來這麼一道聲音。
雖然在樹木的遮蔽下看不清說話者,但稚女敕的口音教人不由得為之一笑,小想年紀便想娶妻?
听到的兄第倆相視一笑,為小孩的天真傻氣而笑。
虛若谷繼續打理他的鋪子,而虛懷谷則閑閑沒事做,倚在樹干上,听著不時飄入耳的稚氣對話。
「小梅,我愛妳,我一定要娶妳做妻子!」
似乎不管對方的意願,也不管對方的回答,小伙子徑自下定決心,非她不娶。
呵呵,這小子是打哪兒學來的,口口聲聲說愛她,害不害臊?
原本笑得促狹的虛懷谷為這似曾相識的對話,微微上揚的嘴角凍結,笑變得僵硬不自然。
「哥哥,你怎麼了?」
「噢,沒事,沒事。」
而忙著的虛若谷听他這麼回答,便不以為意的繼續忙碌。
佯裝想四處走走,回避胞弟探詢目光的虛懷谷離開書鋪的同時,陷入縹緲遙遠的回憶里。
***
餅去
「十二少爺,請你別再跟著我了好嗎,你沒別的事可做?」
「你討厭我?」
他們的交情有好到可以稱得上討厭?虛懷谷自認,沒有!
「那倒也不是,只不過昨兒個你的恩師跑來同我抱怨,說他已經好幾天都沒看到妳,心里惦記著你。」
「我現下顧不得他。」
很囂張!
「那麼敢問第少爺,你現下顧的是什麼?」虛懷谷揶揄的口吻十足,多希望對方听得懂。
但第桀就像沉浸在自己的思慮里,未加注意。
彷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第桀抬起頭來,眼神直直射入虛懷谷尚未定下性來的眼里,讓他不由得再次興起閃躲的念頭。
他可不可以別再這麼看人?
「我喜歡你。」
「噢,謝謝。」以為第桀這麼正經地同他說話是要講何等重要、嚴肅的議題,結果竟是這個?這不用說他也知道,第桀跟他跟的這麼緊,除了惡意整人外,就只有這個可能了。
「我說的不是一般的喜歡,就是,就是」
想不到第桀也有口拙的時候,這才像個小孩嘛!虛懷谷這麼想。
看著他急著想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卻又無法表示完全的窘樣,虛懷谷壞心地笑了。
深吸一口氣,第桀又找回他往日的自信,那超乎尋常人等的自信,
「我愛你,我一定要娶你為妻!但因為我倆同是男子,若你要娶我為妻,我也是不反對。總之,我愛你,我倆必會結為連理。」
「耶?」為第桀的認真駭然,不知能作何響應的虛懷谷只能震驚地發出呆呆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