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躺在醫院病床上靜靜打著點滴的羽山正人,煉雪的心己疼得忘記了哭泣。
大夫說這是厭食癥,當了這麼多年醫生,她自然也明白這是情緒上的問題。
還是不快樂嗎?和她在一起也不會覺得幸福?而她卻一直覺得如至天堂,以為得到了最圓滿的幸福。
是誤會?還是她並不是他所需要的那一半?
可是就算這樣,她還是不想放手啊!
年少時,愛得恣意輕狂,沒有靜下心體會這份感情就已遠走他鄉。時間也成了最好的療傷藥,以為有了工作和女兒,或擁有男朋友的點綴,生活圓滿不過如此。
可現在不同了啊,再次的愛戀,一樣的真,一樣的全心全意,卻是第一次學會靜下心來,想這樣擁著他,想現在和未來的日子里,兩個人能一起歡樂、一起悲傷,天長地久。
是,天長地久呵!從來以為最要緊是現在,不去想將來;從來以為「永遠」是哲學上的名詞,但是想和他在一起,永遠在一起,真真實實是發自內心的熱切希望。
她總是瞄準目標就全力以赴的,可現在卻好無力,要怎樣才能讓他敞開心扉啊?而不是一個人獨自地承受。
「喂,別在我面前擺這副死樣。」輕松自在的女音在耳邊響起,熟悉的輕諷語氣。
茫然地抬頭看,是小狐。背後還站著總是形影不離的刀刀,俊美的少年已長成美男子,這麼多年,小狐身邊的美男走馬看花地換,刀刀算是一棵常青樹了,大概與他的廚藝有深切關系吧!
沒力氣追問他們兩人不期而至的原因,只是緊緊將目光鎮定床上那張蒼白的臉,好瘦削,心還是好痛。
「嘖,兩兄弟唯一的相似處——悶騷。」小狐自顧自地拿起床頭別人探病送來的大紅隻果,張口就打算咬。
刀刀很習慣地將其奪下,轉身出去。
「嘿嘿,不干不淨,吃了沒病吧!」
小狐不死心地辯護,刀刀已頭也不回地走開。
煉雪懶得理這對活寶。
清清嗓子,小狐擺出一則不堪忍受的模樣,「其實我覺得不要活得太認真啦,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死就死。」先傳播一下自己的信仰,看煉雪懶得理會的樣子,不情願地遵守那人的委托。
「羽山正人看起來很堅強吧?錯,脆弱死了,又是天生的濫好人。別人給他一件看起來無堅不摧、百毒不侵的宗主外衣,就乖乖地往身上套。所以人的幸福是跟腦子成正比的呀!」
接過刀刀削好皮的隻果,咬一口,繼續說。
「你知道吧,他老爸在他小時候愛上一個狐狸精,又被那個狐狸精始亂終棄。當然,那個狐狸精就是我媽啦。羽山家一大幫沒用的人就指望著他一個,要把他洗腦成無情無欲、只有責任感的人……真是,也不懂得先安撫一下喪父的脆弱少年心,而且他們家那堆爛攤子,表面光鮮而已,聰明點的,找個人來代理不就好了?死守那老一套忠信禮義,還不是丟了自己的那份餡餅?」咬一口大的,再說。
「總而言之啦,這個人呢,大概是認為自己應該代替父親在羽山家鞠躬盡瘁,做個超級兒子、超級丈夫、超級掌門人,反正就是以他老爸為反面教材。」一口氣將話說完,好累,她真的是不適應認真的人生啊!
「嘿嘿,誰知他竟然遇上你這個小魔女,正好羽山家也到了該月兌一層皮的時候,所以放棄了身上那層外衣。可能穿太久了吧,又月兌得太有罪惡感,再加上你要始亂終棄啦,現在就變這樣。」將羽山雅人交代的話再三刪減,三級跳地表達完畢,小狐輕松自在地咬隻果。
「我哪有始亂終棄?!」
好不容易消化掉剛才听到的話,煉雪奮起抗議。
也許找到了事情的癥結吧,這個純善的男子,掩飾在嚴肅沉默表相下的是一顆缺乏安全感的心。這樣,心倒輕松多了,心疼是心疼,但終于可以對癥下藥了是不是?不過——
「你給我說清楚,我什麼時候始亂終棄了?」瞪著那個只會吃的閑人,煉雪問。
「咦,你不是要拋棄事業,尋找第二春嗎?」小狐瞪大無辜的雙眼。
煉雪殺氣騰騰地站起。
「喂,不要老羞成怒喔!你自己突然丟掉以前愛得要死的工作,又跟了個野男人路上跑下,人家會怎麼想?當然覺得你是喜新厭舊、朝秦暮楚羅!危機感一生,啊,生命也了然無意義啊!」吟詩般地說完最後一句,小狐向刀刀沒以懇切目光——我還要吃。
「他是我最愛的男人耶,工作怎麼可以和他相提並論?白痴也知道啁!」火大地對著小狐大吼。
「咦,你不說,人家怎麼知道?再說,可以換工作就不可以換男人嗎?」
「屁!活的怎麼和死的比?我一生一世只認準了這個男人!」煉雪大吼。
「呃,這個,麻煩你的炮偏一偏方向,正主兒在那邊呢!」
小狐手指輕指,煉雪順勢一看——羽山正人不知道何時已經醒了,半躺在床上,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你們出去。」手往門外一指,她必須現在和他把話說清楚。不管他現在以為什麼,都必須把他的心情全部明白地說出來。
小狐和刀刀樂得輕松,乖乖離去。
深吸一口氣,還是沒辦法壓抑自己的情緒,不管了,就讓它爆發吧!
「我愛你,盡避你悶騷、從不表達,又總是責任第一,隨時可能為了他人而把我拋下。」不理會羽山正人欲言又止的模樣,煉雪擺手。「我先說,說完了,你也要把悶在心里的話老老實實地說出來,我痛恨這樣捉迷藏。」
「我愛你,盡避每個人都說我們不適合,不過,不適合是什麼?出身不一樣?興趣不一樣?性格不一樣?那又怎樣!我愛你,不是包容,不是忍讓,我只是覺得你身上的每一點我都好喜歡,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沒有安全感怎樣?我也經常沒有啊,你有話從不坦白說,又那麼有責任心,以前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妻子,我也擔心啊,可是我知道你愛我,現在你和我在一起,我就拼命賴著你,我只想抱你、吻你,其他我不要,也要讓你只要我一個。」
「我是換工作了,可不代表我也會換男人好不好?我每天也都換衣服啊,你也是啊,那我是不是要擔心你天天換女人?」
「正人,請你坦率地愛我好不好?你反對、你喜歡,請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很自私,只知道愛你,為自己而愛你,因為我要我的生命里有你,其他的,我真的不管。所以你也要自私,不要管那麼多,要愛我、要我愛你,都是應該的呀!我求你,別壓抑自己,別折磨自己,我好怕,好怕再看見你開始的樣子,我不能沒有你啊!」
淚已布滿了臉龐,也喊得聲嘶力竭,還是唯恐表達得不夠。怕失去啊!
病房里,靜悄悄的。
羽山正人蒼白的臉上,慢慢地有大顆大顆的淚珠滑落。
煉雪放松自己走過去,捧著他的頭,心疼地吮吸著他的淚。
還是一片悄然,空氣里卻有什麼在改變。
「你不會覺得杰奇更適合你嗎?」
良久,羽山正人啞澀的聲音打破寂靜,盡避有她的大聲宣言,還是學著開始表達,因為這是最深切的恐懼啊!
「愛一個人怎麼會有適不適合的問題?我只是不自覺地愛你,我也不覺得我們不適合呀,我還覺得我們是天生一對耶!」看著他的眼楮,煉雪坦率地說。羽山正人忍不住一笑,天生一對嗎?
可是真的,他也只是不自覺地愛她而已,適合不適合真的不是問題。
「相愛就可以在一切嗎?」猶豫地問。
「當然,只要想在一起,舍棄掉一些東西,為什麼要分開?」煉雪理直氣壯地答,「你舍棄了宗主身分,舍棄了原來的家庭,舍棄了日本,不是為了要和我在一起嗎?」仔細一想,好像一直是他在犧牲耶!「你會後悔嗎?」
「不會。煉,其實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父親舍棄我們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母親只是哭泣,雅人的身體太差,族人原本是要重新推選宗主的,我害怕再被人拋下,我是自願承擔這份責任的,我只想證明自己對家族有用,自己是被需要的存在。父親的死令我害怕真心愛一個人。如果一個人拋妻棄子、舍棄一切,只是換得心碎而死,那我寧肯做一個永遠只懂責任的宗主。沒有人逼我,是我選擇放棄羽山正人而以宗主身分存在的。」
看向煉雪的眼,感覺那個黑暗的自己己被剝開,只等著判決了。
「我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這樣的我,你也要嗎?」
「你是個笨蛋!」擁緊他,忍住心酸,煉雪大聲吶喊,「自私又怎樣?你傷害到誰了?傷害到誰又怎樣?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存在都確定不了,哪有閑工夫管別人?別人又憑什麼把自己的命運、前途強加到你身上?每個人都只能管好自己好不好?盡避相愛,自己還是自己啊,沒有什麼所謂前途、命運的交付啊!相愛就是心甘情願地付出和獲取吧,你對知子、族人他們是盡心盡力地付出過了啊,那麼獲取自己存在感的滿足有什麼不對?他們享受著你的付出啊!」
哪有這樣的笨蛋,她認為理所當然的人生準則,卻是他罪惡感的根源。
「我的幸福不是建立在他們的痛苦之上?」羽山正人喃喃地問,「我這樣幸福可以嗎?你確定這樣的我,你也愛?」
「我愛你,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看我多自私。這樣的我,你一定要愛!」
驕傲地大聲宣言,煉雪從不是考慮自私與否的人,憑自覺而活的人怎會思考人生道理?但這個笨男人需要啊,只有對他努力洗腦啦,可能沒什麼效,但至少要讓他覺得快樂和幸福是理所當然的。
羽山正人笑吻她的臉,心里有什麼在改變著,或許愧疚感暫時還是不會消失,那就厚著臉皮理直氣壯地抓住這份快樂和幸福吧,也許仍有不安,但可以大聲說出來啊!
「我覺得這個店還是太顯眼了。」
「頭兒,沒招牌、沒宣傳、沒漂亮妹妹的店,怎麼也夠不上顯眼啦好不好?」
「不,還是太顯眼了。」
冷冷地掃過一群兩眼放光的女客,還有男客,煉雪將和服的領口繼續拉低,走向含笑地在回答顧客的羽山正人,張口在他脖子上印下紅紅的標記,又旁若無人地走回原處。
「頭兒,這招夠猛喔!」眾人開始起哄。
「不過,正人真的是深具成熟男人的魅力啊,清俊而溫柔的東方男子,喔,難怪能男女通吃啊!」杰奇故意做抹口水狀,皮皮地迎向對面的雷射掃蕩。
所以她說道家店太顯眼吧!
忍下把羽山正人打暈直接拖回家的沖動,煉雪拿出自己新制作的影集,興致勃勃地請大家觀賞。
誰教那男人在店里面如魚得水呢!
「頭兒,我們要不要換一個地方來交流意見?」杰奇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手捧著她的「得意之作」。
「沒必要呀。怎樣?是不是很天才的絕世之作啊?」煉雪兩眼放光地直視他。
寧人皆作回避狀。
「頭兒,你知道我是崇拜你的——呃,執刀技術。」杰奇一臉為難狀。
煉雪一臉「有屁快放」的樣子。
「是這樣的,頭兒。我騎士的熱血在我體內沸騰,呼喚著我做為一個嚴肅藝術家的尊嚴,我不能違背我的良心,犯下沒有職業道德的罪行。所以,我必須說——」低頭看了手上的那本影集,杰奇深吸一口氣。
「怎樣?」
煉雪不耐地追問,她有信心,這次一定有進步,盡避以前的得意之作都被直接點名為垃圾,但這次絕對不一樣。
「事實是,頭兒,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浪費膠卷?基督徒的精神告訴我,人皆有創作的自由,但環保主義的思想告訴我,人不應浪費資源。頭兒,請你干回老本行吧!攝影真的必須是天才干的事情。」杰奇「聲淚俱下」地陳辭,再小心翼翼地向不遠處的羽山正人暗示︰快來救命啊!
忽地站起身,煉雪向杰奇綻開極具魅惑的笑,「沒關系,天才總是寂寞的,而且我不會忘記,莫札特的天才也差點毀在小人的妒火里。」可惡,每次都被他批評得一文不值,這次一定要閉關一個月,再接再厲。
「怎麼了?」
羽山正人接到求救信號,走過來自然地擁過煉雪,心中明白,肯定是她的大作又被杰奇否決了。
「正人,你不覺得這些照片很天才嗎?」煉雪在蒙求鐘子期的認同。
「是,你喜歡就好。」寵愛地將她的衣領拉好,羽山正人毫不猶豫地回答。
事實是,對這些煉雪所謂「超現實主義」的照片,他怎麼也看不懂,而且超現實主義?名詞也很奇怪,不過,她肯定是很高興地在研究和當試呢,只要是她有興趣的東西就好。
「這樣啊!」听出羽山正人的無法「欣賞」,煉雪再次肯定天才的寂寞,不過沒關系,她是愈挫愈勇型的,這些照片她是怎麼瞧怎麼愛啦!
「對了,不知道大家對甜點有沒有興趣?我打算在對街再開一家甜點店,我先試做了一些,大家要不要嘗?」羽山正人及時轉移話題,含笑地問眾人意見。
「要!」
有見過蝗蟲不吃東西的嗎?
煉雪也睜開貪婪大眼,她最無力抗拒甜點了。而且又是羽山正人的作品,他的東西總是很特別喔,極具個人特色,所以素食店會這麼火。
滿足地舌忝一舌忝盤子,眾人的眼中均放出「我還要」的訊息。
「抱歉,因為只是試驗品,就做了這些。」羽山正人笑著安撫,「不過,我回去再做,明天叫北北送給你們。」
自己興趣下做出的東西這麼被人喜愛著,他真的有莫大的喜悅感。
「謝謝,我們自己來拿就好。」
眾人立即拒絕。
叫北北送?
甜點的最後落腳處肯定是在她月復中,頂多再加上她的第幾任男朋友。
羽山正人莞爾一笑,明白他們的「恐懼」。
「喂,我呢?」
煉雪不依地看向羽山正人。就知道喂那群從來不付帳的蝗蟲,那她呢?
「你呀——」
羽山正人莫名其妙地紅了臉,忽然轉身離去,一會兒手中拿了一個女乃油漏斗。
「手拿來。」溫柔地看向煉雪。
煉雪不明所以地乖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很美麗。
羽山正人托起她的左手,小心翼翼地用女乃油漏斗在她無名指尾端描出了一朵美麗的花。
「哇!」
眾人驚嘆不己。
「煉,請你嫁給我。」
微紅著臉,羽山正人凝視著有些呆愣的煉雪。求婚招數他想了很久,在家里從沒時間實施,因為她從不會讓他「空」下來。現在突然有了靈感,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呢!
「沒問題啊!」盡避有點呆,煉雪還是回答得很阿莎力。事實上,她從不覺得他們倆不是夫妻呢!
羽山正人欣喜地擁緊她。
「哇,來個法國KISS!」眾人起哄。
「正人。」
「嗯?」
「吻之前,我可不可以先把這故戒指吃掉?」