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輕細的煞車聲,響在品逸在台北的住家外。
元易安一身夜行衣,盯著那幢日式的平房,黑眸深邃得讓人無法從裏頭窺出—絲她的心。
良久,她才取出一張繪著哭喪哀愁的面具戴上,下車,輕靈迅捷的躍上品逸家的圍牆,化做一道黑夜的風潛入屋內。
夜風略帶一絲濕氣的吹過庭院,拂至將雙拉門全數拉開,倚在門邊望著暗黑庭院的柳清徹身上。
他空乏的黑眸定在庭院的某一處,唇角微彎,起身入房,將門拉上,而隱於庭院中的黑影在門闔上的剎那間竄入,站在他身後。
柳清徹沒有一絲訝異,早料到她會跟進來的微笑著,「你來了。」他打開燈,盤坐在榻榻米上,望著她戴著面具的臉。
元易安冷騖的眯起眸子,手中不知何時已持著一把裝上滅音器的手槍,瞄準柳清徹。
他不逃不避,甚至不慌不忙的安坐在原地。
元易安氣息略微紊亂的深吸口氣,道︰「遺言。」
「遺言。」柳清徹重復。
她皺起眉頭,「我叫你說遺言。」
「我說了啊!」柳清徹「不明所以」的說。
「遺言。」元易安的眉皺得更緊,她不該為了遵行以往的慣例而給柳清徹說遺言的機會,這是自找麻煩。
他皺起眉頭,思忖了下,「啊,我懂了。」
懂什麼?元易安偏頭不解的望著他。
「你是要我跟你解釋遺言的定義對不對?別太稱贊我的英明,我會不好意思的。」柳清徹只差沒哈哈大笑幾聲來襯托他的「英明」,「好吧!既然你想听,我也只好說了,雖然我的國文常識不足,但是我會盡力解釋到你滿意的地步,所謂的遺言呢……」
「柳清徹。」她不耐煩的冷聲道,要他交代遺言,他跟她扯到哪兒去了?
「我都照你所說的做了,你要我說遺言,我就說遺言,你還要我怎麼樣?」他皮皮的問。
元易安抑住翻白眼和想亂槍打死他的沖動,提醒自己這間屋子不只有他一個人,據她拿到的資料顯示,這是區品逸的住處,所以應該還有區品逸在,柳清徹一個人就夠難應付,她不想再招惹到區品逸。
「徹。」柳清幽的聲音傳來,而她的身影倒映在門上,「還沒睡嗎?」
柳清徹和元易安同時望向門的方向,他忙答,「是啊。」
「你在跟誰說話?」柳清幽再問。
「哦,我在跟一個朋友講電話。」
「是嗎?」她听到的是對話,也就是徹的房裏有別人在,但他沒請她進去,基於禮貌及尊重,她不能貿然開門。
「嗯。」柳清徹知曉堂妹知道了些什麼,對她的尊重感到窩心。
「好吧,徹……」柳清幽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嗎?」柳清徹盯著元易安,她也盯著他。
「沒、沒事,晚安。」柳清幽似乎下了什麼決定般的說。
「晚安。」柳清徹回道。
但下一刻,柳清徹的房門和另一扇與另一間房相通的門同時被拉開,柳清幽和品逸各自站在門口,手裏各自持著手槍對準元易安,而元易安的手槍則是瞄準著柳清徹。
「放開徹。」品逸擰眉盯著元易安,要不是他從保全系統上看見有人潛入,徹現在已經魂飛魄散。
柳清幽原先只是想證實自己心中的疑惑,因為徹的聲音比平常多了一絲謹慎,少了一絲明朗,沒想到他竟然會讓個戴面具的家伙拿槍指著,而那張面具還哭喪著臉。
元易安頭一個念頭是她被柳清徹騙了,她不應相信他的話。
「卑鄙。」她瞪著緩站起身的柳清徹。
「相信我。」柳清徹為自己辯解,「我不知道你觸動了保全系統。」他轉向品逸和柳清幽,「品逸,幽兒,把槍放下。」
「徹!」品逸和柳清幽同時叫。
「放下槍。」柳清徹堅持的望著他們夫婦倆。
品逸和柳清幽互望一眼,拗不過他的將槍收起,但仍是警戒的待在原地。
「你還要繼續嗎?」柳清徹凝視元易安,輕問。
元易安瞄眼品逸和柳清幽,收起槍,大剌剌的往外走去。
品逸見狀才要追上去,但被柳清徹喊住,「品逸,不要。」
停下腳步,品逸生氣的轉身,「你搞什麼鬼,依你的身手會連個殺手接近你也無所覺嗎?」
「品逸,先听徹怎麼說。」柳清幽要丈夫先冷靜下來,即使她也很不相信徹會遲頓到這種地步。
柳清徹看看品逸,再看看柳清幽,嘆口氣,明白自己逃不過,只得坦白,「我是故意讓她來殺我的。」
「什麼?!」夫妻倆很有默契的驚喊。
「搞什麼?」品逸不曉得徹竟厭世到故意讓殺手來殺他。
「你瘋了你!」柳清幽也忍不住出口。
柳清徹苦笑一聲,「或許我真的瘋了。」
「徹。」品逸警告柳清徹認真一點。
「我說的是實話。」柳清徹攤攤手,同樣認真的回道。
「你——」品逸藍眸中的怒火方熾,只差沒延燒至其他地方。
「徹,怎麼回事?」柳清幽難得強硬的問。
面對柳清幽,柳清徹的態度自然收斂,「她是殺手,要殺我,我給她機會殺,就是如此。」
「徹。」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不必擔心。」柳清徹要他們放下心。
「是嗎?」品逸挑眉,依他看來,徹瘋了。
「別質疑我的話。」柳清徹正色道。
「你什麼時候隨和到人家要殺你,你也任人家殺?」品逸皮笑肉不笑的諷刺。
「我有目的的。」柳清徹無奈的說。
「什麼目的?」
「就是有目的。」他只肯透露到這兒為止。
「徹,沒必要拿自己的命來玩吧?」柳清幽拉住品逸,不贊同的說。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你們放心。」柳清徹明白他們是關心他,但是,除此之外,他沒別的辦法可以接近元易安,不接近她,他如何能找出自己遺落的東西呢?
「你真的知道嗎?」品逸為柳清徹眸裹的堅決嘆口氣。
「是的。」柳清徹毫不遲疑的點頭。
兩夫妻對看,未久,同時嘆口氣,柳清徹听見這聲嘆息,滿意的露出笑容。
「要是死了的話,別怪我們沒有幫你。」晶逸的憂心隱在嘲諷連連的話語下。
「徹,我可不準你死掉。」柳清幽命令他要活著。
柳清徹鞠了個九十度的躬,「是,遵命。」品逸夫婦溢於言表的關懷讓他倍感溫暖。
他們沒再說什麼,只是點點頭,相偕離去。
柳清徹在他們走後,憶起剛剛那一幕,有那麼一下子,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他怕元易安就這麼死在品逸和幽兒的槍下。
柳清徹不想去探究這個更深層的意義,他吁口氣,離開屋子到分公司去撥通電話給柳清宏一,要父親替他查除了喜以外的怒、哀、樂的資料,尤其是哀的資料一定一定要齊全。
許久許久之後,柳清徹居高臨下的凝視著馬路上移動的光亮,手裹夾著根煙,裊裊白煙環繞著他,辦公桌上攤開的傳真紙上,其中一頁是一個約莫五歲的小女孩,展露天真歡顏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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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易安在一條暗巷前等待著,黑色的身影若非她指間冒著白霧的煙,絕不會發現這兒站著個人。
一個巔跛的身影緩緩靠近這條暗巷,間或還听得到那個身影發出酒嗝和幾聲咒罵。
元易安不變的姿勢終於變了,她原本拿於手中的煙無息的掉落在地,代之的是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
那個身影在經過她身邊時,動手推了推她,「閃開,本……本大爺的路……你也敢擋……不……不要命……命了你……」
元易安不為所動。
此時,在模糊的燈光之下,他被酒精侵蝕的眼依稀辨出,跟前的她是個身材很好的女人,他嘿嘿嘿的笑出聲,「美、美人……要不要……要不要跟大……大爺我……銷幾下魂……我……我有錢……」
「黃埔。」
元易安吐出的聲音如同一桶冰水倒在黃埔頭上,讓他清醒了不少,他握在手中的酒瓶「鏘」的一聲落地碎開,睜大眼想要看清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就如同他心裏所想的——哀。
「你……」黃埔口齒不清的指著元易安,一邊後退直覺的想逃。
元易安走到街燈可以照到處。
黃埔那雙死魚眼一見戴著哭喪面具的元易安,簡直如見著了死神,「哀……哀……」
「遺言。」元易安不多言,冰冷的眼神似要貫穿黃埔。
「我……我什麼都……都沒做……」他全身抖得像寒風中的落葉。
「沒做?」她聲音沒有起伏的問。
黃埔忙點頭,但一接觸到元易安的眼神,他馬上誠實的搖頭,「我……對不起、對不起,我一時財迷心竅,饒了我、饒了我……你……你答應過她……要饒我不死的,你答應過她的……」
「抬起頭來。」她輕命。
他馬上照做。
元易安望著他被酒精麻醉得不成人形的樣子,面具下的表情是無奈的,她以刀背劃過他的咽喉。
黃埔的呼吸在那一瞬間的確是停止的,他嚇得翻白眼,差點休克,但當他發現自己仍有呼吸時,不禁急促且大口的吸氣,想補足剛剛失去呼吸的那一刻。
「你走,別讓我再發現你來騷擾我或我的家人,不然,就不是這麼輕易的放過你。」元易安不想再看見他,一看到他,她就想起他的愛人幫他死得沒價沒值的可憐。
她轉身離去,忽略了黃埔眼中一閃而逝的歹念。
黃埔不知哪兒來的蠻力,顫抖的手拿起碎掉的酒瓶,朝她急沖而去。
元易安听到腳步聲反應快速的轉身,手中的匕首也跟著轉身的動作射出,正中黃埔的咽喉,但仍遲了一步,酒瓶已經插入她的腰部,一股灼熱的痛楚由小到大,擴散全身,她抑著疼痛,把早她一步下地獄的他推開,且步履踉蹌的走到她的車子旁,戰栗得厲害的手試了好幾次才成功的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她如平常一般的發車,開車。
這點痛不算什麼,從小到大的訓練,她甚至受過比這個還重的傷,可這次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好不了了。
血色迅速從她原本就有點蒼白的臉上褪去,她粗重的呼吸著,大顆大顆的汗珠自額角冒出,全身氣力像被抽光般無力的踩下煞車,迷蒙的眸子望著懶得開店的招牌,原來不知不覺中她把車子開到這兒來了。
元易安拉下面具,咬著泛白的唇辦忍過一陣又一陣的痛楚,她透過玻璃櫥窗看見元易笙跟著四個小孩,安靜的在一張大桌子那兒畫畫,不時還可以看見他做小老師指導著其他小孩。
她認得,她認得那四個小孩,金發、藍眸的是伊恩,金發、黑眸的是伊莎貝,黑發、黑眸的是蘇愷群,黑發、紫眸的是季綾,易笙跟她描述過他們,還有他們的爸媽。
他向她抱怨,她都不來跟他交的朋友見見面,那是他好不容易才交到的好朋友,她明白、她明白易笙在同齡的小孩中,因為早熟又沒父母親,加上在校成績不是很好,所以有點被排斥,個性喜惡直接的他,不容易交到朋友。
元易安皺下眉,突然為自己即將死得沒人知道而感到惶恐,她捂著腰際不斷滲出血的傷口,澀然一笑。
她如蚊蚋般的細道一聲,「對不起。」
車窗忽然被敲了好幾下,元易安猛地轉頭,看到元易笙的小臉,不止他,還有四個小毛頭的小臉也湊在那兒。
元易笙一臉興奮的拉開車門,坐上助手座,沒有發現元易安的臉色有異,「哈,老姊,你終於來了,下車吧!我等不及要將你介紹給他們了。」
罷剛在裏頭看見這台車子,還以為是同款車型,結果季翔叫他去看看,他帶著四個小家伙出來看,還真是老姊的車。
元易安勉強拉回已經渺遠的思緒,氣若游絲的微笑道︰「還是……不要好了……」
「為什麼?」元易笙的笑容逸去。
「我不想……」元易安的話被他打斷。
「不想不想,你每次都說不想!」元易笙有些不諒解的望著她,他以為老姊終於肯听他的話了,她終於可以知道他多麼重視這些朋友,他希望老姊能了解他的心情。
「對不起……」元易安勉強吐出歉語。
「我不要听對不起!」元易笙耍孩子脾氣的別過臉。
元易安緩緩伸手想踫元易笙的臉,但他揮開她,她的手無力的垂落在變速器上,嘴張開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她沒有余力說話,她覺得自己連呼吸都顯得乏力。
時候到了嗎?元易安再也撐不住沉重的眼皮,她極不願意闔眼,但是她真的沒有力氣了,只有暗自說︰對不起,易笙,老姊……
「易笙哥哥。」季綾盯著元易安突然叫。
「干麼!」兀易笙怒氣難平的看著季綾。
季綾指指元易安,「你老姊的臉色怎麼白得像僵尸啊?」
啊?元易笙睜大眼。
愷群也點點頭,「易笙哥哥,你姊姊是僵尸嗎?這樣你還想把她介紹給徹嗎?」他不覺得徹會喜歡這個像僵尸的人。
元易笙這才回頭看元易安,發覺她不知何時臉色整個刷白,連嘴唇都是白色的,他試著叫著,「老姊?」
元易安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張眼。
元易笙有點害怕的推推她,「老姊?」還是沒反應,這下他慌了,他激烈的推著她,「老姊、老姊,你別嚇我,老姊……老姊……」
元易笙抱著元易安痛哭,一直跟她道歉,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老姊生病了,他還不懂事的跟她鬧脾氣,他是不乖的小孩。
伊恩見狀跑回店裏去拉季翔出來,愷群則是摟著不知所措的伊莎貝,自己也很害怕的拍著她的背。
而季綾,她打開元易安這邊的車門,無言的望著元易安,紫眸不知怎的蓄滿了淚水,小手拉開元易安捂著傷口的手,覆上仍在流血的傷口,不一會兒,她的臉色已經跟元易安一樣白,但元易安的臉色卻絲毫沒有回復。
突地,她被人拎起領子,像拎小貓一樣被丟到另一個人懷裏,她抬頭看見母親不佳的臉色,吐吐了香小舌,她只是想救人,沒想到能力不足反連累自己。
她盯著父親的手發出紫光,覆上元易安的傷口,不一會兒,傷口已經不再流血。
季翔接過柔澄拿來的毯子,蓋在元易安身上,把她抱到後座去。
「季翔,我老姊她不會有事吧?」元易笙哭喪著臉問著坐上駕駛座的季翔。
季翔只是笑了笑,探出頭去對著彩綾說︰「我送他們姊弟回去。」
彩綾雖有疑惑,但也沒有多問,點點頭,允許丈夫如此做。
凝視著車子離去,季綾突然冒出一句,「黑色的。」
彩綾看著女兒,眼裏有著問號。
「易笙哥哥的老姊是黑色的,而易笙哥哥是灰色的,徹則是白色的,他們三個是絕配。」季綾的童言童語沒人敢忽視。
彩綾和其他人相覷奸笑。
「徹準備當服務生吧!」彩綾好像已見勝利在望的笑了起來。
「可是他們連面都還沒見過。」柳清幽提醒彩綾。
「而且徹這麼聰明,他是不會自找麻煩的。」凌風潑彩綾冷水。
「嗯,的確是如此,你沒看到徹來台灣到現在,身旁連一個女伴也沒有嗎?可見他對這次的賭約是相當認真的。」柔澄贊同丈夫。
「據我所知,徹真的不近。」品逸最後這一席話,又打碎了彩綾的勝利夢,除了那天那個女殺手之外,他這句話只是在心中說出。
彩綾沒好氣的看眼好友,「你們就不能讓我高興一下嗎?」
「我們只是盡朋友的義務。」他們四個人聳聳肩,正氣凜然的說。
彩綾搖首,眼裏的訊息很清楚——真是「好」朋友。
「你們怎麼都在外頭?」柳清徹一下車,就見一群人站在店門口。
「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彩綾翻翻白眼,徹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元易笙的老姊被送回去了才出現。
「加班啊!」柳清徹下意識的說謊,不想告訴他們他是發呆發到十點,才發現自己一整天都在發呆,於是趕緊趕來要送易笙回家,「易笙呢?」
「季翔送回去了,他老姊受傷了。」柳清幽解釋,「所以我們才都在外面。」
「喔。」柳清徹點點頭,反應淡漠,「那我先回去了,我有點累,想早點休息。」
品逸盯著白色neo離去,看出柳清徹精神上的疲累,「他怎麼了?」
其他人的回應是不明所以的聳肩,但柳清幽卻和他交換了一個憂心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