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真的好久好久
他不想回到應早已被他丟棄在記憶的一隅,偏僻的,再也不可能會想起的,會回憶得起的角落。
但
唉、唉、唉!
連三聲嘆息,逼不得已之下,他畢竟還是得回到日漸模糊的遙院記憶叢林里,有著惡夢般,不堪回首的過去之地。
縈繞于懷,糾葛不清的,是那雙蘊涵復雜心緒的盈盈大眼楮,原本充滿著靈氣的,吸引人的大眼楮。
震愕不已,飽受傷痛,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有如被你最信任的人狠狠地由背後捅上一刀,或是原本認定該被踩在腳下的地,卻瞬息變為頭頂上的天,抑或比這更加嚴重的,痛
也許他虛懷谷什麼都忘了,什麼都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被纏得心煩的感覺。
但那雙眼,最後一別的那雙眼帶他的震懾,卻歷久不褪,無法褪色。
那雙眼
虛懷谷身處多年前曾來訪,住餅一小段日子的廳室內,坐立難安。
他,不知可好?
他,不知長成什麼模樣?
他,猶記淂最後的那一幕嗎?
他
唉呦!他在想什呀!
踱步至對面的椅子,被擋住去路又踱了回頭的虛懷谷,在心底痛罵自己,目前當務之急不是想那些有的沒的,而是該思索如何才能救得了那個不小心闖下大禍的小弟──虛若谷。
不過,他來到第府求助的對象是第府主事者,第老爺應已退休不管事,交予長子第一郎才是,而他和第一郎多年前還有一點點交情,他可能肯賣他一點面子,就算要他為第府做牛做馬,只藥他們肯饒過若谷,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見不到他的,一定,他不會見到他的,即便是他在第府里,他也不會願意見他的,見那個恨恨地說著討厭他的人。
試問,誰會願意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
虛懷谷自知他做不到。
所以,以常理來推論,他,那個人,也做不到才是。
所以,他見不到他的,見不到,見不到,見不到
***
虛懷谷單獨在廳室內等了又等,等得怒火上升。
一個大戶人家就能如此囂張,氣焰如此高張,不將他人放在眼里嗎?
好歹多年前,他也是他們府上禮遇的貴客呢!
愈等待愈是耐性全失的虛懷谷,氣得想步出門外,直接尋人去,此時正巧門扉北被打開
吁,還好他沒沖動行事。
正當虛懷谷作如斯想時,出乎意料之外,進來的卻是名ㄚ鬟。
「虛公子,請隨我來。」ㄚ鬟說完便轉身往外走去。
「等等,是誰派妳來?欲領我取哪兒?喂!」
不論虛懷谷怎麼和顏悅色地問,或是氣急敗壞地語帶威脅,那ㄚ鬟皆不為所動,仍是默不作聲,不肯答話。
這讓虛懷谷臆測,她是不肯說呢?還是不能說?
前後差距相當大,代表著他將去見的人,由最有希望能幫他的或是最不願意幫他的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老天爺啊!我虛懷谷平日雖不敢自詡為大善人,但好歹也救人無數,當然也撈了不少錢財,但那是僅對如第府這般財大氣粗的大戶人家而已;對貧困人家,他可是分毫未取,所以,基本上他還能算得上是個大好人。
不,總而言之,老天爺呀,求求你,讓我能救得了若谷,任何條件他都願接受,任何苦痛他都願承擔,只要能救得了若谷,他唯一的弟弟。
ㄚ鬟將滿心忐忑不安的虛懷谷領進一間裝飾沒有大戶人家的奢華,卻也相當舒適質樸的房內,依稀可以看出,走入另一道門內擺的必是張柔軟、舒舒服服的大床。
她領他來某人的房里作啥?
正當虛懷谷想追問時,ㄚ鬟已將門帶上,留他一人在這不屬于自己的,全然陽剛氣味的房里,局促不安。
不遠處的房間傳來布料磨擦布料的窸窣聲,他終于可以見到正主兒了,可以不用在心底猛猜個不停,徒落得一顆心七上八下。
「咳!」虛懷谷發現自己竟緊張得喉嚨干澀不已。「請問」他再深吸一口氣,「請問第少爺可否現身與虛某一談?」別再讓他等待,他的耐心幾近耗盡。
「呵呵,虛公子何必如此生疏,你我並非初識之人。」
好熟悉的語調,卻又好陌生的嗓音,他是拜托,千萬不是
千呼萬喚使出來的正主兒,終于布出隔間,露出他的原貌。
「怎麼?認不得我了?」
這揶揄也似的語調,這直視他毫不閃爍的眼神,雖然聲音不同,雖然相貌迥異,但,就是他了。
「你你,天呀,你怎麼可以長得比我還高!」
***
哪壺不開提哪壺?
虛懷谷恨不得能收回自己直覺下月兌口而出的話,尤其在听到第桀刺耳的笑聲後,他更是悔恨不已。
「哈哈哈」第桀笑彎了腰,笑疼了肚子,笑岔了氣,狂笑不止,就差沒笑得在地上滾過來,滾過去。
他很不給面子地笑個不停,沒瞧見一旁被笑得難堪的嘴臉。
「不要笑了啦!」好想挖個地洞鑽進,不用再面對言個人,可是為了弟弟,虛懷谷只能站在原地,捺著性子等某笑完。
最好笑斷了氣!虛懷谷賭氣地詛咒。
他想過許多遍他們不經意重逢的畫面,或許他到第府會不小心在曲折的走廊上、或是在濟南城擁擠的街道上遇見他等等但他怎麼也想象不到,當年直纏著他,在他身邊繞來繞去的,看似可愛又天真的孩童有朝一日竟會長得比自己還高大!
現實有時往往教人難以相信!
好不容易,似乎等了幾刻鐘那麼久,第桀終于有收斂的傾向。
虛懷谷把握機會,開口︰
「我今天來的目的、想必你應該很清楚才是,咱們邁入正題吧。」再拖延下去,受苦的是在暗無天日的地牢里的虛若谷。
「我四哥現在生死未卜,你教我說放人就放人?」
未曾料想過第桀會以如嚴厲的口吻和他說話,虛懷谷一直私心地以為,他至少對他還會殘留著一絲絲的好。
是他當年傷他太深、太深?
虛懷谷的心倏地揪疼,是歉意、是愧疚抑或是傷感?現在的他無暇弄清楚自己的心緒,若谷的事為首要之務。
「噢當然不是。可是」
「嗯?」第桀一副施恩者,施拾給他時間和恩賜般的脾氣,听他支支吾吾地說。
那副高高在上,紆尊降貴的嘴臉讓虛懷谷不悅,也因不悅,他的話語被激得流暢不少。
「只要你肯放過若谷一馬,條件任你開,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呵,你能為我做什麼呢?你認為以我第府十二少的身分,我還缺什麼、還想要什麼呢?」
虛懷谷為他的嘲諷而羞紅雙頰,確實,他不過是在在江湖上混吃混喝,東飄西蕩的一介名不見經傳的大夫,可是他也用不著這般侮辱人吧!
而且只要他肯留名,想必早在他行醫不久後必能留芳萬世。
忍,他要忍,為了若谷,他非忍不可!
若谷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細皮女敕肉的他怎禁得起又髒又臭,又有一堆老鼠和難以忍受陰寒逼人的地牢,他連一刻也不願他被被囚禁于那種不宜人居的鬼地方!
「第少爺,我只求你能饒了若谷,我保證他絕不是存心要傷害你四哥的,真的」
「若是存心的那我連牢里都不會讓他待,直接要了他的小命。」第桀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
「既然知道若谷並非有意傷害令兄,可否懇請你饒過他,只要第府的人肯向官府撤回告訴,官府的人肯定不會再行追究,而我也會盡力救回令兄,絕不會讓他有任何差池!」
「若是我四哥斷條胳膊,斷只腳,你能負得起責任嗎?」
「大不了我也還你們第府一只胳膊或只腳,若要我一條小命才能讓你們氣消,那麼拿去也沒關系,只要你們肯放過若谷。」
「你就這麼重視你弟弟?」
酸味?
他肯定是听錯了,否則怎會听到第桀的話中含有濃濃的酸醋味,他自我意識過剩,以為他仍是當年的他,怎麼可能?畢竟都過了這麼多年了,而且他當初還傷他那麼深。
是因為他記仇他曾傷過他,所以趁此機會將會全出在若谷身上?
不可以!
「若谷是我唯一的弟弟,我重視他也是理所當然,就如同你為令兄受的傷生氣般,不是嗎?」
當然不是,不過久違的他又怎可能模得透他的心思。
第桀輕笑,笑著自己的傻氣。
他為何這麼笑著,嘲弄他?他沒說錯呀!血濃于水,任何人都會為了自己的手足同胞兄弟出頭的,不是嗎?
虛懷谷猜測不出第桀的思緒,他只有盡可能的放低身段,乞求他的原諒,原諒若谷的無心之過,原諒多年前他無心之話,他不是真的討厭他的。
但若是他再刁難他,他可不能保證他對他的感覺不會變化為厭惡。
「第少爺」
「你忘了我的名字了嗎?你從不這麼叫我的。」
他的感慨像把刀,劃進他的心房,他依然記得他傷他的話嗎?
「第桀,可不可以饒過若谷,不論你要我付出任何代價我都願意的!」
說著說著,虛懷谷簡直想跪下去,以求他的憐憫,看輕他沒關系,,鄙視他沒關系,只要能讓若谷免去牢獄之災,一切都值得,都值得了。
第桀扶住他下滑的身子,「唉,我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可是就這麼放過虛若谷,我怕的家人會有微辭,會不放過我」
「第桀,求求你!」
「我也不是不能幫忙,只要出嘴就可以了,不是嗎?不過」
「只要你說得出口,我一定做到,真的!」
「好,很好。沖著你這句話,要我幫你也不是不可以。」
「快說,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做到!」
「其實」
第狀似有難言之隱,有些古怪地,想開口又開不了口,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舉起杯子,要喝的同時又放下。
「其實」他欲言又止,難以啟齒。
「你快說呀!」虛懷谷簡直快瘋,他不會只是耍著他好玩的吧?
「其實我要借重你的能力。」
「我?能力?你是說醫術?」
「是的」
「不是我自夸,我師承不痲和尚,只要是我肯,至今還沒有醫不好的病例,除非病人自己無心配合,不想活了。你說,你要醫誰?」太好了!原來他要求的不過是他的專長,他學習多的唯一所長。這方面他有信心,若谷有救了!
虛懷谷大喜。
「我」
「咦?」以他一個精于切脈、望色、听聲、寫形,行醫多年的大夫,左看看,右瞧瞧,虛懷谷汗顏,他當看不出第桀有任何毛病。
是他眼拙?還是他唬他?
「其實也不怕你笑話,畢竟我倆也非初次見面的陌路人,而且以當初的交情而言,似乎匪淺,對吧?」不待虛懷谷回答,第桀徑自說下去,低著頭,似相當沉痛。
「我不能」
「什麼?你不能放過我弟弟,你剛剛不是才說要你幫忙也不是不可能的嗎?」虛懷谷不待第桀說罷,劈哩啪啦先搶話為快,就怕不能著虛若谷。
「你听我說完嘛,想不到這麼多年,你變得更毛躁了。」
「還不是因為你」虛懷谷噤口,這時不是逞口舌之快時刻,趕忙低不頭掩飾住不滿的臉色。
「我說便是,別生氣了,氣壞身子我可是會心疼的。」
心疼?多年不見,他倒是變得油滑舌了,定是在胭脂堆里混出來的出色的成績。
哼!不過這哼一聲也只能被悶在虛懷谷的心里。
「我不能人道」
第桀小小聲附在虛懷谷的耳畔邊,悄悄地道,就怕隔牆有耳,被不知教養的下人偷听了去。
「什麼?不能人嗯!」
人道的尾音消失在第桀的大掌心里,否則他秘密恐怕就要在虛懷谷驚嚇萬分的喊叫聲中公諸于世。
被捂住的唇瓣上方,瞪得又大又圓的雙眼,無聲地表出它們難以相信的質疑。
當真?
「當然是真的,我身為一個有身分,有地位的第家人,更是身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這種事能拿來開玩笑嗎?」
在第桀受不了地瞪他的同時亦將他留有虛懷谷溫熱的手掌移開,雙唇重獲自由的虛懷谷,找不適合此時此境的話語。
「噢」好象是這樣。身為一個男人,這件事確實不值得拿來當笑話。
「所以,你幫我治好它」第桀比了比胯下,「待你幫我治好,我就請官差放了你弟弟。」
「不能先放了他嗎?我一向說話算話,絕下會食言而肥,第桀你要相信我!」
「不要討價還價!我若不拿你弟弟來逼迫氣你,能淚得出你身為大夫的所有潛能嗎?而且你知道嗎?我身為第府少爺,為這種事不知找過多少名醫,不但治不好還得花重金堵住他們的嘴。想想,愧我身為商人本色,不劃算,所以這回我學聰明,非先看到成效,否則絕不先給大夫甜頭嘗。」
「可是」
「再可是,我就叫官府現辦了弟弟,看是耍斷了他的胳臂還是腳什麼的,或是以他的小命來賠償四哥的傷!」
「等等,我答應,我答應就是的。」
「懷谷,你放心好了,我會先知會官府,好好妥善照顧你弟弟,讓他除了不能到處跑之外,過得可比我這第府少爺還優渥,讓你能好好安心治我的咳,隱疾。」
懷谷,他的名他得好順口唔,他在想什麼!回神!
「當真?那我一定盡力而為,拼了命也要治好你!」
「好!一言為定,我就等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